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議

提議

人已經送來醫院足足三天了,可是絲毫不見蘇醒的跡象。杜豫幾人每次詢問醫生,得到的都是同一個回答:等!

等到

「等等等,這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不是已經說沒事了嗎?」

杜豫暴躁地抓了一把頭髮,撐在倪南卿的床邊,痴痴地盯著床上一動不動,彷彿一具屍體的人。

他已經無聲無息地躺了這麼久,一連幾日的不吃不喝,人已經肉眼可見地消瘦下來,顯得越發蒼白脆弱。

南風又拿起了床頭上那份不知道已經看過多少次的身體檢查報告,目光在那些幾乎要倒背如流的文字上流連著。

「醫生說了,除了舌頭,他的身體狀況沒什麼大問題,但是精神上……現在這樣,是他自己不願意醒。」

「所以,他就寧願這樣沉睡下去,連我也一併拋棄了嗎?」

杜豫喃喃自語著,臉上神情恍惚木訥,他好像不願意相信這個答案,一遍一遍地詢問對方,那個不可能給他回答的人。

南風放下手中的報告,不想再看杜豫這副死氣沉沉的樣子。雖然這些天來他已經看了無數次,可還是覺得膈應得慌。

誰承想到,原本眾人最擔心的失聲問題現在反倒顯得無足輕重了。

畢竟,那個人連什麼時候醒來,甚至能不能醒來都成了問題。

南風卻覺得,就這麼沉睡下去,安安穩穩、無知無覺地度過後半生,說不定也是個不錯的原則。這個想法,在他看到病房外走廊盡頭的身影時尤為強烈。

他緩緩走過去,在盡頭床邊的長椅上坐下來,食指和中指間掐著根煙。他沒有點著,只是在五指間撥弄旋轉。

臨窗而立的男人彷彿對他的到來無所察覺,倚在窗邊,看著窗外的高樓大廈和車水馬龍。

兩人身處在一個空間里,卻沒有絲毫任何意義上的交流,彷彿彼此之間隔著一層看不見的壁壘。

一時間,這個狹窄的空間陷入了詭異而又和諧的安靜中,直到顧翰霖的一聲咳嗽打破了平靜。

南風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瞥了眼這個有些不修邊幅、莫名多了幾分落拓的男人。

「注意點自個兒的身體,別病床上的那個還沒醒,你這兒又搭上一個。」

「如果是這樣,那就好了。」顧翰霖的聲音有些沙啞,剛說完苦笑了一下,就又咳嗽了起來。

南風實在看不上這兩個人半死不活的樣子。他就不明白了,人都已經躺那兒了,才爭先恐後地露出一副愧疚後悔的樣子來,有什麼用呢?給誰看呢?

難不成是要表露給他這個旁觀者看,然後等哪天倪南卿醒了,再借他的口把他們的肺腑深情說給對方聽?

嗤!這不搞笑呢嗎!

他看向顧翰霖的背影,突然想起了這幾天來盤亘在心頭的猜想,剛要問出口,就聽到了顧翰霖壓抑隱忍的聲音。

「這麼久了,他已經睡了這麼久了,卻沒一丁點兒蘇醒的跡象……」顧翰霖深吸了一口氣,右手撐在窗欄上,聲音透著一絲虛無,「你說,他是不是知道我在這兒,不想看到我,所以才一直不醒過來,是不是……」

哦豁!原來你還是有點兒自知之明的,比那個姓杜的要好多了。南風暗自嘀咕,點了點頭,說道:「所以呀,醫生才建議你們不要成天圍在病人身邊,你們倒好,輪著來,真是不留半點喘息的功夫啊!沒準兒啊,南卿就是感應到了,所以才哎你怎麼了?顧總!顧總!醫生!快來人吶!有人暈倒了!醫生……」

要說福無雙至也就算了,禍不單行還真是行!十分鐘后,南風看著如願躺在倪南卿病床旁邊的顧翰霖,如是想到。

誰能想到,這位顧總把自己想當然成了硅做的,鐵打不壞,糟蹋不敗,接連幾天下來,都在公司和醫院兩頭跑,幾乎就沒合眼過。

要不是這陡然轉涼的天氣從生理上給了他一個響噹噹的警告,提前結束了他想當無知無覺的機器人的打算,只怕下場就不單單是過勞了。

南風無奈地嘆了口氣,餘光瞟到杜豫臉上又是痛快又是嫉恨的詭異表情,愣了一下,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這是看到情敵暫時倒下了,覺得出了口惡氣,所以得意忘形呢!可是看到顧翰霖能躺在倪南卿旁邊,又嫉妒不已。

把對方的心思揣得明明白白的南風,頓時就無語了,默不作聲地翻了一個大白眼。

杜豫哪裡知道,自己內心裡的彎彎繞繞已經被南風扒得一乾二淨了。此刻,看著和倪南卿挨得很近的人,他只想一腳把對方身下的那張床踹開。

然而,這裡是顧翰霖的地盤兒,病房裡更是有兩個清秀可人的小護士守在他身邊,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出手。

看著那兩個小護士每次掃過顧翰霖后,臉上就愈深一層的羞澀,他就忍不住內心的鄙夷:就這樣一副花花公子的做派,怎麼可能得到小南的心!

他握住倪南卿修長羸弱的手,彷彿想通過這種方式將內心對顧翰霖的印象傳達給沉睡中的人,將對方腦海中的哪怕一絲對顧翰霖的好感給抹黑掉。

期間,南風尋了一個機會,把杜豫拉了出來,和他說了自己的猜想,杜豫一聽當即就炸毛了。

「你說什麼?那個狗東西還沒放棄?他都把人害成這樣了,還有什麼好說的?」

南風聽見他嘴裡對顧翰霖的評價,忍不住嘴角抽了抽,顧及對方的心情,終究沒說什麼。

他點了點,說道:「這個可能十有八九。我看他這些天就沒放棄過來醫院,恨不得時時刻刻都守在倪南卿的身邊,就猜到或許他壓根兒就想過放手。所以,你和倪南卿……你打算怎麼辦?」

杜豫沉默了。他緩緩低下頭,黑沉沉的眼眸中翻湧著這種複雜的情緒,厭倦、憎恨、嫉妒、害怕……它們在瘋狂地咆哮,無聲地吶喊,最後又歸於平靜。

再次抬起頭時,他看著南風臉上的不安和擔憂,溫和地笑了笑:「放心吧,我會找他談談的。這一次,我要和他,好好地談一談。」

南風聽著他平靜的語氣,不知怎麼的,心裡更加不安了,卻又找不出什麼話來安慰對方。

這時,忽然一道白光劈在杜豫的臉上,將那張臉沿著右眼尾斜向下劈成了兩半。因連夜未眠而憔悴的臉色剎那間透出一股青白交加的猙獰之色。

看見這一幕,南風的心狠狠一跳,那股不安瞬間就化成了漫天的陰雲,沉重而黯淡。

此刻,他們站的位置正是先前南風和顧翰霖交談的那個走廊盡頭的窗邊。窗外的天色霎時變暗了,陰沉沉的,壓在人們的眼底。

窗外的車水馬龍依舊繁華,只是突然間被天色蒙上了一層似有若無的陰影,有些模糊,有些遙遠。

杜豫瞄了一眼樓下路面上的擁擠忙碌,了無甚趣地收回視線,拍了拍南風的肩膀:「走了,回去吧。」

突如其來的一場暴雨似乎把整個天地間的光色都掩蓋了,視線所及皆是灰濛濛的一片,醫院裡各處廊道都亮起了燈。

兩人回到病房時,顧翰霖已經醒過來了。他側著腦袋,凝視著倪南卿,空著的那隻左手輕輕地愛撫著倪南卿的側臉。

南風當即暗道一聲不好,來不及阻止,身邊一道影子就沖了過去。

杜豫一把抓住那隻褻瀆倪南卿的爪子,用力一甩,險些將尚處在虛弱狀態的顧總甩下床去。

顧翰霖冷冷地瞪著他,眸光犀利如劍。倘若眼神能實質化,只怕杜豫早已死在萬劍穿心下了。

杜豫卻絲毫不怕他,不顧兩個小護士的阻攔,硬是把顧翰霖的病床推到了整間病房的另一端,和倪南卿隔著最遠的距離。

本以為顧翰霖會當場發飆,卻不想對方只是冷眼一瞥,就閉上了眼睛,一副懶得多說一句的樣子。

病人沒什麼表示,兩個小護士倒忍不住打抱不平了,一邊恪守著作為醫者的職業操守,一邊用眼神控訴著杜豫的霸道蠻橫。

南風不禁無奈地搖了搖頭,這一天天的呀!他左看看護犢子似的守在倪南卿床邊的杜豫,右看看閉目養神不問身外事的顧翰霖,內心的不安又加深了。

這一刻,病房裡竟形成了一片不可思議的平靜祥和,在窗外電閃雷鳴的襯托下,顯得越發靜謐,讓南風產生了一種不真實感。

正如同空氣中不斷膨脹的水滴,總有那麼一刻,就要迎來破碎墜隕的結果。

等到晚上八點半的時候,南風的預感,那顆維繫至極限的水滴,終於墜落,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你說什麼?姓顧的,有種你他媽再說一遍!你他媽是找死啊!」

南風和兩個小護士中的一個拚命拉扯著要往顧翰霖身上撲的杜豫,而另一個小護士則瑟瑟發抖地攔在顧翰霖身前。

「醫院……不準喧嘩!不準、不準打架鬥毆!」

小姑娘一邊顫抖著小身板橫在杜豫和顧翰霖之間,一邊哆哆嗦嗦地喊出醫院的規律,也不知道是警告對方,還是給自己打氣。

顧翰霖把小姑娘撥到一邊,氣定神閑地笑道:「沒事,讓他喊,我這醫院別的說不準,隔音效果絕對有保障。當然啦,如果你能把南卿喊醒,我樂意至極。所以,盡情地喊吧。」

說著,他調整了一下姿勢,斜躺在床上,一手撐著腦袋,一副悠閑看戲的做派,倒襯得杜豫像個耍猴的。

這下子,杜豫更是火冒三丈。即使明知道對方是在激怒他,他這二愣子的頭腦就是不聽使喚。

眼看就要壓不住人了,南風立即問道:「顧總,您這是什麼意思?您要把人帶去哪兒啊?」

「他就是想把小南奪走!你就是想把小南從我身邊搶走!你做夢!你少痴心妄想了!你……」

「閉嘴!!!」

哪怕隔音效果再好,也作用不到他的身上,南風只覺得自己的耳朵都快炸了,當即沖著杜豫吼了一通。

「我為什要閉嘴?明明是他死皮賴臉想搶人,為什麼要我……」

「閉嘴!!!」這次是壓著他的小護士受不了了。

杜豫愣愣地看著兩邊,滿心的憤怒,滿身的委屈,喃喃道:「明明是他……」

「我說了閉嘴!!!」

小護士和南風的雙重獅子吼終於成功讓杜豫徹底閉上了嘴巴,怒睜著雙眼,惡狠狠地瞪著悠哉的顧翰霖。

顧翰霖終於得到了說話的機會,當仁不讓地開口:「就是字面意思。我想帶南卿出國治療,所以我希望杜先生能夠放手。這就是我的提議,我相信,這個提議對大家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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