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許澈回到化妝間,從化妝台上抽了一把卸妝巾,對著鏡子使勁搓眼皮和嘴唇,把眼線和口紅全部卸掉,然後擠了點卸妝液,塗到整張臉上,最後再用卸妝巾擦掉,鏡子里現出一張俊秀白凈的臉。眉峰細挑,眼尾嘴角都微微上翹,天生屬於舞台的長相。
老天爺賞的飯這人偏偏不在乎,卸個妝把臉皮都快蹭破,直到自己覺得疼了才停手,把卸妝巾團成一團,丟到牆角的垃圾桶里。
「剛那人誰?你們認識嗎?」許澈翹著椅子腿,轉了過來。
「被你壓牆上那個?」趙易說,「你不認識?我以為你認識,聽你喊人龍總。」
「他手下喊,我跟著喊的。」許澈翹著椅子腿前後晃,金髮柔順地垂在耳後,偶爾飛起來兩縷。
「問了幹嘛?看上了?」馮茂濤也扯了張卸妝巾擦臉。
「屁。」許澈轉過身,對著鏡子。
「幺哥你最好別看上,那款型......絕是絕,但你HOLD不住。」劉平蹲在沙發旁邊抽煙,吐了個煙圈,啞著嗓子笑,「哎,剛才怎麼回事兒啊?因為那個龍總?」
「不是,」許澈搖頭,「他手下,躺地上那個。」
「那人被你揍地上去的?」劉平問,「為什麼事啊?」
「你要是被人摸了屁股親了臉,你揍不揍?」許澈從化妝桌里掏出根口紅,擰開蓋子在化妝鏡上畫了條鮮紅的龍,張牙舞爪,栩栩如生。
另三個人:「那他活該。」
「你今天還有別的事嗎?幺哥?」趙茂濤問。
許澈扭頭看了他一眼,趙茂濤張了張嘴,欲言又止。許澈抬抬眉,笑了下,又轉回去對著鏡子,一下一下地給龍畫上鱗片。
「有屁就放。」許澈往鏡子前湊,抬手給龍點上眼睛。
趙茂濤看了另兩人一眼,比了個嘴型求助。另兩人云里霧裡摸不著頭腦,到底什麼事?
求助失敗。
「你的電話號碼是我給他的。」馮茂濤說。
這說的什麼?哪個他?什麼號碼?另兩人更雲里霧裡了。
許澈懂,聽到這話后,他毫無聲息地低頭把口紅旋進去蓋好蓋子,放進化妝台,慢慢轉過身來,仰頭看著天花板上亮白的吸頂燈,看了一會兒站起身,眯起眼睛,「我再說最後一遍,我跟他就是陌生人,我不認識他所以沒必要見他,」又使勁拍了下自己左胸,「這個人在我這裡沒有位置了,你讓他死了這條心吧。」
哦,原來是這件事,那個他是誰大家都明白,那是許澈的初戀,雖然雞飛狗跳,卻也談得坦蕩。劉平把煙頭摁熄在地上,抬頭,「幺哥,你別怪毛桃,那他媳婦親哥,求到他頭上了他也沒辦法。」
「我沒怪他,我明明白白地說一聲,免得你們以後難做。」許澈說。
「行行行,懂了懂了,多大點事啊?兄弟間的,別讓外人敗了心情,」劉平撐著膝蓋站起來,勾著許澈的脖子,「到大胖那兒宵夜去啊,說好的。」
「毛桃,再打個電話,幫我找找手機。」許澈伸手拍了下馮茂濤的肩膀。
「嗯」馮茂濤掏出手機撥號,這次更乾脆,關機了。
算了,丟就丟了吧家裡還有好幾個。走,宵夜去。
四個人收拾好了,一起往停車場走,走到半道劉平的手機鈴響了,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趕緊接通,貼到耳邊,「大哥......在一塊兒,剛演出了......嗯,好。」把手機遞給許澈,」你哥。」
許澈接過手機來舉著,「哥......回呀,跟劉平毛桃他們吃完宵夜就回。」
晚上降溫,北風呼啦啦從停車場掠過,卷落場邊一層層枯葉。許澈縮縮脖子,裹緊了剛穿上的皮夾克。
「我手機被人撿到了?誰啊?」許澈往自己車邊走,四人車沒停一塊兒,已經散開了,等會兒開車在停車場門口集合,「哦,行,我明天去找他拿。」......
許澈開了車門,坐進駕駛位,把手機卡在支架上,開了免提,「哥,我大概還有兩小時到家。」
「你回家的時候繞一下,到李阿姨家把老媽接回來。」許楊交給弟弟一個任務。
「老媽又在李阿姨家打麻將呢?那我哪接得回來。」許澈打了個轉向燈,勞斯萊斯幻影劃出一道犀利的藍色光帶,順滑開上主道,「讓老爸去接呀。」
「老爸去了,說不回,要再打兩圈。」許楊說,「老爸正守著熬花膠,你回來吃點。」
「花膠是給我熬的?首先老媽,然後嫂子,吃不完我才能蹭點吧。」
「老幺你就知足吧,我在老爸跟前他也沒要我吃一口。」許楊哈哈笑出了聲,「你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好歹還能排進前三。」
「真的呀?我都快感動哭了,」許澈翹著嘴角,「等你的小寶貝兒一出來,得,獨佔鰲頭。」
「嗯,到那時候你全家最小的位子可就保不住了,徹底沒你什麼事了。」
「嗤,嘚瑟死你。哥,要不你去接?我這還有兩小時,老媽再打兩小時?回去又得嚷腰疼。」
「我去不了,我得陪你嫂子胎教,胎教完了還得給擦油按摩......」
「哎呦,行,你們行,合著全家就我一人單著,你們這麼對待單身狗真的好嗎?」許澈開著車出了停車場的大門,靠邊停下等另三個人出來,「我今天不回了啊,我跟哥們抱團取暖去。」
「別啊,怎麼就單身狗了?小乖不還在家等你嗎?你嫂子今天帶她去洗澡了,洗得香噴噴的,正睡你床上等你呢。」許楊道。
「卧槽,哥替我謝謝嫂子啊。」
「不用謝,老幺。」話筒那邊傳來一句溫柔的女聲,「別聽你哥瞎說,小乖沒在你床上,秋天掉毛,你也別把它總放你房裡,容易把鼻炎弄發了。」
「知道了,我聽嫂子的。」許澈從後視鏡里看到另三輛車已經開了出來,整齊靠在路邊,四個人的車都挺炫的,最差的也是輛白色寶馬敞篷。
許澈抬手輕按了兩聲車喇叭,車隊出發直奔燒烤攤,「哥嫂子,你們早點休息,我今天回來太晚,明天我給我小侄子彈個小夜曲、卡農D大調什麼的,素質教育從娃娃抓起。」
「什麼小侄子,沒準兒是小侄女呢?」苗小小低聲笑著說。
「小侄女也一樣,小侄子小侄女都是寶貝,都給彈。」
許澈準備摁掉手機的時候,手機那頭傳來他爸許世裴的聲音:許楊,來給小小端過去......跟老幺說了沒?要接他媽回來......給老幺留一碗......
這一個二個的,在外邊是福布斯富豪榜常年霸榜的許家父子,在家裡就變身成了家庭婦男,乖得像兔子。
20分鐘后,四個人把車開到了護城河邊的夜市。夜市開在一條小巷子里,路窄,車開不進去,四個人找路邊空車位停車,一起往深巷裡面走。許澈從兜里掏出手機還給劉平。
「幺哥,要不你先拿著用?」劉平說。
不用,我手機找到了,明天找人去拿。
這條小巷子有些年頭了,地上鋪的青石板被磨出墨玉似的柔光,兩邊的路燈昏黃,路燈下是連成一長溜的小吃攤,滷味小餛飩、炒粉炒年糕、蒸糕老鴨湯、燒烤啤酒......熱氣騰騰,麻辣鮮香。
今天降溫,夜市的生意不好,老闆比顧客多。
許澈他們幾個走到巷子裡頭的胖子燒烤攤,熟門熟路地搬了個簡陋的小桌子放路邊,趙易從攤邊拿了塊一次性塑料桌布鋪上,馮茂濤去烤爐邊掛著的長條塑料袋裡拿了四個塑料碗,抽了四雙一次性筷子,擺到桌上。
劉平走進燒烤攤後面的矮屋子裡,摞著搬出來四個紅色塑料圓凳,一一擺好。
許澈和燒烤攤老闆一起,蹲在另一張桌子邊上,掀開泡沫箱子,往外拿串好的肉串火腿腸。
「今天生意不行啊,大胖。」許澈拿著一把肉串點數。
「是說呀,今天降溫,人少,你們是今天的第三桌。」大胖抓了一把肉筋放到瓷盤裡,「你們吃完我今天收攤算了。」
「你弄個店面呀,天氣不好人家肯定不愛路邊坐著吃。跟你說多少次了,到底怎麼想的?」許澈問,「缺錢在我那兒拿,又不是白給你的,當我入個股。」
「不是,幺哥,我從來不拿你當外人,你知道的,」大胖說,「我不能走,就得守這兒。這一條街的房子都要拆遷,我要不守,我家那幾個親戚分分鐘把這兒佔了。」
「房產證是你爹媽的名怕什麼?」
「幺哥,你不知道他們那種人。」大胖搖頭,「是,房產證是我爹媽的名,可他們敢占房啊,就占著不走你怎麼辦?爛到腳底板的一幫人,耗得過他們?」
「可你個大活人總不能讓房子圈住了吧,你還有大好青春呢,」許澈說,「我找幾個人來幫你守房子。」
大胖手上動作停了一下,「再說吧,幺哥,我明白,有事兒我肯定沖你開口,肯定的。」
「記著你不是一個人,我們都在這兒呢,」許澈把肉串數好,放進大胖那邊的盤子里,「你吃了沒?一起。」
大胖轉頭看看巷子口,沒幾個顧客,「行,先給你們把串兒烤了。」端著盤子站起來,「幺哥你再多拿點,我先去烤這些。還是多辣多鹽多孜然吧?」
「嗯,按老配方來。」許澈又挑了點藕片香菇之類的素串,端著盤子站到大胖身邊。
大胖正開了爐子烤肉串,拿著刷子往串兒上刷油,「幺哥你過去坐著,別站這兒,火星子噴你衣服上去了......你那衣服我可賠不起。」
許澈放下盤子,抓著自己皮夾克的拉鏈條呼了兩下,咂咂嘴,「你是賠不起。我先過去了,你趕緊弄完了過來。」抬腳往桌邊走。
「哎,」大胖喊了聲,「幺哥——」
「嗯?」許澈回頭。
大胖咬咬嘴唇,看著許澈,欲言又止。
「怎麼了?吞吞吐吐的。」許澈從烤爐邊揪了截捲紙擦手,「說呀。」
「幺哥,韓冰回來了,他來找了我。」大胖拿手背蹭了下鼻尖,「他找我要你的電話,我沒給他。」
許澈偏著腦袋,嘴角勾了下,烤爐里橙紅的火光印在那雙淺色的眸子里,卻顯出秋霜般的冷淡,「韓冰是誰?我不認識。」
大胖愣住,給烤串撒了一把孜然,然後會意地笑了,「懂了幺哥。」
許澈擺擺手,走到剛擺好的小桌邊,坐到圓凳子上,小腿磕著桌沿懟地難受,許澈把小凳子往外移了一截,這樣大長腿才舒服了點。
幾個人看向在另一頭忙著的大胖,唏噓了一陣。
大胖也是從小跟他們一起玩兒的,後來父母搞民間借貸弄成了一筆糊塗賬,判了15年,家裡豪車豪宅全賠進去了,只給他剩了這麼個小破房。
平常跟在屁股後頭的那些親戚朋友翻臉比翻書還快,生怕惹禍上身。還時不時有流氓地痞闖到小破房子里討債。
大胖高中沒念完就輟學了,心理壓力太大,再念下去得瘋。
那段時間許澈怕大胖出事,帶著幾個哥們輪流過來陪著,從早到晚,連著好幾個月。
架也打了不少,許澈年輕氣盛,跟那群討債的流氓硬碰硬,成了派出所的常客。
許楊經常去派出所接他,先是一通罵,然後把弟弟扒拉過來檢查一下有沒有受傷,最後兩人再暗戳戳地一起瞞著老爸老媽。
只到有一天大胖跟他們說要找點事做,開個燒烤攤,他們才吐了口長氣,放下心來。
串兒都烤好了,大胖摘了圍裙,搬了個凳子坐過來,看了一眼,「怎麼沒拿酒?不喝啊?」
「今天不喝,都開了車。」劉平說。
幾個人邊喝汽水擼串,邊互相揭短,笑著彼此那段又熱血又傻乎乎的少年時光。
「哦,對了,」趙易捏著根肉串,「剛才跟幺哥干架的那個龍總,我網上查了,你們知道是誰嗎?」
「幺哥又干架了?」大胖的重點。
「誰啊?」另外幾個人的重點。
「去年的市十大傑出青年,龍科集團的老大,」趙易嚼了一塊肉,「大名鼎鼎的鑽石王老五龍彥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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