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丟棄
「手術很成功。」Dr.蘭諾放下手裡的工具，脫下身上血跡斑斑的外套，眉眼清淡地看著瑞德。
這於他也實在是太簡單的工作。
瑞德坐了起來，移到床邊。
那條腿可以自由使用，與往常並無異樣，而當他放下褲管，將它遮住，根本看不出來區別。
也只是看不出來，泛著光澤的，冰冷的，機械的，根本不正常。
殘疾？殘廢？
瑞德瞪著這條機械腿，不再看它。
他只是一時無法接受，他能很快適應。
不，他不能！
瑞德剛邁了一步的腿再次跛了一下。
啪――
放在檯子上的玻璃杯砸落在地上，水和碎片四濺，劃破了他的褲管，伴隨著些許疼痛，左腳滲出了血液，而右腿，毫無感覺。
「它有誤差，你做錯了！」瑞德瞪向Dr.蘭諾，撲過去抓住了Dr.蘭諾的衣領。
「不，是你太在意它了。」Dr.蘭諾對於他的舉動毫無反應，沒有任何掙扎，只是眼中劃過一抹失望。
太弱了。
「沒有誤差？」瑞德不敢置信，他直直得瞪著Dr.蘭諾，一遍又一遍地詰問著。
Dr.蘭諾抬手移開了他抓著自己衣領的手，再次重複了一遍，「是你太在意了。」
他在意嗎？
不，他不在意的。
瑞德搖頭，忙邁起腿向前走了一步，如方才一般，他的身形再次不穩地晃了一下。
他的面上湧現急切，懊惱和恐懼。
他一再嘗試，可結果一次比一次失敗，他根本無法視之正常。
Dr.蘭諾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
瑞德大汗淋漓地倒在地上，那條機械腿從褲管中露了出來。
他慌忙地拽下褲管，儘管周圍空無一人。
他頹然地放下褲管，捂著眼睛輕笑了下，而後是大笑，狂笑，笑聲尖銳、頹廢。
聽見他的動靜，Dr.蘭諾面無表情地回到自己的洞穴。
「這是一種心理疾病。」
青彥從瑞德那裡離開後來到了Dr.蘭諾的洞穴，「他產生了嚴重的術后心理障礙。」
「嗯。」Dr.蘭諾點頭，心裡默默思考著手頭上的器械所缺的零件。
他手上飛快地計算著，一遍又一遍地改進誤差，黑色的髮絲不時掠過他的眉眼。
青彥注視著他的黑髮和微微揚起的眼角，以及他眼瞼處那串神秘的代碼，原本清亮的眸子漸漸晦澀起來。
一個在槍林彈雨中磨礪出的戰士由於懼怕肢體殘缺，而無法正常行走。
是可笑還是可悲？
Dr.蘭諾把剛剛得出的結果記錄下來。
他此刻對瑞德已經失去了興趣，作為一名星際海盜，他了解聯邦也不少，瑞德這個名字也曾出現在海盜刺殺榜的首頁。
Dr.蘭諾也不例外地研究過他許久。
頗有將才，功績無數，可惜過於愚蠢了些，淪為某些人的踏板，軍權交鋒中失敗者，甚至被陷害得名聲狼藉以至於被丟到了Abondon。
有勇無謀，不過如是。
現在看，又添了一個懦弱。
哪怕殘疾是他的弱點，屈服於弱點無力掙脫，更是懦弱。
「你想要做什麼？」躊躇了一會兒，青彥問Dr.蘭諾，「我聽到了你們的對話，你說，會離開這裡。」
青彥注視著Dr.蘭諾的指尖，他將一塊晶元扣在了另一塊上，指甲泛著薄薄的粉。
「你為什麼而來？」Dr.蘭諾慢悠悠地反問，他的黑眸深邃，唇角含笑，神態怡然。
青彥自然答不出來。
……
瑞德無法正常走路了，儘管他很努力地掩飾，依舊有著明顯的差別。
愈在意，愈刻意，愈無法正視。
而當有人無意中提起，甚至只是提到腳或者腿這個字眼，瑞德便會變得格外敏感，陰鬱。
他的變化很明顯。
所有人都發現了他的改變。他變得不苟言笑，時常抿著豐厚的唇，眉眼中時不時劃過陰鬱。
最直觀得則是，普特。
在某一日夜裡，瑞德將他送到了垃圾山上。
嬰兒不解他為何把自己放在這裡，只當他是在與他玩鬧，敞著兩隻肉臂向他索取擁抱。
「啊，啊。叔叔。」
嬰兒還只會極少的音節。
瑞德未發一言轉身離開。
這是最直白的信號。
丟棄在垃圾山的所有東西都是無主的，可奪取，可踐踏的。
嬰兒，不過是沒有能力的存在。
他與所有人都毫無關係，他們沒有義務去照顧。
弱即原罪。
一個嬰兒只會浪費糧食。
原本瑞德選擇留下他，現在選擇拋棄他，也沒有人會去指責他。
甚至，他們覺得，這一天來得太晚了，他竟然活到一歲了。
夜幕降臨時，嬰兒凍得發白的臉蛋冰涼一片，逐漸僵硬。
也許再過不了多久，這短暫的生命就會消散在這個夜裡。
嬰兒沒有哭泣，睜大紫色的眼睛看著漆黑的夜空。
冷風呼嘯，卷著垃圾，骯髒及惡臭是這裡永恆不變的存在。
那雙澄澈如洗的瞳倒映著這一切：骯髒以及夜空閃爍的幾點暗淡星辰。
那雙澄澈的紫眸的光亮愈來愈淡。
直到一隻手伸來，他摸了摸他的面頰，一股溫熱由他的指尖穿到嬰兒體內，由內而外地驅散了寒冷。
嬰兒的臉蛋不再僵硬，蒼白的面色開始泛起了粉。他懵懂得眨了眨眼睛，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喉嚨被風吹得很乾了。
來人輕笑了下，音色極為悅耳，笑聲很是招人，道：「真像葡萄。」
話落卻是毫不遲疑地轉身離去。
寒冷再次席捲而來，吹涼了襁褓，卻沒有再凍僵嬰兒的面頰，他紫色的眸子依舊亮晶晶的，乾淨純澈。
又過了一會兒，腳步聲響起，一雙手將他抱起，抖開的斗篷將他包裹在懷裡，溫熱的胸膛溫暖了嬰兒冰涼的襁褓。
他帶著嬰兒向光亮處走去，許久后才迎著另一道高大的身影。
「你把他帶回來了？」那人問道。
「是的，我想照顧他。」抱著嬰兒的胸膛穩健的心跳聲傳入嬰兒耳中，那聲音溫柔而堅定。
「嗯，那便留下吧。」高大的人說得漫不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