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遇郎君
回想我這放蕩不羈的一生,惡龍潭中掏過蛋,饕餮窩裡搶過食,如今終於遇到命中的魔星,可我就是想不通怎麼就招惹老天了,遇上西澤的神司清偃君。
一說起清偃君,羽禽界聞風散膽,據說他從懂事起開始養鳥,擅長馴鵬熬鷹,但凡落在他籠里的鳥全都死翹翹,年幼時娘親老拿他嚇唬我,威脅我乖乖吃飯。
前些日,符羿君突然婚前失蹤,我不知他是逃婚還是遇難,正竊喜著,想趁機解除婚約,族老卻威脅我一定要將他找回來,不然我就嫁去朱雀族守寡一生。
這還不算最慘的,這死鬼有個私生女,我如果嫁過去就是給她當後母,試想我一個位高權重的上仙,不能風流瀟洒坐擁男寵,還要當老媽子,簡直不敢想象!
但我現在後悔了,有什麼比被清偃君囚禁更慘的?我尋找符羿,路過梵娑海時,遇到潛修的蛟龍長策君,我和他無冤無仇,他竟然偷襲我,將我擒住。
關在狹窄的鐵籠時,我設想無數種可能,他現在遲遲不開涮,是不是在研究花樣吃法,沒想到又過兩日,他帶著我奔赴西澤仙國,正逢王族的生辰宴會。
那日陽光明媚,我蹲在籠子里哭泣,原來他是要進獻一道野味,上墟鳳凰最滋補了,肉質鮮美多汁。
但他沒有送我去廚房,而是帶去宴會,中途有很多富家公子進獻美女,我恍然大悟,原來他見本上仙美貌絕倫,想將我送去陪王伴駕,當真陰險齷蹉。
生辰宴上,我見到高高在上的清偃君,那時我不知他的身份,但一瞬間,我想著此人符合我的男寵標準,我夢寐以求的郎君,就該長成這副妖嬈的模樣。
他笑盈盈將我抱出來,撫摸我的紅羽,像在研究皮草的質感,「這是本君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禮物。」
「本君畢生夙願就是集全六界的珍稀羽禽,你補全鳳凰的空缺,圓滿我的夙願,從今往後你就叫阿夙。」
我狠狠啄他的手,「你想得倒美,我絕不屈從。」
他還是溫柔的笑靨,眼眸卻犀利如鋒,「你若不喜歡這名字,本君可以給你改個名字,旺財如何?」
我被他的威勢震懾住,傻傻認命接受,但坐以待斃不是我的風格,趁著月黑風高夜,我逃出胥月宮,他親自出馬,一連追捕我三月,我狼狽得像喪家之犬。
今日我又被他攔截在山崖間,瀑泉湍急山澗幽鳴,他駕著雲俯瞰我,笑眯眯道:「阿夙,快跟主君回家。」
我怒紅了臉,要破口罵他,又想起從前惹惱了他,被他揍得涕泗橫流的樣子,還是不要以卵擊石好。
我忽悠他放棄:「大千世界樂事眾多,何必非要養鳥呢?你這是玩物喪志、孽障迷心,回家多吃齋念佛,削髮斬斷塵欲,日日抄寫經書一百遍……」
他勾起唇角,冷笑道:「少忽悠我,你現在認錯,私逃的罪名本君可以既往不咎,自己想想清楚。」
這一路我重傷未愈,根本鬥不過他,可假意逢迎,先跟他回家,下次想逃出來可就沒這麼容易了……
「你如果嫌住宿不好,我就在胥月宮裡種滿梧桐,讓你無論飛往何處,都有枝可依好不好?」
「你就當日行一善放我走罷……」我巴巴望著他,眼中蓄滿熱淚,「我一定給你供長生位,銘記恩情!」
他臉色驟然鐵青,墨發在風中狂舞,似地獄中森然而出的閻王,我又被他震懾住,瞬間腿腳發軟,低著頭過去,委屈道:「我上次的傷還沒好呢……」
「今日天色已晚,就在這山中住一宿罷。」他淡淡瞥我一眼,突然降落雲頭,我猝不及防歪斜,像球一樣滾出去,在他面前摔得五體投地,滿身泥濘!
他居然沒有一絲愧疚,還露出輕蔑的笑容。
我仰著頭狠狠瞪他,手腳並用爬起來,他盤腿坐在樹樁上念咒,一道道紫霧黑影拔地而出……
眨眼間憑空出現兩列兵將,清一色銀甲玄袍,想必就是傳聞中的魈魎軍,據說這二十八人都是受伏的惡鬼殤靈,被他用天地精魄滋養,化成有血有肉的人。
除非有緊急的事,否則他不會輕易召喚,而且只在月圓之夜出動,可這時黃昏將近,也沒到子時……
「她若走失,拿你們問罪。」他斯條慢理道,無形中不怒自威,魈魎軍竟像接到天任,「屬下聽命!」
接著包圍我的目光,特別警惕,像看押俘虜。
我咬牙切齒剜他一眼,按著摔痛的腿,一瘸一拐走到岩石邊坐下,魈魎軍忙著點篝火,找食物,清偃君在暮色中巋然不動,眼角卻在悄悄瞄我,笑容嘚瑟。
我覺得自己就像他的戰利品,憤憤偏開臉,靠在樹榦上休息,焰影在風中抽搐,漸漸模糊我的視野,我的意識越來越朦朧,最終昏昏沉沉睡著了……
雲中有人踏風而來,華袍抖動,容顏風流,他向我緩緩伸出手,假笑道:「昭妹妹,我來接你回家了。」
我想問他最近失蹤,是去了哪裡,可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喉嚨里就像塞著什麼,反覆開口只好放棄。
他牽著我登上雲頭,我握著他的手,好像攥著一縷虛幻的風,雲霧深處出現桃林,春光爛漫如畫軸,靈鵲清脆啁啾,漫天桃莢迎風飄旋,扶搖上南天……
他含情脈脈道:「春日是個生蛋的好季節。」
我衝破喉間的禁錮,咆哮道:「我不要和你生蛋!」
眼睛驟然一睜,我適應著刺目的光線,清偃君正好奇地觀察我,周圍出奇安靜,魈魎軍也眼神怪異。
我頓時臉頰羞紅,尷尬得只想找條地縫鑽進去。
清偃君丟給我兩個野棗,「這附近只有這個。」
我如狼似虎接過棗子一口咬下,汁液酸苦,我彎著腰咳嗽嘔吐,他彷彿感覺不到酸苦,吃相優雅,還饒有興趣看我的慘狀,「邊去邊去,你都濺到我衣服了。」
看來還是要動用我「不到餓死絕不碰」的存糧,我轉身背對他,將衣襟里的兩個饅頭掏出來,拋給他一個,他慢條斯理啃著,「有吃的幹嘛不早點拿出來?」
說著目光游移到我胸前,目光錯愕,很快劇烈咳嗽起來,滿面潮紅,我趕緊擰開隨身水壺,湊在他面前殷勤遞水,他瞧著我腆笑的臉咳嗽更凶。
我蹭在他身邊捶腿,諂媚道:「清偃君,實不相瞞我是出來尋夫的,這是陰差陽錯被人擒住,當作禮物送給你,你忍心見我有家回不去,有親成不了嗎?」
他輕輕皺著眉,顯然是以為我在撒謊騙他。
我趕緊從領口處扯出鑲金羽墜遞給他,他接過來欣賞一番,眼眸閃亮,「這是他給你的定親信物?唔……瞧這顏色羽形,是朱雀?」
我慍怒著劈手奪回,再說下去,他就要打符羿的主意了,什麼動之以情都是枉然,於是背對著他抗議。
他掰過我的肩頭,柔聲細語道:「你喜歡他嗎?」
「不喜歡!」我脫口而出,又懊悔地皺眉。
他慢悠悠道:「那我也不算拆人姻緣,你既然不喜這樁婚姻,何必回去勉強自己,就留在本君身邊,除了自由,你想要什麼,本君都傾盡所有滿足你。」
我挑眉轉過身,嗤笑道:「你這算是包養我么?」
欸……我居然又創造新詞了,他也滿面驚喜,眯起狹長的桃花眸,讚歎道:「包養二字用得極妙!」
我心生一計:「你也知道鳳凰高傲,可你宮裡的羽禽那麼多,我不要和他們共享飼主,你要想養我必須送走他們,我要你把全副心思放在我身上。」
他謔笑道:「我宮中鷹鷲成群,鯤鵬無數,都是你這樣爭風吃醋的,如此宮裡才熱鬧有趣……」
這話聽起來怎麼這麼怪異,為何我覺得被佔便宜,我抬目眺望浩瀚銀河,辨不清那禍福未知的星象,卻預感自己這回難以脫身,老天要剝奪我的自由。
「今夜是月圓之夜,這裡接連冥界,常有鬼卒幽魂出沒,早些休息,不要招惹他們。」他準備露宿。
我驚恐環顧周圍,難怪陰森森的,正要多問一些,他已經背對著我睡下了,只好回到自己的地盤。
事實是我多慮了,清偃君是西澤的神司,經常招魂祭祀,練就一身辟邪懾煞的體質,這附近的陰物根本不敢靠近,他真是比鬼還恐怖的存在……
圓月赤紅,半掩在雲間,夜鴞在樹影間徘徊嘶鳴,我又失眠了,抱著膝頭坐在篝火旁,我好想家,恐怕再也不能回鳳族了,明日一早又要被他擒回西澤。
附近有潺潺流水,我尋著聲音找去,來到一處幽青河畔,十里鐵索橋懸空崖間,鬼影來回行走。
一定是冥界的入口,我毫不猶豫進去避難,還有什麼妖魔鬼怪比「飼鳥閻王」可怕?等明早他哪都找不到我就打道回府了,我再出來,我真機智。
奈何橋頭有人鎮守,牛頭馬面持叉攔住我,高大暗沉的陰影如山籠罩我,肅穆道:「生魂不得入內!」
我揮著絲絹抹淚:「二位大哥幫幫忙,奴家為惡人逼害,只想借貴寶地躲難,不會耽擾太久。」
牛頭夜使圓眼亂轉,挑眉問道:「你是逃妾?」
啊?我愣了愣,仰望著他們凄楚試淚,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