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顧珩北第二天是晚班,下午四點和大師兄交接。
大師兄其實不是「大」師兄,他在陳倫的嫡系弟子中排老三,本是三師兄,大師兄這個名頭卻是顧珩北喊起來的,因為大師兄的姓很罕見,他姓蒼,叫蒼淮明。
蒼淮明也有弟子,他帶的實習生都管他叫「蒼老師」。
弟子們每次喊這個稱呼都憋笑憋得臉通紅,蒼淮明也很無奈,但姓是爹給的,再惹人笑也得接著,直到顧珩北這個妖孽空降過來,管他叫「大~師~兄」,叫得曲調悠長一波三折,眾人就更笑瘋了。
那時候蒼淮明就知道這個清俊秀逸風采翩翩的天才小師弟不是個老實人。
萬幸蒼天有眼顧珩北是個基佬,否則天底下不知有多少姑娘芳心要被他騙了去。
果然,蒼淮明坐在辦公室里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先是朱曉楠在跟顧珩北打招呼:
「顧醫生,你來了啊,你昨晚主刀的李司長剛醒過來了,你快去看看,快點快點!」
顧珩北的聲音清朗如明泉,可那笑意卻怎麼聽怎麼不正經:
「朱姐你這樣差別對待讓我很傷心啊,你跟你老公在一起的時候也讓他快點快點嗎?」
朱曉楠護士長當然也不是吃素的:
「我老公快點慢點我一個人受著就得了死不了人,你再慢下去李夫人要急死了!」
顧珩北壞笑:「我告訴你你老公只是覬覦你美色的大灰狼,我才是對你真心一片的小流氓,你現在把我推給別人你會後悔噠!」
朱曉楠也不知在顧珩北身上什麼地方拍了一巴掌,蒼淮明聽到「啪」一聲響:
「李夫人已經等到乾柴熬油烈火焚|身了!賣身你一個,造福神外科,這不是你自己的口號嗎顧醫生?光說不練假把式,gogogo!」
要說業餘段子手最雲集的地方,那絕對非醫院莫屬,尤其是外科,從醫生到護工,人人都拜費玉清,顧珩北那張嘴四個小時手術里他能不打頓地連講四十個葷段子,護士科的老阿姨小媳婦就沒人不喜歡跟他侃,更別說顧珩北是出過櫃的,女人們跟他開玩笑都沒負擔。
「大師兄,」顧珩北就在一眾小護士的吃吃笑聲中捂著屁股走進了辦公室,他嘟著嘴一臉委屈地告狀,「老番茄又帶著小蘋果們欺負我。」
蒼淮明笑著調侃:
「蒼蠅不盯無縫的蛋,我怎麼從來不見他們欺負我?」
顧珩北一屁股歪上辦公桌,故作輕佻地用食指去挑蒼淮明的下巴,沒個正形地笑道:
「因為『蒼老師』是屬於全世界的,她們都不敢造次!」
蒼淮明笑著揮開顧珩北的爪子,他站起身脫下白大褂,一邊和顧珩北交接。
二線交接沒那麼繁瑣,幾個重症急症的病人狀況都是他們熟悉的,只有昨天新到的幾個車禍病人情況需要額外關註:
「李司長那兒我先前看了一眼,手術做得很漂亮,不過他太太還是希望你能親自再去看一下,還有那個誰……2603的紀寒川……」
顧珩北剛換上白大褂,正在系紐扣,聞言手頓了下。
蒼淮明:「紀寒川到現在還沒醒,按說他的情況遠沒有李司長那麼嚴重,早就該醒了,今天中午有兩個A國專家也到了,現在還在和咱們老師一塊會診,紀寒川的片子你也看過吧?明明只是顱腦淤血已經做了引流按理說該沒事了……珩北,珩北?」
「嗯?」
「發什麼呆?」
「沒有,」顧珩北拿起交接班記錄隨手翻了下,然後揚了揚,「我先去看看李司長。」
……
「顧醫生早!」
「李醫生早!李醫生今天違反醫院規定了嗎?」
「啊?」
「唇色這麼好看,你一定塗口紅了,小心罰錢喲!」
「去你的,我才沒有塗!」
「天然的唇色這麼美?讓人看著好心動呢!」
李醫生被逗得心花怒放。
「顧醫生查房去?」
「對啊,喬護士換新鞋了嗎?」
「這也能看出來?」
「當然,你穿不同的鞋子走路有不同的風韻,昨天像是在走貓步,今天像是在跳舞。」
喬護士被哄得面紅耳赤。
顧珩北是整個三院的吉祥物,女性們熱愛他,因為他是多情體貼知情識趣的婦女之友,男性們和他交好,因為他具備基佬的一切優點,俊美,乾淨,隨和,健談,大方開朗,還不搶妹子!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沒人不愛顧珩北。
顧珩北兩根手指捏著本藍色的文件夾,邊走路邊輕輕敲著自己大腿,他帶著兩個護士和一線值班上了26樓高幹區。
顧珩北一向跟年輕人打成一片,小護士和一線都不怕他,幾個人在電梯里嘰嘰喳喳,新來的兩個重量級病人是神外科目前的熱門話題。
李成勛是商務部外資司司長,紀寒川是新晉的世界互聯網大亨,五月的時候華夏陵縣發生特大地震,紀寒川為家鄉捐款數十億,成為此次災害中捐款數額最大的個人,聲名震華夏。
據說紀寒川的公司即將在華設立伺服器,將A國外的業務總部搬到京都,李司長昨晚親自去機場接的人,誰知道通往機場的隧道下突發連環車禍。
顧珩北拒絕給紀寒川手術的事被陳院長壓住沒多少人知道。
幾個年輕人聊得熱火朝天,顧珩北漫不經心地聽著。
「你們誰看到紀寒川本人了?據說真人很帥?」
「上了咱們神外手術台,再帥的腦瓜子開了瓢也好看不到哪去啊!」
「可惜了,那麼年輕又帥又有錢,意外說來就來。」
「他現在一直不醒,也找不出原因,不過大腦受損,本來就可能有各種後遺症,那兩個A國來的專家一開始趾高氣昂拽得個二五八萬,看了半天不還是得聽咱們陳院長的。」
「所以說人啊再有錢——」
「叮!」
電梯門開,討論的聲音戛然而止。
一眾白大褂站在電梯口,當先的就是陳倫和兩個金髮碧眼的老外,顧珩北的瞳孔針刺般縮了一下,陳倫左側一臂之距的地方,紀寧生站在那裡也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院長!」護士和一線趕緊從電梯里出來。
「嗯,」陳倫點了下頭,目光落在筆直矗立在電梯里的顧珩北身上,「去看李司長?」
顧珩北笑著走出來:「是,老師請,老師慢走。」
陳倫卻回過頭用英語對那兩個老外介紹了顧珩北,那兩人都大感意外:
「他就是Henry·Gu?」
醫學界是個講究論資排輩的地方,年齡越大經驗越豐富相應的江湖地位水漲船高,但有些人天賦異稟,弔兒郎當一搖三晃得就能完成別人幾年甚至幾十年都無法達成的成就,顧珩北就是這種人中的一員。
十四歲就被錄取進京都大學醫學院本碩博連讀的少年天才,二十歲出國深造拜的也是A國醫學泰斗的門下,期間參與了多起轟動業界的高難度手術,是醫學界備受矚目的天才新星,那兩個老外見了他難免激動。
「陳院長,」外國醫生髮表了一番對於顧珩北聲名和技術的讚揚之後不解地問陳倫,「為什麼不讓顧醫生一同參與紀先生的會診?漢斯教授是腦損復原方面最權威的專家,顧醫生師從漢斯教授,參與過很多比紀先生的情況更複雜困難的治療,我們希望他能夠一起……」
陳倫還未說話,顧珩北淡漠而有禮道:
「二位太高看我了,陳院長是我的老師,他代表的是我們第三醫院最高診療水準——」
「但是……」
顧珩北看了下表:
「我還有病人等著,告辭。」
顧珩北漸行漸遠,然而陳院長和那兩個外國醫生對紀寧生說的話卻不偏不倚地都傳進他耳中:
「……腦損后造成昏迷的原因有很多,紀先生,你可以多跟令弟說說話,他的大腦皮層一直在運動中,代表他是能接收到外界信息的,很有可能是他自己現在不願意醒來……對了,除了你,患者的其他家屬呢?父母,妻子或者子女?強烈的外在刺激有時候也能促使患者蘇醒,比如他最重視的人的呼喚和牽挂……」
……
高幹區的環境堪比星級賓館,長長的走廊上鋪設著灰黃色的地毯,將所有的足音吸收殆盡,每個病房門前都擺著綠色的植株,顧珩北走過3號病房,那裡的門口一左一右站著兩個西裝革履的保鏢,有一個年輕人正操著一口流利的英文在打電話,冷不丁看到顧珩北,說了一半的話就那麼頓了下來。
「Hen……」
年輕人只發出了一個音節,顧珩北已經目不斜視從他身邊走過,敲開了隔壁4號病房的門。
顧珩北剛來三院的時候被安排主刀,病人家屬一看他這小年輕的模樣,很是不放心,幾個高難度的大手術之後,他的名聲就傳開了,但是國內的體制就是這樣,你天賦再異稟,技術再牛逼,也得熬資歷,念書時候只要修滿學分完成論文就能拿學位,但是要做職業醫生,一年輪轉三年規培五年晉陞誰都越不過去。
不過三院對這個天才寶貝疙瘩還是極度重視的,顧珩北不需要坐急診,後來指明給他的手術多了,他連門診都不需要排,饒是如此,顧珩北工作間也還是忙得連口氣都喘不上。
顧珩北看完主刀的幾個病人後就晃眼到了六點,他草草吃了兩口飯又直奔手術室,再出來時都快十二點了,病患家屬一擁而上,護士宣布手術很成功,家屬激動地打開一直抱著的保溫杯要請醫生喝湯,卻發現醫生早不知所蹤了。
午夜的醫院走廊里燈光慘白凄冷,空氣里瀰漫著腥澀苦悶的味道,顧珩北卻走路帶風,還哼著小曲兒,住院部護士值班台里只有朱曉楠在,遠遠看到他就招手。
顧珩北快走過去張開嘴,一顆圓溜溜熱乎乎的湯圓滾進他嘴裡,顧珩北呼哧呼哧地讓湯圓落了肚,他隔著半人高的櫃檯抱了抱朱曉楠,腦袋在護士長阿姨的脖子上蹭了蹭:
「還是朱姐姐最心疼我,寶寶要跟你回家。」
「嘿喲我的大寶貝兒,看把你累得,」朱曉楠扳著顧珩北的臉,往左擰了下,又往右擰了下,即使天天看到這張妖孽的臉,已婚婦女的小心肝還是被帥得噗通噗通跳,更別說顧珩北噘著嘴撒著嬌的小模樣,唇紅齒白眸光瀲灧,但凡是個女的,上至八十一下至一十八就沒人能扛得住,朱曉楠作勢要親上去,「來給姐姐香一個——」
顧珩北也不退,反而笑眯眯地往前湊,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輕咳,朱曉楠面朝門口,看清來人,微笑問道:
「您有什麼事兒嗎?」
顧珩北轉過身,臉上的笑容瞬間定住,半秒后,他淺淺地勾了下嘴角,目光散漫地溢出一點譏誚來。
紀寧生站在正後方,神情複雜地望著他。
朱曉楠又問了一遍:「您是哪個床位的家屬?有什麼事嗎?」
紀寧生站在燈光下,臉色被白熾燈映得牆灰似的白,他指了指顧珩北:「我找這位顧醫生。」
朱曉楠禮貌道:「顧醫生要下班了,您說說什麼情況,有需要我幫您叫另一位值班醫生。」
紀寧生回朱曉楠的話,眼睛卻盯著顧珩北:
「我跟顧醫生是老朋友,找他敘敘話。」
顧珩北早就換下了手術服,因著要下班也沒套白大褂,他一身淺灰色的羊絨衫,黑色的西褲,身挺腿長地立在那裡,聽到紀寧生的話他偏了下頭,狀似困惑:
「抱歉,您哪位?」
紀寧生臉色僵了下,然後露出一個有點古怪的笑:
「你不認得我了?不應該啊,怎麼說你當年也叫我一聲哥,是不是啊小北?」
顧珩北極淺地笑了下:
「你這麼說我就更不知道你是哪根蔥了,畢竟我們京都人,管誰都叫哥來著,倒是能讓我叫『嫂子』的人不多……啊,這麼一說我倒是有點印象,你不是那個紀——」
他「嘖」了一聲,像是那個名字吐出來都會刺到他舌頭似的讓他難受,「紀寧生。」
從顧珩北說出「嫂子」二字,紀寧生蒼白的臉色就更加如鬼魅般難看。
「顧珩北,這麼多年了,你這張嘴還是一如既往惹人厭煩。」
顧珩北雙手環胸,漆黑的眼睛與紀寧生對視,筆直而譏誚:
「紀寧生,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一如既往喜歡上趕著犯|賤。」
朱曉楠看看顧珩北,又看看紀寧生,莫名不已。
紀寧生臉上陣青陣白,像個調色盤似地滾過好幾種色彩,最後咬著牙固執而生硬道:
「我有話要跟你說。」
「要看病去排隊挂號,沒病別來搭訕醫生。」
顧珩北不耐煩地轉身就走。
「顧珩北!」紀寧生嘶聲喊,「小川現在昏迷不醒,他在手術前明明還有意識,聽說你拒絕為他手術他才死心的,他現在這樣全是你的責任你想不管他?!」
幾個值夜班的護士正結伴從外面走進來,聞言都頓住了腳步。
朱曉楠的眼睛瞪成了銅鈴大。
顧珩北的身影卻已經消失在前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