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白如玉慢慢睜開了眼睛,搖椅也慢慢停了下來,可白小蘭卻依然那樣,如木雕泥塑般獃獃不動。
她好像真的就是一塊木頭,沒有表情,沒有話語,甚至連眼也很少眨一下。
白如玉抬頭痴痴看著母親,眼圈不知不覺的紅了,儘管她努力剋制自己不去回想,可往日的記憶還是止不住湧上心頭。
那是一個很平常的清晨,一個小女孩很平常的跑到餐桌旁,她已記不清自己在這裡吃過多少次早飯。
桌上的早餐還是很豐盛,一位年輕的母親雖然臉色顯得蒼白,但她仍然勉強保持著微笑,她不想讓女兒發現自己的異樣。
她像往常一樣為女兒添粥,今早的瘦肉粥的確煮的很好,又香又滑,小女孩和母親都吃的很愉快。
很快,兩個人早餐用畢,一個眼睛大大的小丫鬟又端來一個餐盤。小姑娘很高興,因為早餐后的蜜餞一向也是她最喜歡的,她甚至特意為蜜餞留出了肚子。
餐盤中有兩個小碟,小碟上蓋著兩隻精緻的銀蓋,小女孩迫不及待的掀開一隻蓋子,果然是她最喜歡的蜜桃脯。
小女孩嘴裡的果脯還未咽下,又急忙掀開了第二個蓋子,但這次傳出的卻不再是她的笑聲,而是驚心的尖叫!
小女孩銳利的尖叫聲簡直要刺破人耳,精緻的銀蓋嗆啷一聲摔在地上,滾個不停。母親和小丫鬟這時也一起驚恐的叫了起來,霎時間三人的尖叫聲幾乎就要掀破屋頂!
她們驚異的看著桌上的另一個小碟,母親的眼中突然閃出異樣的神色,然後她就突然一言不發、猛地轉身衝到後堂,扶著門框大口嘔吐起來!
小女孩嘴裡的蜜餞還不及咽下,但眼裡的淚珠卻已滾滾流下,她哽咽著,看著桌上那小碟子,一雙淚眼中充滿了悲憫和傷痛。
「小雪……我的小雪……」
小雪是一隻可愛的小白兔,它也是小女孩和母親最喜歡的寵物,更是小女孩最好的朋友。
事實上,小女孩本來還有很多好朋友,她和母親在後院里本來養了很多小動物。
小鳥、小雞、小鴨、小花狗和小白兔。小女孩給它們每一個都取了名字,和母親一起精心照顧它們。
小雞小鴨漸漸變成了大雞大鴨,小花狗和小白兔也慢慢長大,小女孩本以為這些好朋友會一直陪伴著她。可不知為什麼,從半年前開始,小動物們總是會隔三差五的離奇的死去。
每一次母親總是會將小女孩摟在懷裡,溫柔的安慰她:「小動物們總會長大變老的,等到它們變得太老了就會離開,我們以後還可以再養一些的……」
小女孩總以為母親不會騙自己,她每次總是傷心的依偎在母親懷裡,每次總是能感受到母親懷抱的溫暖,總是能看見她臉上堅強的微笑。
可小女孩畢竟還小,她卻沒有發現,其實母親的精神和臉色已然越來越差了。
直到上個月,小花狗竟然也突然死去,它前一天明明還和小女孩一起在花園中奔跑嬉戲,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太老的樣子,可第二天一早它就被發現已僵硬在後院之中。
小女孩大哭一場,和母親一起將它埋葬在花園土下。
那之後,母親終於病了一場。而後她大病初癒,又為小女孩梳頭,可那的次母親卻再不像以前那麼細心,竟然一不留神將小女孩的頭髮扯得生疼。從那之後,母親就再不能親自為小女孩梳頭了。
現在小雪是小女孩最後的朋友了,所以她對它更加關愛細心,甚至在午睡時也會經常抱著它。
就在昨天晚上,小女孩臨睡前還特意跑去看它,悄悄餵給它一根蘿蔔,親眼看著它吃完才滿意的回去睡覺。
可是現在,小女孩認得小碟上盛放的東西,那的確就是小雪,碟子里放著的是小雪的頭!
可小雪已不再潔白,它僅剩的頭已被染成血淋淋的,小女孩嘴裡的蜜餞再也無法咽下,她全部吐出,癱坐在地上,失聲痛哭!
後堂中的母親這時還在嘔吐,儘管她胃裡的東西已經全部吐凈,但她還在吐,她似乎已將胃裡最後一滴酸水也吐了出來。
她不能不吐,她嘔吐並不是因為自己怕見到鮮血,而是她當見到小雪的頭之後,突然就明白了今早的瘦肉粥為什麼和以往不太一樣。
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麼粥里的瘦肉和以往的豬肉無論口感或味道都不大相同——原來那粥里放的根本就是兔肉!
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著:「小雪……」臉上的淚珠就像是斷線的珠串,順著她悲痛的小臉不住的滴在地上。
但就在這時,前門外竟突然傳出了笑聲,得意的大笑,兩個男孩的笑聲!
誰還會在這時笑出來?就算是最鐵石心腸的人也一定會為小女孩的悲痛和淚水動容,就算是最冷酷無情的人也絕不會在這時露出一絲微笑,可那兩個男孩卻偏偏笑的響亮!
兩人從門后探出了頭,一個沖小女孩伸著舌頭,另一個大笑道:「小雪?哈哈……你的小雪這也有!」說著,那男孩突然揚手向屋中拋出一樣東西,然後兩人就轉身大笑著跑了出去。
一個東西咣當一聲正好掉在餐桌上,小女孩驚異的抬頭去看,然後她的哭聲就變得更加凄厲悲痛!
原來,那正是一塊兔皮……
白如玉眨了眨眼,揮袖拭乾了眼中的淚水,又轉頭看向母親,白小蘭還是那樣獃獃地直視著前方。
白如玉輕輕的為母親整理衣領,看著母親憔悴的臉,暗淡的眼,她現在當然已能夠想象出母親當初經歷了什麼。
女人的嫉妒怨恨,正妻對小妾的排擠欺壓,嫡子頑劣惡毒的算計和捉弄,這本就一個女人最難承受的。但最大的悲哀卻還是那個只顧事業、對家庭毫不關心、從不在意,極不負責任的父親和丈夫!
白如玉又握緊了拳頭,她臉上的表情又變的堅定冷酷,她緩緩從搖椅中站起,慢慢走到花叢前。
她緩緩抬頭,目光望向遠方,她的睫毛在微微顫動,嘴角又露出一絲狡詐冷酷的微笑,她是不是又變成了白如意?她是不是又想起了她的計劃?
過了很久,白如玉突然側過頭,冷冷道:「進來吧。」
她話音剛落,一個人就真的從大門外緩緩走了進來。
他步態沉穩,表情莊重,他不是別人,當然就正是老何。
現在只有他還願意站在這扇門外,也只有他還對這裡如此重視。
白如玉看了老何一眼,淡淡道:「你在門外多久了?」
老何道:「從你回院子開始,我一直在門外。」
白如玉道:「現在這裡不會有人來的,所以你也不必站崗。」
「我不是站崗,我喜歡站在這裡。」
白如玉又看了老何一眼,但這次眼神中似乎竟帶著一絲感動,沉吟了很久,她終於又道:「我……其實一直想問你,就算我母親曾經救過你,可是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你……」
「你想問我為什麼一直這麼幫你,我究竟想要什麼?是嗎?」
白如玉看著老何,緩緩點了點頭。
老何毫不猶豫,堅定的道:「因為你母親!」
白如玉一怔,她顯然沒料到老何竟會回答的如此直接乾脆。
老何目光炯炯,直視著白如玉,又道:「現在你已經長大,我也可以承認,我對你母親的確有好感,而且直到現在,依然還有。」
白如玉吃驚的看著老何,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
老何深深吸了口氣,緩緩道:「二十年前你母親偶然救了我,雖然當時她已經嫁給你父親,而且已經懷了你,但我卻還是不由的對她心生好感。
不過我也很清楚,她永遠是黑金會金會長的妻子,永遠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有生之年永遠都只是她的僕人,你是她的女兒,我自然也是你的僕人。」
白如玉看著老何,眼神複雜,過了很久,終於緩緩道:「所以……你會做我一輩子的手下?」說著,她慢慢踱步,臉上慢慢露出了笑容。
老何的臉上終於也露出了微笑,道:「不會一輩子的。我遲早會變成一個老頭子,你也遲早會嫁人,到那時你就再用不著我,我就可以回家,在池塘旁蓋一所小房子,繼續養我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