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日子開始過得細水長流。
拍戲的日子其實很枯燥,白天的時間是上妝排戲走位和正式錄影,晚上有夜戲的時候拍夜戲,沒有夜戲就回酒店背劇本和揣摩角色。把台詞背到爛熟於心是最基本的要求,除非你想成為NG專業戶。
向淺開始變得很忙,她畢竟是第一女主,戲份非常重,每天都天不亮就爬起來準備,然後拍到晚上十點多才收工。每天都很累,但她堅持每天回酒店的時候先去陸深房間「視察」一遍,就只是一句簡單的晚安和問候,不多停留,也不會像第一晚那樣要求陸深陪她一起睡。
陸深嘴上不說,卻挺享受這樣的生活,她把在劇組的每一天都當成一年來過,非常珍惜。每天劇組開工時她也過去,搬一把小板凳往葉嵐身後一坐,靜靜看著向淺拍戲。陸深隱約察覺到自己心境上的一些變化,想想之前很多年,她總是盼望時間過的再快一些,最好一眨眼,這荒蕪的一生就能過完。而現在,她卻總是希望時間能多慢就多慢,最好停住不要再走。
哪怕,每天只能遠遠地看著她,也不錯。
長波市臨海,一年四季都多雨,而且雨勢來得快去得也快,有時候剛剛還大晴天,雨突然就下了起來,太陽都還沒來得及躲進雲里。
這一天劇組剛剛拍完兩場戲,正在休息的時候,大雨突如其來地下了起來,所有演員都暫時回到休息室待命。
葉嵐看著外面的天氣,見剛剛還懸著的太陽也躲了起來,心想這雨怕是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了,便跟幾個場務導演商量了一下,決定臨時調整拍攝計劃。
陸深抱著筆記本電腦坐在導演攝像機後面敲著字,她之前要出版的書已經改好稿子發了過去,現在其實挺閑的,就是在構思下一本的大綱罷了。
不一會兒,葉嵐叫來了向淺,跟她商量道:「這場雨估計一時半會兒停不了,我們剛才商量了一下,不如把那場荊恕被父親雨中罰跪的戲換到今天拍。演你父親的蘇老師剛剛已經溝通過了,他表示沒問題,你怎麼看?」
向淺剛要回答,原本坐在一旁碼字的陸深突然出聲打斷了。
「我看向老師今天有點兒不舒服,老葉,不如改天吧。」
「啊?」聽到她突然出聲打岔,最驚訝的不是向淺,而是葉嵐,她轉頭問向淺:「啥?你不舒服么?」
「沒……我其實……」
「應該是熱傷風吧,這兩天下了戲我聽她說話鼻音挺重。」陸深依然沒抬頭,眼睛盯著電腦屏幕,但顯然心思卻已經一分二用了。
葉嵐震驚地來回看了看這倆人,眼中大有八卦之意。
向淺忙道:「沒事,葉導,別為了我耽誤進度,我這邊沒問題的。」
一直盯著電腦屏幕的陸深終於抬起頭,她碼字的時候習慣戴一副細框框鏡,看上去斯文又安靜,此時那雙深邃的眼睛透過眼鏡看過來,深深落在向淺臉上。
向淺第一次見她戴眼鏡,第一反應居然是不爭氣地看呆了,好幾秒之後才臉紅了一下,輕咳一聲對葉嵐說:「真沒事,我就是有一點點熱傷風而已,不嚴重的,我們別耽誤進度,拍吧。」
葉嵐見她本人很堅持,無奈地看了一眼陸深,見那人已經收回視線重新看向電腦,葉嵐心底暗叫一聲無語,叮囑向淺換一下戲服,準備好之後去搭好的校場那邊開拍。
葉嵐走了之後,向淺挪到陸深身邊,蹲下來看著她,問:「你怎麼知道我感冒了?」
陸深沒看她,道:「聽出來的。身體不好就不要逞強。」
向淺輕聲笑了一下,說:「沒那麼嚴重啦,一點感冒而已,我有把握這場戲很快就能通過。」
陸深推了推眼鏡,悶了一會兒才說:「你自己的事自己決定就好。」
向淺心裡高興,鼻音雖然有點兒重,但難掩語氣中的雀躍:「那我先過去了。」她站起來離開休息室,換一身戲服準備去拍雨中罰跪那場戲。
陸深作為原著和編劇,深知這場戲不算簡單。荊恕經常出入白玉軒的事自然不可能瞞得過她的父親梁國公荊勝,荊勝故意設計了一場校場內的考驗。這場戲還有打戲……陸深抬頭看了看外面的大雨,皺著眉無奈地嘆了口氣。
……
大雨傾盆。
荊恕的馬步入校場中央的一瞬間,旁邊突然衝出一匹黑色的快馬,馬上的人穿著整齊的盔甲,手握雙刀如閃電般飛速沖了過來。
人類在面臨突然襲來的危險時,本能的反應永遠快過腦子的思考速度。荊恕在千鈞一髮間迅速抽出拴在馬背上的長劍,抬手擋住迎面砍來的刀。
「嗆」!刀劍相碰,帶出刺耳的摩擦聲,荊恕只覺得虎口發疼,她的手一軟,長劍被震得飛了出去。
一招就敗了?
荊恕幾乎沒時間為自己如此菜的身手表示悲哀,對方的刀已經劈頭蓋臉再次砍過來。她沒了武器,只有拽著韁繩死命往旁邊歪了歪身子,她的重心已然不穩,對方是身經百戰的人,一刀砍空立刻回身又是一刀砍了過來。荊恕再無路可逃,要不就是身首異處,要不就是摔下馬束手就擒的結局。
荊恕自己顯然也明白這點,她在即將摔下馬的一瞬間扭轉身子死死抱住馬肚子,整個身子貼在馬肚子上。但雙刀將顯然更具備應變能力,他的刀只是在空中轉了個彎就追著荊恕劈了過去。
抱著馬肚子的荊恕甚至已經放棄了抵抗閉上眼睛,雖然還沒明白為什麼,但似乎自己就要英年早逝了。
「夠了!」
眼看著自己女兒就要被砍死,帥座上一直看戲的荊勝終於發話了。
荊恕這才反應過來,她的父親一直在場,眼睜睜看著自己差點兒送命。
不僅疑惑,而且氣憤。荊恕翻身下馬,跑到帥台之上,頭一次對荊勝發出質問:「父帥!您知不知道,我剛才差點兒死了!」
大雨幾乎淹沒了她的聲音,荊勝掃了她一眼,並沒有說話。
此時,那雙刀將已經跪在荊勝面前。
荊勝起身扶起雙刀將,道:「辛苦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末將領命。」雙刀將起身退下,他的眼睛掃過荊恕,眼中露出些許奇異的光芒。雖然自己手下留情了,但如此韌性的從自己雙刀下逃脫,這位小少爺的天賦卻也是少有的。
荊恕盯著那雙刀將走遠的身影,心中憋著一股怒火,她哭笑不得地指著雙刀將離開的方向,道:「父帥,您叫您的屬下殺了我嗎?」
荊勝沉吟一瞬,隨即反問道:「你死了么?」
荊恕被父親的反問惹得怒火燒的更旺,她幾乎氣得發笑,「哈哈,難道剛才那種情況是開玩笑嗎?我萬一死了呢?難道就算我被那種刀砍中后您也有信心讓我瞬間原地滿血復活嗎?」
荊勝終於正眼瞧她,見她氣的發抖,於是伸手抹去她臉上的雨水,他動作很輕,聲音也很輕,道:「如果在真正的戰場上,你就會死!」
荊恕冷笑,她道:「我為什麼要去戰場?我憑什麼要去?!我又不是男人,我憑什麼要跟你們一樣跑去拼死拼活?!戰場那種地方不好玩,動不動就要丟了小命,我怕死,我不想再去了!我也不想練武不想學習兵法,我就想吃喝玩樂,我沒那麼多雄心壯志,我就想繼續混我的日子!你就放過我吧!我不想再去去打仗了!」
荊勝看著有些氣到失控的荊恕,依舊平靜地說道:「恕兒,今天是什麼日子?」
「不知道!不管是什麼日子,我都不應該不明所以的死在自己父親手裡。」荊恕現在滿腦子只寫滿了不爽這兩個字,說話完全不計後果,不過腦子。
她站在荊勝的面前,下顎微微抬起,十足的不爽和氣憤。她心裡是委屈的,剛才那一幕真的是隨便就可以上演的么?開玩笑么?這是要命的事兒啊!
最後,荊勝緩緩開口:「跪下。我沒說讓你起來的時候,不準起來。」
荊恕倔強得很,她直挺挺地跪在校場之中,任憑傾盆大雨直接砸在她單薄的身體上。
不知跪了多久,剛剛那雙刀將從帳篷中跑了出來,他站在荊恕面前,靜靜看著眼前這位倔強的將門之後。
「少帥,你真的不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了么?」
荊恕沒理他,只是一言不發地繼續跪著,嘴唇都凍得發紫了。
那雙刀將嘆了口氣,道:「今天……是你哥哥的忌日……」
荊恕突然覺得身子慢慢僵硬了起來,自己究竟,都幹了些什麼……任性貪玩不說,還要公然頂撞自己的父親,而且……甚至連死去的兄長的忌日都忘記了。
……
這場戲足足拍了兩個小時,分成了幾個小段拍攝。大家都是對自己要求很高的,力求每一個鏡頭都做到足夠完美,於是幾位演員不辭艱辛地一次次在暴雨中拍攝。
當最後一個鏡頭拍完,葉嵐終於喊出:「收工。」的時候,向淺終於覺得自己輕飄飄的身體有了下墜的感覺。
糟糕了,果然還是感冒的時候不該逞強么?
她最後的意識停留在這個認知上,以及那個將她的身體穩穩接住的熟悉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