第002章 白日見鬼
顧太夫人那屋子裡的人不少,除了崔氏的大伯母和兩個嬸嬸之外還有顧太夫人娘家的人,以及另外兩三個和顧府關係親密的官宦人家的女眷在。
她們又各自帶著或者女兒或者丫鬟僕婦的,這屋子裡就滿滿當當的塞了三四十號人。
穿著一身素白,身材枯瘦走路飛快恍如鬼飄的崔書寧嚶嚶嚶的一進屋……
這一頓嚎就把所有人都鎮住了,甚至有膽子小的低呼了兩聲:「呀……」
顧太夫人也是有日子沒見自己這正牌的兒媳婦了,加上崔書寧拿帕子掩了半邊臉,她竟一眼沒認出來。
「母親,您怎麼就突然去了……」崔書寧進屋卻直撲了主位,然後哭到一半,聲音戛然而止。
臉上被洋蔥熏出來的眼淚糊了一臉,眨巴著眼睛也是用見鬼一樣的眼神看著顧太夫人。
一屋子的人,卻鴉雀無聲。
還是崔氏的三嬸先認出了她來,不可思議的呢喃了一句:「三……三丫頭?」
崔書寧的大堂姐是最沒見識的,一眼瞧見個眼窩深陷皮膚蒼白的女人飄進來早就嚇得跳了起來,此時聽三嬸一提,就更是驚恐的臉都白了,指著她顫聲道:「你……是人……是鬼啊?」
崔書寧知道她為什麼恐懼,當初崔氏出嫁時不願意,又和家裡這群米蟲賭氣,幾乎打包帶走了將軍府的所有銀錢和產業,又偏崔家的產業幾乎都是她生父崔艦置辦下來的,另外三房沒了油水,都對這個六親不認的侄女兒恨得牙痒痒,崔氏婚後前兩年他們還經常上門走動試圖緩和關係,從她手裡再撈點好處,可是後來隨著金玉音入府,眼見著崔氏和顧澤之間的夫妻關係也崩了,侯夫人的身份名存實亡……
娘家的人也已經四五年不曾登門了!
而今天,嗅著崔氏將要亡故的消息就早早趕來的原因崔書寧也明白——
崔氏和顧澤沒有孩子,她若死了,只要她的娘家人登門討要,顧家是要將她當年帶進門的嫁妝如數歸還的!
而至於其他人為什麼也給面子早早的登門擺樣子「寬慰」顧太夫人——
這崔氏在顧家再不受待見,當年也是得當朝太后賜婚的正經八百的侯夫人,她的身後事顧家得給她大辦,以全太后和皇室的顏面的。
當然了,在崔書寧看來顧家本身也是樂意給她大辦的,畢竟不管是從顧太夫人、顧澤還是金玉音的角度,她們八成都只當這場喪禮辦下來就是送瘟神的,把這個空頭侯夫人送走,他們一家子才是真真正正的團圓,和美。
所以,現在這一屋子都是在等崔氏咽氣的人,如今眼瞅著崔書寧跑進來……
不怕才怪!
偏今天這天氣又怪的很,艷陽高照的卻十分清冷寒涼,叫人從骨子裡就生出一身的寒意來。
顧太夫人此時整個身子都是僵的,盯著崔書寧蒼白枯瘦的臉,眼神惶恐驚懼,一動不敢動的顯然是在揣測她是不是真的已經死了,鬼魂飄過來的。
崔書寧眼珠子轉了轉,聽大堂姐發問才擰眉看過去:「堂姐在說什麼?」
言罷,也揣了一臉困惑的眉頭皺更緊的再看向了顧太夫人,狐疑道:「母親您怎麼沒事嗎?我病了多日不曾出門,方才忽的聽說府里在張羅著辦喪事……我還以為……」
話到一半,她就打住了。
顧澤的兩個庶弟都已經分家出去過了,一雙同是庶出的姐妹也都早就出嫁,現在這府里人不多,算下來年紀最長的就是顧太夫人,府上突然掛白幡要辦喪事……
這從外人的角度上肯定都第一時間會揣測是顧太夫人亡故了。
崔書寧當面說這話,可是晦氣的很。
顧太夫人臉色頓時難看起來,卻是她身邊的大丫鬟先不依了,惱怒道:「侯夫人怎可如此不孝,詛咒太夫人?」
其他人都不吭聲了,目光在顧太夫人和崔書寧身上轉來轉去,心思各異。
崔書寧就裝傻,盯著顧太夫人上上下下的看,之後臉上忽的又是一片惶恐:「母親您安然無恙的坐在這裡……那府里是給誰在辦喪事?難道是夫君他不幸……算下來我確實又有小半年不曾見他的面了,他莫不是領兵出征……」
硬哭是哭不出來的,但她提前準備了道具,拿帕子一抹眼,眼淚嘩啦啦的又下來了。
當真是——
情真意切!
顧澤是躲著不見崔氏的,崔書寧有原主的記憶,當然知道他就在京城,畢竟這是個小言情的劇本,男主不在京城晃蕩怎麼跟女主膩膩歪歪的推感情線呢?
顧太夫人臉色越是難看,一拍桌子,沉聲斥道:「胡說八道什麼?你給我住嘴!」
再叫她說下去,怕是全家都得叫她咒的死一遍!
她這會兒緩過神來,也算看明白了,這方才飄進來的確實不是鬼魂而是實打實一活人。
但這事兒卻是真的活見鬼了……
這兩天她的人盯著往崔氏院里去聽消息,昨夜開始崔氏已入彌留之際,幾個大夫看過都說不行了,而她提前把消息放出去把親近的人叫了幾個來,原是為了圖個體面,表示她顧家可沒有苛待媳婦兒,對她身後事都很在意的。
現在崔書寧迴光返照還跑來她這屋裡風言風語……
眾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盯著她瞧,她臉上就真掛不住了,而且如果崔書寧不死,她府里靈堂都擺上了,這事兒怎麼收場?
也顧不上細想別的,是看見兒媳婦這個鬼樣子就覺晦氣,黑著臉就要趕人:「還不回你……」
話音未落,就聽院子里她心腹的婆子陳媽媽高聲嚷道:「太夫人,宮裡有太後娘娘的親使到了。」
眾人這就不能再坐著了,連忙起身整理衣裙。
宮裡來人,顧太夫人定要親自出門去迎的,崔書寧眸光隱晦一閃,也跟著轉身。
外面陳媽媽打開帘子埋頭剛一進門:「邢公公過來了,說是太後娘娘聽說了咱們少夫人的……」
話音未落,和崔書寧迎了個四目相對,險些一口咬斷舌頭。
顧太夫人還沒等反應過來,卻不想後面一隻纖纖玉手親自再次掀開了門帘:「邢總管您請……」
金玉音黔首低垂,聲音溫婉低沉,很襯家裡辦喪事的氣氛。
然後一抬頭……
就也結結實實的愣在那裡。
她剛進院子時見桑珠在,就只當是崔書寧那裡咽了氣,桑珠來上房這報喪的……
滿滿當當一屋子人,進來一個僵一個,都愣著,外面的邢公公也進來了。
他總共也就見過崔氏兩面,還是在七年前,一次是太后賜婚他去崔家傳的旨,後來崔氏和顧澤大婚之後兩人進宮給太后謝恩……
時間過得太久了,加上如今崔書寧已經瘦得脫了人型。
實在不怪他眼力差,只是顧太夫人屋裡站著這個么個病態的人他多看了兩眼,就順理成章將目光移向顧太夫人,拱手道:「太夫人,太後娘娘聽說少夫人的情況不太好了,心中甚是關切不忍,所以派老奴過來……畢竟當年你們兩家的婚事還是太后玉成的……」
宮裡來人,這對崔書寧而言就是意外之喜。
她跑過來本來是扳回局面順手打顧氏母子的臉的,現在這一巴掌等於連帶著掄太后臉上了……
當然,這個巴掌是顧家人打的,和她沒關係。
顧太夫人嘴唇動了動,臉色極是難看,囁嚅著不知如何接茬。
崔書寧毫不含糊的上前一步,依著崔氏本身的禮儀鄭重其事的行禮拜謝:「妾身不才,生了場病卻得太後娘娘記掛,感激涕零,勞邢總管先代為謝過太后的關切之情,改日妾身自當進宮當面再行拜謝娘娘。」
邢公公也算見多識廣的人了,聞言亦是愣在當場,半天才倒抽一口涼氣:「你……你是……」
顧太夫人這時候已經在瞪金玉音了。
可是金玉音比她更懵更無辜啊。
所有的大夫都說崔氏熬不過昨夜去,這事兒怪她嗎?
而且金玉音反應其實已經不算慢了,在顧家當家做主這麼久,應急能力還是有的,眼見著宮裡來人,她一面迎上去將人擋住沒讓進靈堂直接領著往這邊來,一面已經暗示自己的心腹趕緊過來給顧太夫人通氣兒了。
只是么——
她今天的運氣不好。
剛好趕上桑珠在這院子里,瞧著她那婢女火急火燎的趕來,雖然不知道具體什麼事也嗅到了對方身上慌張的氣息,於是當機立斷把人給攔了。
金玉音畢竟年輕,來顧家也才五年,當初進府的時候就是孤身一人,培養的心腹都是極其精明聰慧的丫頭,可是論老道和掐架……
可比不得桑珠這潑貨。
人被桑珠攔著沒讓她進院子,這院子里的人又都被崔書寧在屋裡鬧出來的動靜吸引了,沒在意外面,拉扯爭執之下金玉音和邢公公就到了。
這情況實在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但女主畢竟是女主,金玉音反應比顧太夫人要快上許多,當機立斷已經走上前來,掛上得體的笑容試圖將崔書寧哄出去:「姐姐今日身子好些了?想是庸醫誤人,昨日他們言語都誇大了……」
這可不是裝傻退讓的時候,崔書寧當即打斷她的話,更進一步,直言問她:「我聽說府里大擺靈堂在辦喪事,原來以為是母親……為什麼你們都瞞著我?我有數月不曾見過夫君了,可是他出門公幹時有了不測?」
說話間又拿帕子一抹眼,含怨帶憤的直接拍開金玉音要來拉她的手和來時一樣跌跌撞撞的衝出了房門。
自然不是回自己院里,腳下生風,直奔了前院正廳的靈堂。
金玉音本就嬌弱,被她推著一個踉蹌。
顧太夫人卻一個激靈回過神來,趕忙上前試圖把邢公公安撫住:「邢總管,我這府上近日有些亂,您請坐下喝……」
邢公公是太后心腹,在宮裡幾十年,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直接抬手擋了她一下,眼神已經變得不悅和凌厲。
顧太夫人手僵在半空,尷尬不敢動了。
邢公公此時也擺出宮裡人的氣勢,冷蔑的一斜眼隨後就撇了她也徑自轉身快走了出去。
當然也不是直接出府。
本來如果真是崔氏不行了,顧家提前幾個時辰準備辦喪事也正常,可是現在人好端端的站在眼前,他們這一家子就迫不及待的擺了靈堂出來,還驚動了太後跟著他們一起鬧笑話?
顧太夫人慌亂不已,又不敢攔他,只能一跺腳也跟了上去。
家裡沒死人,大張旗鼓的一個靈堂擺在那,而且上達天聽……
這事情該是如何收場?
一屋子人的人,誰也不想落下這看熱鬧的機會,於是魚貫而出,浩浩湯湯的一長串人都先後奔了前院靈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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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寧子:來啊!互相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