懲罰

懲罰

低啞的聲音,綿長的聲調,以及陰陽怪氣的語氣,無一不在告訴倪南卿,這次,男人心中的火氣恐怕沒那麼容易熄滅。

他看著顧翰霖停下筆,緩緩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上前幾步,主動拉近二人間的距離,再次道歉:「對不起,顧總,擅自離職,是我的不對,請您責罰。」

「責罰?這話可真是說笑了!南卿不是一向不把這裡放在眼裡嗎?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瀟洒隨性得很,我還敢怎麼責罰你呢!」

輕柔含笑的話音帶著濃重的諷刺意味,直擊倪南卿的面門,在那張面色不算好的臉上直接鍍上一層微白。心也隨著男人的譏諷,不斷墜沉。

倪南卿嘴唇微微顫了顫,試圖向對方解釋什麼,猶豫了半天,最終只吐出三個字:「對不起。」

毫無意義的三個字,毫無意義的道歉,毫無意義的沉默,像一隻無形的手掌,不留情面地狠狠地扇在顧翰霖的臉上。

難以置信,這就是他苦等了一天一夜,傻坐了一天一夜所得到的結果——僅僅是一句沒有任何屁用的道歉!顧翰霖的臉色陰沉得可怕,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他雙目如狼一般緊緊地盯著站在離他幾步之外的人,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彷彿一尊冰冷陰沉的雕像,偏偏那雙眼睛卻如火般的灼熱。

在那兩道緊密逼人、宛若實質的目光下,倪南卿感覺自己被重重包圍,有種無處遁形的窒息感。

他不自覺地撇開頭,移開目光,余光中瞥見男人慢條斯理地站起身,大長腿往後輕輕一撥,軟皮椅就不得以讓開了道。

顧翰霖繞過辦公桌,不緊不慢地朝他走過去,悠閑的步伐半點看不出這是個正怒氣衝天的人,倒像是前來迎接四日未見的老朋友。

然而,隨著他一步步靠近,倪南卿就越發清晰地感受到從他身上傳來的凜冽逼人的氣勢,不留餘地地壓在他的肩頭。凝重的壓迫感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內心不斷上涌的焦躁和不安,直視顧翰霖陰鷙的雙眼說道:「抱歉,顧總,是我犯了錯,請您責罰,但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

顧翰霖沒有回應,只是把目光緊緊地鎖在倪南卿的身上,在對方愈漸凝重的臉色下,不斷壓榨兩人之間的距離。

直到,他們之間再無可近的餘地。

看著眼前正不斷放大的英俊面孔,倪南卿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心臟的跳動驟然變得急劇起來。這不是什麼可笑的心動環節,他知道,這是他的不安在發出警報。

「顧總……」他低低地喊了一聲。隨著男人慢慢低下頭,幾乎與他鼻尖相觸,兩人的視線持平相接,那點子零星稀碎的話音又消失在緊閉成蚌殼的嘴邊。

倪南卿極力想從近在咫尺的那雙眼裡看出點對方的意圖,結果不過一無所獲。他不動聲色地移開腳步,想和這人拉開距離。

身形剛有所晃動,腰上立即覆上一雙鐵鉗般的大掌,將他牢牢地焊在原地動彈不得。

「南卿,你好像很害怕我。怎麼?你真以為我會懲罰你嗎?」顧翰霖凝視著他,看著看著不由得晃了神,伸出手輕觸上去,「你的臉色怎麼那麼蒼白,是很冷嗎?」

還沒感受到記憶里的柔軟,倪南卿就撇開了臉,這副迫不及待躲避逃離的姿態令顧翰霖周身的溫度再度下降,臉色陰沉得要滴下墨來。

倪南卿無視他陰鷙的眼神,神情淡淡地說道:「對於員工擅自離職所應得的懲罰,我會一律接受。但是,也僅此而已。」

無形的硝煙隨著室內陰冷的沉默逐漸蔓延泛濫,劍拔弩張、針鋒相對,卻誰都不肯退讓半步。無聲的對峙在不斷撕扯,形成了一場壓抑滯澀的拉鋸戰。

過了良久,顧翰霖驟然輕笑出聲,目光灼灼地盯著對面:「老實說,直到現在,我都不明白,你究竟是憑什麼在反抗我。南卿,你能為我解惑嗎?」

倪南卿緩緩抬眼:「因為你擁有的太多,而我,擁有的太少。以空箱子碰實箱子,二者損失孰輕孰重,不是一目了然嗎?」

「那杜豫呢?你不管他了?」

「那你呢?顧總,你會殺了他嗎?」

顧翰霖陷入了沉默,冷冷地瞪著倪南卿,似笑非笑的嘴角勾出一道冰冷鋒利的弧度。片刻后,才擠出幾聲輕嘆:「好……好得很……」

後者一言不發,再度垂下眼睫。纖長濃密的睫毛在眼眶下投下兩彎月牙兒形的陰影,映在那張蒼白清瘦的臉上,顯得整個人格外安靜乖巧。

可惜,顧翰霖非常清楚,這副模樣不過是眼前這人顯露人前的假象。

他不禁輕嘆:「南卿啊南卿,我的南卿還真是天生了一副佔盡便宜的模樣啊!」

倪南卿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明晃晃的疑惑還沒得到解答,顧翰霖就突然抽身退開了。

雖然被這人一會兒一個樣搞得迷迷糊糊,但是在顧翰霖退讓后,他還是暗自鬆了一口氣。

這口氣還沒舒完,耳邊就傳來顧翰霖低啞而冷淡的聲音,帶著下達命令的意味。

「既然回來了,就開始工作吧。不過地點不在這兒,走吧。」

說完,不等倪南卿反應過來,顧翰霖拎起西裝外套,率先走了出去。

倪南卿緊隨其後,跟了上去。看著男人寬闊高大的背影,那句「這算是懲罰嗎」被默默咽回了肚子。

下到一樓,電梯門剛一打開,各種各樣的目光又從四面八方齊刷刷地射了過來。

和先前相比,唯一不同的是那些打量不再是之前的光明正大,目光的內容也被震驚、嫉恨所取代。

即便再怎麼隱蔽,那些包含著惡意與邪念的視線依然能被倪南卿清晰地感知。像牛毫針,輕輕刺進皮膚里,引出淡淡的疼。

他看著顧翰霖似乎毫無察覺地往前走去,隨意笑了笑,也就不再關注那些「閑人」的目光。

公司門口,安茜身著板正的工作制服,站得比門口兩邊的頂樑柱還要筆挺,看起來似乎已經在此等夠了很久了。

一見顧翰霖出來,立即恭敬地喊了聲「顧總」,一邊為他拉開車門。

隨後看向身旁的倪南卿,沉靜的眼中多了幾分複雜。她猶豫再三,還是低聲提醒:「這次跟顧總去,無論發生什麼事,盡量裝啞巴就好。」

見倪南卿向她投來不解的目光,她不自在地轉過臉,輕聲說道:「別管那麼多,聽我的就是了。」

她沒有讓開,而是為倪南卿拉開車門,第一次把顧翰霖之外的人送進這輛車裡。

看著車子漸行漸遠的身影,眼底的擔憂漸漸浮上水面,她不由得發出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

回身之際,安茜突然想到了什麼,連忙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在她通訊錄中沉睡了許久的號碼。

車內,寬敞的後座上,顧翰霖和倪南卿分坐在靠窗的兩端,中間拉開了足足三個人的身位。

窗外的人造綠化帶飛速倒行,幾乎只剩下綠色的殘影,在窗玻璃上留不下任何它曾經出現過的痕迹。

而窗內則是死一般的沉寂,如同一灘無聲無息的死水,沒有氣流,沒有波動,只有壓抑和泥濘。

驀然,一聲輕笑打破了薄冰般脆弱的平靜。

隨後他聽到了顧翰霖的慵懶的聲音:「我竟不知道,南卿什麼時候和我的秘書關係那麼好了。」

「不過是同事之間的一份好心,請顧總不要多想。」

「好心?那照南卿的意思,安茜的提醒是好心,我帶著你的這次出行就是惡意了?」

慵懶的聲線不依不饒地追著這個在倪南卿看來毫無意義的話題,逐漸變得低沉危險。

倪南卿微微皺起了眉,看向顧翰霖:「顧總,請問我們這是去哪裡?」

後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過臉時說道:「一個好地方,特意帶上你,可別讓我失望了。」

話音落,他闔上雙目,後頸枕在椅背上,疏離冷淡的側臉透露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息。

車內再度淪入寂靜的死水之下,只有水面上漂浮著車子行進的聲音,平穩而和緩。

與之截然相反的卻是倪南卿沉重的內心,安茜複雜的目光、隱晦的提醒,以及顧翰霖意味不明的話語,無一不在告訴他,這次的出行沒那麼簡單。

恐怕,從他踏入公司的那一刻起,懲罰就已經開始了。悄無聲息地開始,卻不知以何種方式結束。

這種把自己的命運交到別人手上,只能束手無策地等待結果公布的無力感,真是難以忍受的難受啊。

他靠在椅背上,微側著身子,看著窗外灰暗的天空和殘破的綠影,眼神逐漸變得渙散、虛無。

與此同時,在東區的盡頭,低矮破敗的出租屋前也迎來了兩個它的熟客。

一個滿頭凌亂的綠毛,滿身花里胡哨,乍一看簡直就是個成了精的野雞精;一個穿著簡單到了近乎草率的地步,明明是不算熱的天兒,還拿著帕子,時不時抹一把汗。

這兩個形象南轅北轍的人在門外拐角處狹路相逢,雙方都愣了一瞬,然後默契地退開,向對方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二者一前一後走出拐角,在同一家走廊台階下停下了腳步。

毛祿眸光微閃,細細打量著身邊這人,暗自思量著這人的身份。見對方根本對他的目光視若無睹,只是一個勁兒地盯著對面的門。

他湊上前,試探地問了一下:「請問你是這家的房東嗎?」

陸易一邊抹著大腦門上的汗,一邊點頭說道:「是是,那你……你跟他們認識?來串門兒啊?」

「算是吧。」毛祿含糊其辭地點點頭,「老哥,看你挺急的,你先吧。」

他退開幾步,臉上慢慢浮現出一抹幸災樂禍的笑意,雙手抱胸,就這麼大剌剌地站在正對大門的位置。

想必,待會兒就有一場免費的好戲看了。毛祿滿心期待地瞥著陸易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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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買斷不離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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