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寒

溫.寒

空蕩寂靜的辦公室內,顧翰霖面無表情地坐在辦公桌后的軟皮椅上,凝視著面前桌上的咖啡。

這杯咖啡是倪南卿臨走前為他準備的,熱燙的溫度,水霧裊裊。然而,現在已經冷得失去了它淡淡的清香。

濃稠的咖啡液靜靜地待在杯子里,像是一捧死水,沒有絲毫生氣。

即使表面浮動著點點明亮的燈光,也讓人感覺不到任何溫暖,只有深深的冷意。

顧翰霖移開目光,看向龐大明凈的落地窗。沉寂無聲的黑暗已經悄無聲息地爬上了窗戶,攀附在透明的玻璃上,窺視著窗內之人的一舉一動。

他注視著那個藏身在窗戶玻璃中的身影,和他一樣的眉眼,一樣的口鼻,卻是頹敗的五官,蒼白的臉色,顯得狼狽不堪。

僅僅一眼,就讓人難以抑制地生出嫌棄、厭惡,並且憑藉著令人憎恨的生命力在心底不斷積澱、加深。

顧翰霖默默地凝視著那個和他長著一模一樣的輪廓五官、卻黯淡得好像一抹殘影,似乎輕輕一口氣就會吹散的面孔,扯出一絲極淡的笑。

他在嘲諷窗戶里的那個身影,那張面容,嘲諷著他的愚蠢、可笑,嘲諷著他的天真、無知。所以,他才不是那個「他」,顧翰霖為此而感到慶幸。

他手指碰上傳訊器,剛想摁下去,卻猶豫了。停滯了片刻后,顧翰霖端起那杯已經徹底冷掉的咖啡,走到茶水間,扔到了垃圾桶里。

他站在垃圾桶前,盯著桶內在玻璃碎渣上肆意流淌的淺褐色液體看了許久,直到門口傳來一個非常恭敬的聲音。

「顧總,您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茶水的事交給助理來就好,怎麼能勞駕您來……」

「沒事,正好我自己也想出來走一走。」

顧翰霖打斷了這個畢恭畢敬站在他面前喋喋不休的男人。即使知道對方是出於對自己的一片好心,但是聽見他提及「助理」二字,他還是不由自主地開了口。

男人似乎對他格外崇拜,注視著他的雙眼中都閃爍著赤忱灼熱的光芒。他手裡抱著一摞文件,但是顯然這些都已經被他拋在腦後,滿心滿眼只剩下他。

被這樣炙熱率誠的目光注視著、包容著,即便顧翰霖因為被看到狼狽的一面而心有不快,冰冷的心也不免得到了些許寬慰。

面對下屬一向嚴肅冷漠的臉上浮現一抹淺淡的笑意,打趣道:「行了,羅成,別總盯著我了,我還以為你要愛上我了。」

羅成頓時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看著面前神情溫和的男人。這是顧翰霖第一次沖他笑,第一次溫柔地和他開玩笑……

他激動難抑,不由得倒退了一小步。他怕自己如果不及時拉開距離,會被瘋狂跳動的心臟控制著撲上去。

這副怔愣的樣子落在顧翰霖眼裡,簡直就是一個成了精的「獃頭鵝」,讓他忍不住笑出了聲。

「怎麼還是老樣子,總是這樣傻裡傻氣的。」他笑著揮了揮手,「行了,別杵在這兒了,去忙吧。」

羅成聽了顧翰霖口中的「老樣子」,心不禁跳得更快了,心口又熱又脹,縈繞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充實和滿足。

他抱緊了文件,將文件緊緊地壓在胸口。如果不這樣做,他生怕這顆不安分的心臟會跳出來。

顧翰霖見他還傻愣在原地,嘴角的笑意不由得又加深了幾分,朝羅成打了個手勢,就轉身離開了。

踏入辦公室的那一刻,臉上的笑意頓時淡了不少。他打量著眼前這個空空蕩蕩、沒有一丁點兒人氣的房間,臉上漸漸又回到了先前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

回想起剛才的畫面,他不禁苦笑起來,倘若那樣光芒熠熠的眼神是來自於那個人的,是從那雙漂亮至極的眸中迸出的……

顧翰霖的五官就不受控制地變得柔和,嘴角就不由自主地為這個美好的畫面而上揚。

旋即,他想到了和那個心心念念的名字從始至終都捆綁在一起的兩個字,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杜豫。」

他咬牙切齒地擠出這兩個字,陰沉的眸子里翻湧著晦暗詭譎的森冷和憎恨。

這一次,他答應了倪南卿的懇求,沒有出現在他們面前。然而,倪南卿卻沒有兌現他的承諾。

他沒有遵守他們之間的約定!

顧翰霖的眼底湧出一絲猙獰的笑意,如囈語般輕柔地呢喃:「南卿,這次是你違約了,你可怨不得我了。」

第二天,窗外的天褪去了深不見底的黑暗,露出蒙蒙亮的淺灰色。

偶爾有幾隻嬌小的鳥雀,撲棱著輕盈的翅膀,停在了窗台上,發出幾聲嫩生生的啁啾聲。

聲音細細弱弱的,像是清晨從葉片上垂落的露珠,透著一種清透的脆弱和稚嫩,隱隱約約地傳入窗縫中。

床上深陷在慘白的床褥和另一具健碩的軀體之間的倪南卿卻感受不到這份來自清晨的鮮活和美好。

他雙目緊閉,眉頭緊鎖,臉色泛著一層黯淡的蒼白,不是好夢正酣,倒像是被困在了夢魘中。

他不停地喃喃自語,卻叫人聽不清他說了些什麼。過了一會兒,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臉色也變得更加難看。

細密的汗水附在額頭臉頰上,洇濕了鬢邊的細發,也打濕了他緊貼著的杜豫的胸膛。

察覺到胸口處傳來的潮濕感,杜豫立即睜開了眼,看向懷中沉眠的人。

「小南,小南,你怎麼了?醒一醒,小南!」

他輕聲喚了幾下,懷裡的人卻沒有一點反應,而且手腳冰涼,冷汗直冒。

杜豫意識到不對勁,急忙抱著倪南卿,坐起身,用力搖晃著他的身體,喊他的名字。

回應他的除了倪南卿簌簌直落的滿頭大汗,就只有他越發蒼白的面容和支離破碎的囈語。

他也急得汗如雨下,無可奈何之下,正要抱起倪南卿就往醫院沖,懷裡的人發出一聲驚呼,瞬間睜開了眼睛。

他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杜豫,瞳孔中卻空洞無物,只有殘軀片影的恐慌。

杜豫被他看得心裡直發毛,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南,你怎麼了?」

他忍不住擔心是不是自己昨天過激的行為刺激到倪南卿了,以至於今天困在了夢魘里。

焦慮自責下,他不斷地掙扎猶豫著,終究沒有說隻言片語,也沒有提今天放倪南卿出去的事。

他緊了緊環著倪南卿的雙臂,緊緊地盯著他,等待著他的回答。

沉默了許久,倪南卿漸漸回過神來,他看了眼杜豫,微微一笑,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然後將杜豫略微推開一些,背過身又躺了下去。

回想起剛才的夢境,倪南卿不由得打了個寒噤,把身體往被子里又縮了一些。

緊接著,後背貼上來一股源源不斷的熱源,他被擁進了一個溫暖寬闊的懷抱中。

「你做噩夢了!小南,你夢見什麼了?」

他聽到杜豫小聲的詢問,彷彿一種謹小慎微的試探。倪南卿不禁感到一陣厭煩。

他悶聲回道:「就是一個噩夢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似乎察覺到從身後起伏不斷的胸膛里跳動的那顆心臟中傳來的不滿,他又補充道:「是夢到之前的夜晚了,你都不在我身邊。」

緊貼的身軀頓時僵住,那片溫熱的胸膛起伏得更加劇烈,卻不再傳遞不滿。

杜豫一下子就被打入了被動的局面,說不出一個字,能做的只剩下沉默。

倪南卿握住腰間的手,輕輕拍了拍。對他的意思一清二楚的杜豫絲毫未動。

倪南卿沉聲問道:「難不成你就這麼一直困著我?」

「無論如何,我不會放你走。」杜豫低啞著聲音,緩緩說道。

倪南卿輕輕笑了笑,笑自己的失敗,也笑杜豫的天真。

「你困住了我,所以你也只能困住我。」他深吸了口氣繼續說,「可是你能困住別人的腳步嗎?」

環在腰間的手瞬間收緊,倪南卿卻彷彿感覺不到疼痛一般,兀自說道:「那個人早晚會找上門來,我們誰都逃不掉。」

「那如果他消失了呢!」杜豫立即回答,帶著咬牙切齒的迫切。

倪南卿冷冷一笑,譏諷道:「消失?姓顧的怎麼可能……」說到一半,他睜大了眼睛。

美麗的眼眸中,是逐漸浮出的驚慌。

他想起了昨天從他口中說出來的那番話,那番在無止盡的強迫逼壓下,脫□□出的泄憤之言。

倪南卿迅速轉身,直視杜豫的眼睛。在那雙眼裡,他看到了掩藏在平靜下的一絲殘忍和瘋狂。

他著急地拉住杜豫的胳膊詢問:「阿豫,你想做什麼?」

杜豫露出開懷的笑容,沒有直接給他答案,只是說:「我想做我們都希望並應該做的事情,你說呢?小南。」

「你太累了,都累糊塗了,凈說些胡言亂語。」倪南卿一臉堅定地說道,似乎想讓杜豫也堅信這個觀點。

杜豫沒有回答,長臂一伸,把他半撐起的身體重新摟回懷裡。

他捧著倪南卿的臉,印上輕柔細密的吻,輕聲呢喃道:「好,我累了,你也累了,在睡一會兒吧。」

倪南卿抬起頭,深深地看了杜豫一眼,想從那張平靜的面孔上尋找出一點異常的蛛絲馬跡來。

然而,他一無所獲。

巨大的恐慌如潮水般漫上倪南卿的心頭,逐漸侵佔了他的全部思緒,令他焦躁難安。

他的額頭上又沁出一層薄汗,身體被溫熱的□□裹得密不透風,可心底卻彷彿穿破了一個黑洞。

其中,呼嘯的寒風穿堂而過,凜冽刺骨,讓他止不住地發寒、發抖。

他不由自主地貼近身前的這副溫暖的軀體。卻不知為何,越是靠近,越是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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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買斷不離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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