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打
南柚也沒想到自己會將這些話脫口而出,但不可否認的是,流芫說的那些,對她或多或少造成了一定的影響。
書冊中,流枘只是個微不足道的配角,前期出現了幾次,很快就回了妖族,臨走前將身邊的大妖都留給了她,自己則避世不出,直到南柚出世的消息傳出,她才作為一個有些瘋癲的固執反派形象出現。
南柚不可避免的就想到了,若是如書中一般,她並未趕來勸她父母親,是不是她母親也就如書中軌跡一般,跟著她外祖和舅父回妖族避世了。
她是唯一的變數,亦是流枘願意妥協的直接原因。
父母親恩愛如初,是南柚的心愿。
可若是兩個人心有了隔閡,誰也不願意回到從前,她真的願意看到她的父母親因為她,一次次爭執之後和好,如此反覆循環,直到徹底消磨掉兩人的好感和耐心嗎?
南柚是不願意的。
她不願意溫柔高傲的母親失去稜角和脾氣,她不願意寵她愛她的父君鬱鬱寡歡,日日不眠。
金烏的寶珠被重新放置在了青鸞院的水池底中,於是,極北之地的風換了溫柔的旋律,天空中的雪也褪去了寒冷的溫度,像柳絮一樣,輕輕地啄著臉頰和手背。
流枘動容,繼而半蹲下來,溫柔地用臉頰抵著南柚的額心,嘆道:「我們的右右長大了。」
「那母親是因為我才這樣的嗎?」南柚悶悶地出聲,清澈的眼眸一動不動地看著流枘,就連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輕了些,眼裡流露的情緒忐忑而矛盾。
「母親確實有考慮右右的情緒,但並不全因為右右。」流枘很快就想到了讓南柚如此發問的原因,「母親同你父君的情況,與你舅父舅母不一樣。」
「誠然,若不是右右如此在意,母親大概不會理會你父君的脾氣,但這並不代表我與你父君兩看相厭,不再相愛。這些時日,我與你父君爭執頗多,往往隨意的一兩句話,便能讓我們鬧得不歡而散。」
「我與你父君已經過了初成親時的濃情蜜意,也過了生你時的欣喜期待,彼此的缺點放大,猜疑,多慮,再加上秧的事,矛盾與誤會,其實在所難免。」
「母親不是一個善於解釋和顧慮他人情緒的人,但沉默絕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很多事情,我藏在心裡不說,你父君他就永遠也想不到,他只能去猜,還往往是往壞的一面猜。這不代表你父君不夠信任我,是我沒能與你父君坦誠相見,沒有給他足夠的安全感。」
南柚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神情懵懂,讓人忍不住心頭一軟。
流枘好笑地道:「右右不必想這麼多,你父君是母親生命中最重要的男子,亦是我與右右堅實的依靠。」
南柚神思驟然清明,她垂下了眸子,窩在流枘的懷裡,輕輕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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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芫不是很喜歡星主,用她的話來說,看見這個姑父,就跟看見她父親一樣,心情好的時候還好,心情不好,臉一板,像是要吞人似的。
南柚被她這個說法逗笑,也沒讓她進殿內,隨她帶著身邊的從侍在四周瞎逛。
她進出殿內向來不需通報,守門的從侍朝她行禮,攔也沒攔一下。
星主難得清閑,正俯身作畫,手邊放著一盞茶,茶葉的清香沖淡了墨香,聽到了腳步聲,他勾勒完了最後一筆方抬頭。
「父君。」南柚湊上去趴在桌邊細看,眼眸亮了一瞬,「父君第一次給右右作畫。」
星主將小豆丁一樣的姑娘抱起來,又聽她似有點不滿地嘟囔了一句:「從前父君只給母親畫。」
「一幅畫罷了,右右若是喜歡,便是畫上百幅,父君也願意。」
南柚明顯不信,她扭頭,看了眼星主下巴上冒出來的青黑胡茬,聲音裡帶上了同情的意味:「父君,你一宿沒合眼嗎?」
星主頓了一會,神色自然地回:「政務繁忙,歇息得晚了些。」
南柚便順著他的台階哦了一聲,才要說正事,就聽外面的從侍稟報,說清漾姑娘來了。
「宣進來。」星主眼皮掀了掀,一隻手抱著南柚,一隻手去拿筆,清漾踏進門的時候,畫中的小姑娘額頭上,正點上了一朵殷紅的小花,小小的人立在雪地里,額間的顏色襯得她冰雪可愛,天真爛漫。
但也正因為這一筆,南柚狐疑地看了星主一眼,問:「父君是在畫右右嗎?」
不等星主回答,她自己就陡然想明白了,頓時掙扎著要從星主懷裡下去,小臉氣鼓鼓,「根本就不是在畫我,這明明是母親小時候的樣子。」
星主目光閃了一下,再去看畫中的小人,以手扶額,頗覺丟人。
清漾進來時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她面色比平素蒼白一些,沒有一絲血色,眼下還綴著一團烏青,身形瘦弱,看起來楚楚可憐,弱不禁風。
星主抬眸,見她這樣,皺了眉,問:「怎麼臉色這樣難看?」
「回王君的話,清漾姑娘是蛻變期到了,因而覺得乏力疲憊,臉色蒼白了些。」回答星主的是清漾身後跟著的從侍。
星主一算,目光落在眼前還在跟自己鬧脾氣的小姑娘身上,聲音柔和下來:「右右的蛻變期也就在這幾天了吧?」
南柚氣哼哼地給了他一個後腦勺,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樣子。
星主便笑著搖了一下頭,轉而對清漾道:「你才進入蛻變期,身子又弱,該好好歇息,怎麼突然來星輝殿,可是有什麼事?」
南柚跟清漾面對面相望,她將後者狼狽憔悴的樣子盡收眼底,沒有露出一分一毫的得意和暢快,只是也跟著問:「是不是院里的從侍伺候不周,陰奉陽違?」
「若是有,你儘管說出來,我和父君立刻處置了他們。蛻變期影響到日後的修鍊,不能大意,也不能動氣。」
清漾的眸子里,頓時閃過一絲隱忍的屈辱。
南柚這兩句話,若說不是在隱射昨日的事,她都不信。
早知如此,她情願留著彩霞,也絕不將鉤蛇推開。
「沒有,夫人命人送來的從侍十分聽話,並無不妥。」她咬了咬下唇,又看向南柚:「妹妹別擔心。」
「小漾來星輝殿,是擔心叔父。」清漾睫毛垂著,音色無辜而清脆:「樂安院的從侍說、說叔父和夫人鬧得不愉快了,叔父才在金烏那受了傷還未好……」
「住口。」南柚突然打斷了她,「來深宮這麼久了,你莫非還不知道謹言慎行四個字是什麼意思嗎?」
清漾不是第一次見她這樣疾言厲色地說話了,也就是在這一瞬間,她心裡陡然鬆了一口氣。
恍惚覺得,這才該是那個高高在上、任性驕縱的南柚。
她頓時重重地跪到了地上,膝蓋與地面碰撞的聲音毫不含糊,話還沒說,眼淚就已經先流了下來。
但這一次,星主沒有第一時間讓從侍扶她起來。
流枘和他的事,任何時候,都輪不到別人來插嘴置喙。
更別說清漾一個小輩。
清漾跪了好一會,星主才沉著聲開口:「你起來吧。」
「清漾知道說這些會讓叔父生氣,但清漾實在放心不下叔父的身體,今日一早,想起父親在時,每回打鬥傷著了,便會用一種特殊的傷葯,方才叫從侍幫忙翻找出來了,特意來帶給叔父。」她揚起一張淚水漣漣的小臉,強壓著委屈,言辭懇切。
她身後的從侍便極有眼色地將一個白色的藥瓶拿出來,放在桌上。
星主眼神晦澀,半晌,他抬手,擰開了瓶塞,一股苦澀而帶著草木清新的味道便逸散在空氣中,停駐在鼻尖上,久久不散。
星主閉了閉眼,再開口時,聲音顯而易見的比之前溫和了些:「你有心了。」
清漾便止住了眼淚,破涕為笑。
「父君就縱容著她和她身邊的人肆意傳播你與母親不和的消息?」南柚心裡憋著一股氣,她冷哼了一聲,道:「那從星界一路流傳至妖界、甚至九重天的流言,到底是哪個別有用心之人散播的,父君竟半點也不在乎嗎?」
對,就是這樣。
也就應該是這樣。
有這樣敢直言頂撞星主的南柚,她的溫順和委屈,才能被星主看到眼裡。
「右右。」星主蹙著眉有些無奈地呵斥了一聲,「誰同你說父君不管了?」
自己的女兒,星主怎麼能不了解她的性子。
若是別的事還好,但絕不能說他和流枘的半點不好,小姑娘護短的性子,讓人很難不受觸動。
南柚看向清漾,兩隻漂亮的杏眸微微眯起,像是一隻逞凶的奶貓,看上去不僅沒什麼威懾力,還顯得有點兒可愛,「我父君與母親不和的消息,你又是從哪聽來的?」
清漾垂下眸,聲音怯怯:「都、都這樣說的。」
這時候,南柚的袖子里,突然滾出了一顆小小的玲瓏球。
球上面閃著細細的光,咕嚕滾了兩圈,落到了清漾的腳邊。
南柚頓時伸手去撿,但清漾的手比她更快。
記音珠,清漾也認識。
這東西只需要用靈力催動,就能開啟,裡面記錄的聲音便會播放出來。
看南柚的樣子,顯然是無意間掉出來的,而且這麼急著伸手來撿……
纖細的手指尖閃過一縷細微的靈力,與那個小巧玲瓏的記音珠相觸。
下一刻,三人皆聽到了一道溫柔的帶著笑意的聲音。
「——右右去幫母親哄哄你父君,好不好?」
星主愣了一下,旋即大步走過來。
南柚眼珠子一轉,飛快地把記音珠塞到自己袖子里。
星主也不跟小東西說什麼多話,他蹙著的眉心舒展開來,十分嫻熟地跟自己的女兒談條件:「十幅海蛟畫,跟你換那顆記音珠。」
「我要那麼多海蛟畫幹什麼?」南柚堅決不肯,把自己的袖子捂得嚴嚴實實,「父君怎麼總那麼好奇我跟母親說的悄悄話!你要是想知道,自己去問嘛。」
星主面色不改,好東西報了一長溜,南柚才稍稍鬆口,她看了一眼清漾,暗示意味頗濃地道:「還有人在呢,要是聽到了,再傳出去,父君不管,我是一定不會放過的了。」
星主轉頭,對清漾道:「你回去吧,有什麼需要的東西,就讓人來星輝殿稟報,你進入蛻變期,身體本來又不太好,今日這樣的事,別再做了。」
清漾什麼結果都想到了,唯獨沒想到會中途出現一顆記音珠,也沒想到會是這種展開,她愣了一下,機械般地點頭,從地上站了起來。
星主目光閃爍了一下,又道:「右右方才說的也沒錯,如今,你進了宮,怎麼也該遵守宮裡的規矩,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心裡有個度才行。」
這是清漾第一次聽星主對她說類似敲打警醒的話,整個人像是被丟進了冰窖里,骨子裡都透著瑟瑟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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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右:真好,小金庫又充實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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