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遠方來客(二)
次日一早,子信不敢太耽擱時間,離開家后便徑直趕去張家大院。他心裡早已做好了挨訓的準備,這會兒反倒不那麼在意了。
來到張家大院,子信一如往常地選擇從右側的偏門進入。那門前把守的侍衛扮作普通家丁的模樣,其實都是紅衣會的成員,與他自然是熟悉不過。一番問候下來,得知葉添已經先到了,便不由分說直奔大堂而去。
大院之中屋宇林立,氣象森嚴。經過東跨院時,子信逐漸放緩了腳步,他站在一側的長廊,好奇地觀察著四周。只見院內的僕役丫鬟個個都風塵僕僕,舉止投足充滿了十足的緊迫感,也沒人注意到他的到來。
他心裡正暗自納悶,忽然聽到身後一人大聲叫道:「羅子信!你小子還知道回來?」
子信連忙轉身一看,見是自己的好友楊安。他倆是同一年加入紅衣會的,但楊安年紀卻比他大了兩三歲。與葉添一樣,他們不僅是同屬一個組織的戰友,私下裡關係也甚好。子信想起昨晚謝寶三曾說,這兩日楊安他們四處找尋自己和葉添的下落,看來免不了一番應付了。
「兩天不見,我可想死你們了。」子信笑著說。
「唉別!你這會兒少給我說好聽的,我渾身直起雞皮疙瘩。」楊安忙揮了揮手,轉動眼珠說道,「我們幾個這兩天可沒少忙活,今天中午你怎麼說也得請兄弟們喝酒才行。」
子信笑道:「喝酒自然是少不了。不過中午卻是不行,我有些自己的私事。」
「哦?」楊安詭譎地一笑,又盯著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這才兩天不見,你小子怎麼變得像個大人一樣?動不動就是什麼私事,莫非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小弟命淺福薄,自是比不了楊大哥風流瀟洒。」子信一臉調侃地回答說。
楊安一聲大笑,湊過身來細聲說道:「有些話我就不現在問你了。我剛從大堂過來,見葉添正在挨沈大哥的訓呢,你最好有點準備。」
子信點了點頭,面色依舊顯得很淡定,又問道:「昨天晚上戌時多些,我和葉添來過這裡一次。只見院門緊閉,裡邊也沒怎麼亮起燈火,這是怎麼一回事?你們不會那麼早就睡下了吧?」
楊安道:「對了,還沒人和你說起這件事。我們原來住在東西跨院的人,昨天全都搬出去了,現分散在城中各地,我今兒也是一早才來的。」
「搬出去了?」子信猛然一怔,「為什麼?」
「還能為什麼,當然是騰出房間,留給將來的客人嘍。」楊安一邊說,一邊用手指了指院中那些忙碌的僕役,「你看吧,又是搬東西,又是大掃除的。來的肯定是位貴人。」
子信眉頭一皺,納悶地問:「金蘭花會將至,有客人來本也正常。可究竟是何人物,竟需要收拾出兩間跨院?這可容得下二三十號人呢。」
楊安搖頭道:「這就不清楚了,咱也問不得。我們只是負責把這兩間跨院整理出來,估計要忙活一整天了。」
「想必是個大人物吧。」子信兀自嘀咕道。
楊安催促道:「別瞎猜了,趕緊去正堂吧。沈大哥的脾氣你是知道的,要是讓他等急了,有你受的。對了,別忘了晚上請我們吃酒!」
子信遂告別楊安,快步往正堂走去。楊安口中所說的沈大哥,乃是他們在紅衣會的上司沈長風,一位河東地區小有名氣的江湖俠士。他年紀三十齣頭,不苟言笑,對下屬要求嚴苛,說話辦事雷厲風行。剛加入紅衣會不滿三年的新人,全都歸在他的部下。
來到堂外,只見沈長風鐵青著臉,正在屋內來回踱步,顯然沒有好氣色。葉添畢恭畢敬地站在一旁,乖巧得默不作聲,想是剛挨完訓誡。子信長吸一口氣,也做好了被訓的準備。
「沈大哥。」子信在門前打了聲招呼,便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與葉添並排站著。
沈長風立即斜了一眼,沒有給他好臉色。大堂內的氣氛沉悶而肅穆,壓得子信快喘不過氣來。過了好一會兒,沈長風才冷冷地問道:「羅子信,你加入紅衣會有多久了?」
「兩年零三個月。」子信未有遲疑地回答說。
「兩年多,是不短了呢。」沈長風點了點頭,又忽然臉色一沉,「難怪你覺得自己長本事了,是不是再過兩年,紅衣會上下就該認你做大哥了?」
這一番話怒氣騰騰,連葉添聽了都一陣膽寒,不禁垂下了頭。子信忙細聲回道:「子信不敢。」
沈長風冷笑道:「哦?這天下還有你不敢的事?」說著,便走到堂上取過來一張信紙,拿在子信面前說道:「這是青雲寨王寨主今早託人捎來的書信,裡邊的內容不用我多說了吧?」
子信心中也是一驚,沒想到青雲寨那邊的消息如此靈通,此番惡人先告狀,肯定已在信中對自己大肆抹黑了。
「離開雲州兩日不歸,還在別人的地盤上出手殺人,你可真是威風八面啊。」沈長風沒好氣地說,「你們剛來紅衣會的時候,我是怎麼交代的,莫非都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你們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大哥?」
對於沙摩勒的死,子信沒有一絲的愧疚之意,乃輕聲說道:「那個沙摩勒在雲州為非作歹好些時日,本就是該死之人。子信沒有忘記沈大哥的教誨,只因當時是他們先下的手,這才……」
「那你們為什麼要擅自離開雲州?」沈長風滿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江湖兇險,生死難料。你以為憑你那點功夫,就能橫行天下了不是?我們與青雲寨本來井水不犯河水,若是在雲州殺了他們的人倒也罷了。可你倒好,跑到人家的地盤去殺人,這是明擺著在挑釁你知不知道?」
子信知道這位沈大哥的脾氣,越是辯解越討不了好,索性低頭不語。加入紅衣會兩年多來,他先前也沒少挨訓,便自以為摸清了一些門道,殊不知這次的情況遠比他想象的要嚴重得多。
沈長風坐到正堂之上,臉色的怒色稍微消退了些,卻仍緊繃著臉,冷冷地說道:「那個沙摩勒是青雲寨的五當家,王寨主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他要我把兇手捆綁之後送到卧牛山,你說我該怎麼處置呢?」
沉默了好久的葉添終於鼓起勇氣,開口說道:「沈大哥,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如果不是為了救我,子信也不會動手殺那些人,你要罰就罰我吧。」
「不關你的事,就算那些人不動手,我也不會放過他們。」子信連忙說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沈大哥若是不願得罪青雲寨,就把我綁了送去吧。」
沈長風見他面不改色,又想起以往的一些事來,先前的怒氣倒也軟了幾分。忖度了許久后,方才緩緩說道:「你不用激我,我倒也不是怕得罪。只是你捫心自問,自加入紅衣會以來,你闖下的禍還少嗎?我要是不懲治你,會中的規矩章法何在?從今天起,你將不再是紅衣會的人。」
子信聞言,心中頓時五味雜陳,也不知是悲是喜。反倒是葉添顯得有些驚慌不安,忙求情說:「沈大哥,子信他雖有錯,但念在過去的情分上,還請給他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吧。」
沈長風冷哼一聲道:「我已經念及舊情,不然早把你綁去青雲寨了。今後你的所作所為,是生是死,一概與紅衣會無關。若是心有不服,便和卓叔說去吧。他老人家要是想留下你,只管把你招過去就是了,我這堂下可養不起。」
子信眉頭緊皺,一時默不作聲。他雖心高氣傲,但也懂得能屈能伸之理。當初在馬場做雜役,都未曾有過絲毫怨言,與周圍的人相處得也相當不錯。但是這一次,他感覺受到了不公的對待,當即心生去意。
「沈大哥,以後多多保重。」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大堂。
葉添沒想到他如此決絕,忙道:「我去追下他。」話音未落,便已跑了出去。沈長風仍舊高坐在上,一言不發地喝著茶,氣色倒是好了許多。
這兩天的一連串遭遇過後,子信隱約有種預感,接下來一段時間可能會有什麼變故發生。於是便打定主意,暫且先離開紅衣會,專註去處理自己的事情。他生性散漫,又愛任性胡為,非常不適應組織里的各種約束,因而屢犯會規。這下正好藉機離去,倒也落得個瀟洒快活。
「子信,你等會兒!」葉添從後面追上來喊道。
子信笑道:「剛才你肯站出來為我開脫,足見我沒白交你這個朋友。雖然離開了紅衣會,可不要因此生分了。」
葉添不以為意,只顧勸道:「你也太直性子了。沈大哥他只是在氣頭上,說話重了些。可你要這麼離開的話,那就真的很難挽回了。」
「沒事,我已經想過了,自己確實不太適合待在組織裡面。何況接下來也有一些自己的事要半,還是不要給紅衣會帶來麻煩的好。我不在後,你一定要格外謹慎,遇事多和楊安他們商量,照顧好自己吧。」子信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
「你不會就此離開雲州吧?」葉添相當關切地問。
子信笑道:「傻小子,肯定不會。我在長寧街租的房還有一年才到期呢,現在離開不是虧大發了?」
葉添鬆了一口氣,說道:「這就好,等你那邊的事情辦妥了,還是回來吧。沈大哥他面冷心熱,不是那種愛計較的人。」
子信眼珠一轉,緩緩地說:「我心裡自有分寸,一切隨緣吧。」
「對了,你離開紅衣會後,一定要多加小心。青雲寨的人不會就此罷休,只怕還會到找你麻煩的。如果遇上危險,一定要和大家聯繫。」葉添特意叮囑道。
子信會心地笑了笑,便心有所思地往門外走去。葉添還有要事要辦,目送他走出院門后也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