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
又過了幾日,明夫人實在不安。
「老爺,秋意那丫頭回來都十多天了,還沒府,按理說,她外嫁多年,如今回京師,應該來看看父母的,如今,她竟然不回明府,現在外面人都開始傳,秋意和您有嫌隙。」
提到這件事,明太傅就火冒三丈,「這個不孝女。她沒出嫁前,為了培養她,我費了多少心血。請的教琴師傅、讀書夫子,那都是京師里的大師,我在她身上這些,都是浪費了?如今她回京,竟然不來看我一眼?」
「是啊,老爺為了秋意,費盡心思,那孩子如今嫁得好,嫁了閑王,竟然翻臉不認人了,確實讓人心寒。不過,秋意雖然狠心,但也是個聰明人,她若是做個表面功夫,也應該來家裡看看吧。」
這一點,明太傅也能想到,「……按理,是該這樣。」明秋意的才智,遠遠在明春如之上,按理她不會這般不要臉面和父親鬧僵。
明夫人聲音有點虛,「那,現在她不肯回府,是不是因為,她知道了那件事,對老爺心存芥蒂。」
提起那年裝病騙明秋意回來的事情,明太傅也是心虛,「都怪春如那個蠢貨,讓我干這件事,說是皇上的意思,如今好了,皇上對她厭棄,嫌她惡毒,也連累了我。」
「……」明夫人也是無奈,想到自己親女兒在宮中的難處,她做母親的自然傷心,「老爺,春如也是苦。她也是一心想幫你獲得聖心。如今到了這個地步,咱們只能想辦法讓秋意消了這個氣。你們父女解開心結,才能讓她幫幫我們。」
「……她現在都不回來了,我見她一面都難,如何和她解開心結?」明太傅鬱悶至極,沒想到自己到了這個年紀,還要求著女兒。
「……明日,我去王妃見見她吧。」明太傅拉不下這個臉,只好明夫人不要臉了。
這日,明秋意剛用過早飯,袍子便來稟報,明府明夫人來訪。
明秋意是有心不打算回府探望父親的。
她感念父親對她十多年的培養,也曾想著雖然原來一世父親利用了她的一生,但是這一世父親畢竟還沒對她做什麼。心中對父親還是有著父女之情。
可,自從那日從張明珠嘴裡知道了真相,明秋意一顆心冷了。但凡她有利用的機會,父親便不會顧及她的安危,她夫君的安危,甚至她孩子的安危。
那年,父親從京師寄來的信中,言明他病重垂危,希望能見女兒和外孫一面。
才幾歲的凡兒,便被外公這般算計。叫明秋意如何不恨?
所以,不管外面如何傳她和明太傅有間隙,她就是不回明府。
可如今,明夫人親自上門拜訪……
「讓她進來吧,我倒要看看,她有什麼好說的。」這個陰毒的計策,便是當初明春如想出來的。
袍子便把明夫人請了進來。
明夫人最開始,是明太傅的妾,她其實出身不低,是京師六品官員家的嫡女,官家嫡女,卻願意嫁給明太傅做妾,自然是因為當時明太傅已經有了飛黃騰達的跡象,做妾也不委屈。
明夫人「運氣」很好,後來明太傅的原配便去世了,明夫人自然而然的成了正妻。
明夫人也是聰明人,知道明太傅很看重明秋意這個女兒,雖然心中不滿,卻從不表現。終於,明秋意一朝失去太子妃之位,她揚眉吐氣。
然後,這舒心的日子太短太短。
如今,春如又被皇帝厭棄,她不得不來求明秋意。
明秋意並沒有給明夫人好臉色看。她現在也懶得裝了。明夫人母女對她母女做的一切,終於有了報應。
明夫人拜見之後,便聽到明秋意說,「坐吧。」
她看到明秋意冷冷淡淡的神色,明夫人便知道,難了。
「明夫人今日來訪,不知有何事?」
明夫人心中一驚,明秋意竟然連母親都不稱呼了,這真是十分不孝。
可,她卻不敢說半個字,只能勉強擠出笑,「王妃,您和閑王回京師也有半個月了,也沒回家看看,你父親很想你呢。」
明秋意哦了一聲,「王爺剛回京師,他不在京師數年,有眾多朋友要去拜訪,便耽誤了。」
「……」
閑王的朋友?誰不知道,這半個月,閑王除了領賞那天去皇宮上朝,餘下的日子,便再也沒去宮中,每日和曾經那些狐朋狗友吃飯喝酒,如今,城裡傳遍了,閑王還是那個閑王,紈絝還是那個紈絝!
所以,對於閑王來說,那些狐朋狗友,甚至比岳父還重要?
「那是,閑王自然是貴人事忙,只是……你父親也盼著見您一面。明日,府里有家宴……你兩個弟弟也都娶妻了,兩位弟媳還有幾個侄兒,都沒見過您和王爺呢,總歸是一家人,若是王爺、王妃得空,能回家一趟,我心中萬分感激,你父親,也會高興的。」
「哦。」明秋意又是冷冷應付,明夫人臉色難看,幾乎都笑不出來了。
明夫人當了十幾年的太傅夫人,還從未如此丟臉過,面對一個小輩,明秋意竟然這般給她臉色看。
她心裡又惱羞,又痛苦,卻一丁點不敢表現出來。
明秋意喝了一口茶,又看向明夫人,「對了明夫人,前年我收到父親親筆家書,前些日,我在宮裡見了皇后,皇后說那封家書,是明妃授意讓父親寫的,這是真的嗎?」
明夫人一驚,心想,果然明秋意是知道了這件事,恨上了明太傅、明春如。
她再也笑不出來,「王妃,皇后說的話,怎麼能信,當時確實是你父親忽然傷寒,病來如山倒,十分想念你,便寫了信。不過後來也是幸運,你父親慢慢的,病好了。」
「既然父親病好了,怎麼不寫信告訴我一聲,省得讓我擔心?」明秋意又冷著臉問。
那自然是,因為明秋意當時不肯回來,只是派人送來禮物和信件,明太傅心中惱火,不再搭理明秋意,自然也不會回信了。
「……你父親年紀大了,一時忘記也是有的。」明夫人只好說。
「是嗎。」她冷笑一聲,「勞煩明夫人走一趟了,明日家宴,我和王爺會去的。」
竟然父親想見她,那便見見吧。這父女之情,也終歸有恩斷義絕的一天。
第二日下午,閑王、王妃帶著禮物,登門明府。
明夫人早就準備好了,她昨日得到了明秋意的肯定答覆后,便回來做了準備,又特意叮囑了兩個兒子和兒媳,今日一定務必小心,不可得罪了閑王和王妃。
明秋意那兩個弟弟也是憋屈,自己親姐姐在皇宮不爭氣,回頭又得來討好明秋意。
那兩個弟媳娘家本是顯貴,當年也是嫉恨明秋意的官家千金,曾經和張明珠交好。
她們原本是看在明太傅、明貴妃的面上嫁給了明府,誰知道,如今皇帝重用沈大人,明貴妃成了不受寵的明妃,千挑萬選,選了這般夫家,如今卻要看著閑王、王妃的臉色了。
所以今日家宴,一家人看似和睦,實則各懷鬼胎。
明太傅如今在朝中地位早不如當初,自從沈獲被皇帝重用后,明太傅的權勢便受到排擠。
如今,沈獲已經是戶部尚書,皇帝有意提拔他為內閣大學士,大月朝不設丞相,內閣大臣的地位,雖然不及丞相,卻是真正的朝廷重臣。
明太傅也是內閣一員,若是沈獲進入內閣,成為內閣之首,明太傅只怕在朝廷中更難立足了。
因此,明太傅打算拉攏閑王,讓自己的勢力多一分依靠。
一家人在門口迎接閑王、王妃。
閑王先下了馬車,而後伸手握住閑王妃的手,小心翼翼的扶著她下了馬車。快五年不見,那明秋意在偏遠苦寒的西境,竟然沒有顯得一點蒼老憔悴,反而看著如五年前一般嬌嫩青春,兩個弟媳不禁紅了眼。
女人的顏色還能裝扮,可神態是騙不了人的,看明秋意這樣子,閑王一定很疼愛她。
幾人相互拜見后,明太傅便將閑王、王妃迎入府中。
趁著家宴未開,明太傅打算請閑王去書房談一談。
結果,閑王卻說,「本王最不喜的就是看書,我還是跟兩個小舅去後院投壺吧,岳父大人許久未見王妃了,不如和王妃去書房說說話。」
這也是明秋意自己的意思,她知道父親這次想見閑王的打算,便打算親自應付了父親。
明太傅一愣,閑王不會不懂他的意思,這是……閑王讓明秋意來決定一切?這男人的事情,竟然交給女人來做?
明太傅有些懵,不過既然閑王這麼說了,明太傅也只好和明秋意去了書房。
明太傅看著這個女兒,知道她在西境過得不錯,也知道閑王對她很好。
這很正常,明秋意很聰明,不同明春如。早知道是這樣,當初他便該下定決心把明秋意送到太子身邊……倒是便宜了張歡歡。
明太傅看著明秋意,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麼。
倒是明秋意先開口了,「父親,那年聽說您病了,女兒焦慮難安,可也不敢帶著家人回京師冒險,便不曾回京。如今見父親身體已然無恙,女兒心中才好過些。」
明太傅已經了解明秋意知道真相了。
他臉上有些掛不住,「那時,為父確實病了,也沒那麼嚴重……只是人老了,總是容易多想,便想見見你和外孫。」
「總之,父親無事便好。」明秋意神色平靜。
「……秋意,你這次和閑王回京,有什麼打算?如今皇帝有所忌憚,你和閑王也不必太擔心,不如留在京師……」
閑王成了皇帝兄弟中僅存的一位,明太傅料定皇帝不會再對閑王下手,相反會委任要職。閑王留在京師,他作為閑王岳父,翁婿相互扶持,豈不美哉。
「我和王爺沒有留下來的打算,等過幾日太子冊封禮完畢,便要返回鞏昌府了。」明秋意道。
「那又是何必?如今既然不必擔心了,留在京師好好籌謀,也為小世子爭一個好前程不好嗎?何必回去那苦寒之地?」明太傅立即反駁。
「父親,我和閑王都不喜籌謀什麼,小世子也無需要什麼好前程。他在西境很好。希望父親明白這一點。」明秋意鄭重道。想要拉攏閑王去朝廷爭奪權勢,明太傅註定要失望了。
明太傅一愣,他有點不明白,沒有人不喜歡權勢地位,明秋意在說什麼?
「你我父女之間,何必虛偽應對,我同你說真話,你卻說這些?」他有點火。
「父親。我說的是真心話。是您不了解我,也不了解閑王。權勢地位誘人,可卻冰冷無情。您把明春如送進宮,看看她現在是什麼樣子?您為了迎合皇上,那年想騙我來京師,寒了我的心。您已經失去了兩個女兒,還沒想明白這一點嗎?」
明秋意不卑不亢,看著明太傅,平靜道。
明太傅瞪大眼睛,似乎不認識眼前的女兒一般,「你,你說什麼?」
「父親,這便是女兒心意,也是閑王的心意。這一生,我只想和家人一起,真心相待,不想像父親這樣,為了那些虛無的東西,失去了親人和真正的快樂。」
明太傅被明秋意斥責,惱饈憤怒,明秋意刺痛了他的心,他心中暴怒的否認明秋意的話,可理智卻知道,明秋意沒有說錯。他確實得到了一些,也失去了更多。
驚怒之下,明太傅猛然揚起手,給了明秋意一巴掌!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