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水月庵
四下瞧了一遍這實在又小又舊的佛堂,除了打掃乾淨纖塵不染,實在沒有其他任何值得稱道的地方。
謝中航雖不信佛,此刻也替眼前的觀世音菩薩感到委屈,心中暗暗想恐怕這裡是世上最寒酸的寺廟了。
林卿瑤進得佛堂卻徑自走近菩薩像,在拜墊上跪了,雙手合十,垂首閉目。默然良久,林卿瑤俯身下拜,一共三次。
一旁的謝中航看在眼裡,說道:「自太宗皇帝遣玄奘法師西天取經,佛教日盛。卻沒想到,林姑娘也是信佛之人。」
林卿瑤仍跪在墊上,閉著眼道:「佛家勸人向善,為何不信?」
沒有等來謝中航的應答,林卿瑤睜開眼掠了謝中航一眼,隨即起身。
林卿瑤當先走出大殿,謝中航負著手跟在其後兩步。
「謝公子,你想知道我為什麼要不辭辛勞長途跋涉,從金陵到這個藏在深山的小小庵院來嗎?」走到蓮花池邊,林卿瑤突然駐足問道。
蓮花池裡的蓮花現都只剩殘枝敗葉。沒有粉嫩的花瓣,也沒有金黃如絨的花蕊。只有空蕩蕩的荷葉飄在水面上,或干縮扭曲,或滿是洞孔。秋風還為這些荷葉抹上枯色,不復夏日的翠碧。
「應該不是特地來拜佛的吧。」謝中航笑答。
林卿瑤轉過身子,望著謝中航道:「當然不是。我是來找人的。」
「哦,在下能知道林姑娘找的是誰嗎?」
「蕭瑜。」
林卿瑤兩字出口,天地肅靜。
兩個各懷心事的人,各自沉默。
沉默了片刻,謝中航開口問道:「林姑娘說得是哪個蕭瑜?」
「你和我都認識的蕭瑜。謝公子說過,你和蕭瑜哥哥是好朋友,對嗎?」林卿瑤說話時就一直盯著謝中航。
謝中航不自覺地迴避林卿瑤的目光,搖頭笑道:「林姑娘說笑了,你說的這個人,三年前就死了,死在了那場大火里。」
「不,他沒死。」林卿瑤的語氣異常堅定。
謝中航嘆了一口氣,道:「我與蕭公子生前朋友一場,聽聞蕭公子噩耗之後也曾企盼其能大難不死。但是林姑娘,我們必須接受事實,就算有些事實我們難以接受。」
「謝公子!」
林卿瑤面沉如水,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牙縫,「恕我冒昧,我能否摸一摸你的臉?」
注視著林卿瑤一點表情也沒有的臉,謝中航一時呆住,但他還是旋即展顏微笑。
「可以。」
林卿瑤緩緩伸出雙手,潔白細長的手指觸摸到謝中航的臉頰,而後慢慢往下移,不知為何微微顫抖起來。
在謝中航的下顎脖頸處摸了好一會兒,林卿瑤收回雙手,眼中黯淡無光。
「抱歉。」
林卿瑤走開了,說想自己一個人待一會兒。
謝中航當然也沒有多說什麼,目送著林卿瑤轉身離開的背影,只是剛才臉上一直掛著的微笑漸漸僵硬,而後不見了。
謝中航在庵內走,正好迎面撞見一個端茶的小姑子。
謝中航上前攔住。小姑子唬了一跳,紅著臉問:「施主做甚?」
謝中航見小姑子年歲尚小,不敢嚇唬她,便先雙手合十行禮,禮貌問道:「小師傅,慈凈師太何在?」
「在後面法堂。」小姑子低聲答了便快步跑開了,大概連謝中航的一句「多謝小師傅」都沒聽到。
大殿之後是法堂,此時法堂之內,一位頗為年長的師太正在打坐誦經。
師太敲打木魚,謝中航只在門外靜靜佇立,輕誦佛經之聲在耳。
一卷經念畢,師太早察覺到屋外有人,微微睜眼道:「施主請進吧。」
謝中航這才推門邁步進得法堂之內,恭恭敬敬道:「慈凈師太,晚輩謝中航有禮。」
樣貌莊嚴,神情莊重。雖然年老,但精神十足。這就是慈凈師太。
慈凈師太瞥了一眼謝中航嘆道:「謝施主三次蒞臨小庵,執念不可謂不深。然小庵雖是出家人,亦皆是女流,施主又青春少年,倘若被有心之人瞧去,再被那口舌之人說三道四,豈不是壞了我等名聲修行。」
謝中航道:「師太恕罪,在下三上貴庵屢次打擾,確是罪過。只是在下實有要事求見慈心師太一面。」
慈凈師太道:「貧尼已言之再三,慈心一心修行,不見任何人。」
回想自己前兩次來這水月庵,慈凈師太便如銅牆鐵壁一般死死攔住自己,使自己難見慈心師太一面。
第一次,謝中航懇求再三,然就算謝中航好說歹說,慈凈師太絕不鬆口。
第二次,謝中航做出了自己認為平生最不恥的勾當,闖尼姑庵。
那一天,謝中航便憑藉自己的輕功藏在庵內探查,想靠自己的本事找到慈心師太的所在。然最終被慈凈師太發現,二人還交了手。只是謝中航不願戀戰,所以沒接兩招便逃之夭夭了。
兩次的無功而返,謝中航意識到想見慈心師太一面實在不容易。慈心師太自己本身只怕便是有心躲避起來的。
「只勞煩師太告知慈心師太一聲,此次在下並不是孤身前來,而是和林家小姐一道來的。」謝中航幽幽說道。
慈凈師太聞言敲木魚的手不由得停在了半空。
「哪個林家小姐?」
「金陵林家,林卿瑤。」
慈凈師太一時驚愕,沉默良久。而後突然輕笑一聲,抬眼道:「謝施主可知何謂出家?」
謝中航啞口無語。
「拋卻七情六慾,斬斷俗世紅塵,此為出家之意。謝施主,你的話貧尼不會傳達給慈心,什麼林家小姐,陳家公子……貧尼不認識,慈心亦不相識。」說罷,慈凈師太再次閉目,一下一下敲打木魚。
謝中航呆了,自知輸了,一無話說,一敗塗地。
謝中航不再勉強,合十作禮,躬身而退。雙腳還未踏出法堂之門,只聽身後慈凈師太道:「謝施主,貧尼有一句話,執念太重,傷己傷人。謝施主好自為之,阿彌陀佛。」
出了法堂,謝中航沒有得償所願竟也不十分沮喪。或許自己心中明白,從一開始自己的所做所為就是錯的。
既然一開始就是錯的,沒有一錯再錯,豈不是最好的結果嗎。
看到林卿瑤遠遠朝自己走來了。謝中航耳邊不禁響起慈凈師太最後的話語。
執念太重,傷己傷人。
沒有這點執念,自己便沒有什麼活著的意義。但這點執念,又豈能成為傷害他人的理由。
林卿瑤離自己越來越近。
這水月庵,再不打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