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廢物利用
四日後的公主大婚這一天,靜怡很不幸地吃錯東西壞了肚子,拉的臉無人色、精疲力竭,她看著朱禪的馬車接了蘇珊遠去,手扒拉著掉了漆的朱紅大門痛苦不已。
明朝的皇城又被稱為紫禁城,處於應天玉泉山的東面,地勢高曠。
在養居殿和乾清宮的中間有一個方圓十幾里綠如碧玉的內湖,內湖后便是後宮所在。
今夜沿著湖岸邊都掛上了七彩宮燈,盛大的婚儀設在內湖后不遠處的康溫殿,離公主的寢宮松玲樓有一段距離,但是禮樂聲響徹了夜空,又有宮女如雲來來往往,歡聲笑語不斷,金盤玉饌絡繹不絕地被送入康溫殿。
隨著傳令太監的一聲"孝親王到",朱禪身穿湖藍色亮緞錦袍,氣宇軒昂地踏入康溫殿。
而他身邊的女子穿著一襲月白宮裝,白紗上隱隱有光華流動,仔細一看原來上面不規則地鑲了些薄如蟬翼的透明晶石,使得華衣生光。
而這女子紅顏如玉,柳眉纖長,櫻唇胭脂微潤,一雙明眸似喜還怨,兩靨緋紅卻不見得意之色。
康溫殿忽然靜了一瞬,大家都驚訝地看著這個被當今朝廷最為看好的王爺緊握著一個無名女子的手,從容自若地走到自己面前。
下一瞬,圍過來寒暄的、打招呼的、好奇想看熱鬧的,或是竊竊私語討論的,各種聲音都響起。
朱禪微笑著點頭致意,蘇珊尷尬得想轉身就走,可是手被他死死的攥住,動彈不得。
吉時未到,寒暄過後,朱禪牽著她走出了康溫殿,手拿拂塵的太監對朱禪行了禮,然後提著明亮的燈籠在前面帶路。
"你要帶我去何處?"她問,掙了掙手,可是根本沒法抽出手來。
"去見我父皇。"朱禪對她安心地一笑,"別擔心,不管有什麼事,我都會擔著。"
蘇珊猛地頓住腳步,抬頭看著他說:"禪哥哥,你不是想對皇上說,你要......"
"我要娶你為妃。"朱禪低聲說道:"這個承諾我許了多年,如今也該兌現了。"
"可是我是大清朝鎮南王府的世子妃,我的爹爹當初還曾經對你做過那樣的事,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背景和財力,我和你不相配的......"忽地被他豎起的手指止住話端。
微寒的夜風中,他的聲音顯得那般不真實:"如果要這樣算,配不上你的人,其實是我......我那樣欺騙過你,背叛過你,甚至有過別的女人,你最好的那些年華歲月都浪費在我身上我卻沒能回報你一段真誠的感情......所以,不要那樣說,給我點時間,讓我彌補,可以嗎?"
蘇珊怔怔地看著他,彷彿又見到了多年前那個纏綿病榻臉色蒼白的孱弱少年,竭力地睜開眼睛擠出一絲寬慰的笑容,撫著她的發對她說:「蘇珊對不起,禪哥哥今日身子有些乏了,沒能陪你到院子里觀魚,明天吧,明天禪哥哥偷偷把葯往窗外灑了,不喝葯就不會嗜睡,就能好好地陪蘇珊了......」
「可是本王一路過來並沒有遇見父皇,這個時辰他不去康溫殿又是到了何處?」
那內侍看了看左右無人,才大膽地湊過頭來說:「孝親王,本來今日申時末皇上和公主約定讓袁畫師來畫像的,可是等了許久都沒有見公主的蹤影,這時袁畫師的畫簍不小心打翻,結果皇上隨手撿起了一幅畫打開一看,登即暴怒不已,斥退伺候的左右人等逼問了袁畫師一番,然後才氣沖沖地離開了。」
「可是朝松玲樓而去?」
「奴才看彷彿是朝著養樓的方向走,也沒有帶侍衛,只讓總管張公公和袁畫師跟著。」
朱禪心頭突如其來一陣不詳之感,轉身就向養德樓而去,冷不防袖子被蘇珊拉住,他回頭道:「蘇珊,你先回康溫殿等我。」
蘇珊卻還是沒有放開他,黑眸一瞬不瞬地鎖住他的視線,道:「禪哥哥,你真的喜歡蘇珊,想跟蘇珊在一起嗎?」
朱禪皺眉,「蘇珊,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此刻他只想到李達航兩日前問他要了御林軍調度的令牌,然後今夜遲遲不見行禮,多鐸又攪和到這樁事情裡頭,肯定有些什麼是他不知道的。
「禪哥哥,我們現在就動身去看日出吧,今夜上山,明日就可以償了心愿......」她不依不饒地揪住他的袖子不放,咬著唇期盼地看著他。
「蘇珊乖,別鬧。」他的耐心消磨殆盡。
蘇珊反而更用力地抓著他的袖子,神色也更加堅決,「不,我現在就要去。」
「黃公公,」他冷下臉,叫過剛才那內侍,「替本王把蘇姑娘送回康溫殿。」說罷一狠心用力揮開蘇珊的手,頭也不回地向養德樓快步走去。
養德樓是宮內女眷看戲的地方,這時應該冷清靜寂無人,朱禪來到門口時便見那本就行動不甚方便的明黃身影入了內室,他連忙趕上去,內室本來漆黑一片,這時突然燈光乍明,一聲女子的驚呼和男子的怒吼忽然響起,這聲音隨著怒氣滔天的一聲「孽畜」戛然而止。
內侍總管驚呼一聲:「皇上,皇上你怎麼了?來人,皇上他,他......」
朱禪的心一緊,大步流星地走進內室,眼前的景象混亂一片。朱盈盈衣衫不整死死的抱著單薄的床單遮住一絲不掛的身體,縮在一角,雙目無神地顫抖著,而隨意披了單衣在身,狼狽不堪的康親王朱斌正拿著明晃晃的寶劍惱羞成怒地刺向多鐸。
多鐸此時正半跪在地上抱著皇帝倒下的身子,內侍總管已經驚慌得說不出話來。
「朱斌,你這是在幹什麼?」朱禪大喝一聲,伸出兩指夾住劍鋒,右手擊出一掌震落朱斌手中的劍,再順勢一個擒拿手把朱斌制住。
此時朱禪身後忽然響起密集的腳步聲,多鐸抬頭對朱禪說:「王爺,皇上適才吐血昏迷,若不及時救治恐有性命之危。」
「馬上傳太醫!」
這時,御林軍已經趕到門外,統領張忠高聲道:「孝親王,皇上可是在裡面?我等接報說養德樓有燈光人影,故前來巡查。」
張忠話音剛落,一身大紅喜服的李達航便闖了進來,一見此情此景當即臉色大變,沖至床前看著渾身青紫,一臉淚痕瑟縮發抖的朱盈盈,再看看被朱禪制住的康親王,瞬間明白髮生了什麼事,隨手撿起地上寶劍便要刺向他。
一直發獃的朱盈盈卻忽然哭著大喊道:「不要啊!李達航,住手!」
李達航的劍「哐鐺」一聲掉在地上,他回過頭定定的看著盈盈,盈盈無聲地低頭痛哭。
他輕嘆一聲,脫下自己的喜袍裹好盈盈,抱著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養德樓。
「別碰她!不許碰她!」朱斌被朱禪死死按住在地上,不顧一切地厲聲叫道。
朱禪這才讓張忠帶人進來,張忠一看倒地昏迷的皇帝,當即冷汗直流,這分明是一樁宮廷的亂lu
醜聞,更甚的是皇帝出事了,按往常慣例,不要說他和自己兩個部下,還有那倒霉的畫師和內侍總管,恐怕都得陪葬了。
「康親王大逆不道,冒犯天威,傷及聖上,張忠,把朱斌關押到內司監等候審問發落。」
這時,內侍總管領著太醫院院首進來,老太醫顫巍巍地拿出金針在皇帝身上的幾處大穴下針,皇帝的眼帘微微一動,艱難的睜開一道縫隙,嘴巴動了動,像是有話想說。
多鐸半跪附身聽了片刻,站起來高聲道:「皇上有命,封孝親王朱禪為監國太子,徹查康親王所犯罪行。」
頓時屋子裡的人跪倒一片,張忠呆了呆,多鐸一掀衣袍跪下,對朱禪道:「太子殿下,小人人微言輕,還請張忠張統領去聽聽皇上的旨意為妥。」
「張統領,那就有勞了。」朱禪冷下臉道。
張忠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向前跪走了兩步,把頭湊向皇帝聽了聽,然後點頭有如篩糠地說道:「屬下的確聽到了,皇上封孝親王為監國太子,屬下參見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當夜的康溫殿亂成一團,沒有轟動的婚儀慶典,因為皇帝突然染上了疾病,太醫院所有太醫都到了金情宮進行會診,更驚人的消息傳出,說是康親王忤逆了皇帝惹得龍顏大怒,傷了心脾才引發了疾患。
當朝丞相和太尉等重臣忙於穩定朝局和民心,兩次入宮請太子朱禪議事,無奈太子孝心可昭日月,一味地在皇帝床前侍奉湯藥不肯離開。
太醫院的太醫把完脈后都相視搖頭輕嘆,金針也已經施過兩輪,皇帝還是昏迷不醒氣若遊絲,朱禪揮手示意他們退下再商議醫案。
這時功成走進來單膝跪下,朱禪走到金情宮的偏殿,問:「李達航有何動靜?」
「李達航把公主送回松玲樓,請了太醫過來診治,公主現在好像神志還沒有恢復完全,李達航正忙著陪她,讓屬下轉告主子幾句話。」
「說吧。」
「他說主子如今的當務之急是把負責應天城防治安的應天府尹和駐守在應天東面的驍騎營的兵權掌握手中,以防康親王的人煽動軍隊帶兵勤王。可以以非常時期為由,由監國太子下達戒嚴令,派人接收驍騎營兵權。另外,他還說......」
「他還說什麼?」
「他說他天明時要帶公主離開應天,請主子放行。」
朱禪忽然想起了什麼,沉聲問道:」蘇珊呢?帶她來見我!」
功成眼神閃爍了一下,有些遲疑,說道:」蘇姑娘她剛一回到康溫殿,便對屬下說她要去一個地方,讓屬下給她準備一輛馬車還有乾糧和水。」
朱禪臉色驟變,盯著功成說:」她走了?」
目光冰寒如雪,功成打了個哆嗦,連忙跪下說:」她說她跟主子你約好了要去玉泉山,可是主子你有要事在身,不能陪她前去......」
朱禪冷冷地說:「原話?」
功成支吾起來,「原話......她見到了王爺代她送給李達航的賀禮,是上等絲綢,便叫人拿來硃筆在裝有絲綢的箱子上寫了一副對聯......寫完后扔了筆說這婚宴也太無聊了,不如早些到玉泉山看看日出,雖然......雖然有人言而無信出爾反爾,可她不等了......」
「然後你就替她備了馬車?」
功成背上冷汗盡出,說:「主子恕罪,屬下本想稟告主子,但當時養德樓事發突然,主子分身無暇,在康溫殿等候時,蘇珊姑娘又喝了酒,屬下怕她在康溫殿鬧起來,到時無法收拾局面,所以讓她上了馬車,騙她說是去玉泉山,其實是回王府歇息。帶來的暗衛派了三名暗中跟著,此時應該已經在王府中歇下。」
朱禪沉默片刻,才道:」吩咐下去,加強王府守衛。她喝醉了嗎?那副對聯寫的是什麼?」
「醉了,在康溫殿還清醒一些,上了馬車便昏昏沉沉。那副對聯,屬下記得不大清楚,應該是『一對新夫婦,兩隻舊長靴』,橫批』廢物利用』......」
原來,不是不傷心,不是不恨的......
朱禪淡淡地說道:「起來吧。去給李達航準備馬車,讓他從正門出宮,本王去送他一趟。對了,多鐸呢?」
「多鐸剛才已經匆匆出宮,往丹陽巷方向而去。」
「告訴阿明,殺了多鐸。而你,派人放火燒了丹陽巷的宅子,做事縝密一些,不要漏了風聲。」
「是。主子放心,功成必定不負使命。」
朱禪走出金情宮的大門,站在白玉台階上負手望天,天幕的墨藍色已經越來越淡,曙光也該來臨了吧。
他朱禪辛苦隱忍了這麼多年,如今終於可以主宰自己的命運,獨立金階之上生殺予奪,睥睨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