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我願意一輩子都對他好
李南帶著典宇和小美穿過游廊到了東廂,正見身上只著青衫的多鐸正和李南低聲說著什麼,典宇大步上前跪下,小美也戰戰兢兢地跪下,只聽的典宇道:「典宇見過主子,典宇沒用,沒能好好護著夫人,她......」
多鐸緩緩轉過身來,像是沒聽清楚一般,然而一瞬間臉色便已發白,眉頭緊鎖,問:「你說什麼?她,怎麼了?」
「夫人她不見了,」小美哽咽著說,「我看著戲忽然就覺得很困,不由自主地閉了眼睛,依稀看到夫人也倒下了,那金公子抱起了她......一定就是那金公子對夫人起了色心,把夫人偷走了!」
這時一位總管模樣的人走過來在李南耳邊耳語一句,李南皺了皺眉,對李北打了個眼色,兩人一起跟著那總管走出了東廂。
多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什麼金公子?你們把事情原委細細與我說一遍。」
於是小美斷斷續續地說起了是如何見到金公子,又是如何相熟起來的,多鐸越聽臉色便越發黑沉,這時典宇又道:「夫人不見了之後我馬上去找公孫十三,讓他調了一營士兵滿城地搜也沒有結果,而那金公子竟然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更不知他是何時離開,從什麼路線走的......典宇沒用,還請主子責罰!」
「是小美不好,跟典侍衛沒什麼關係,」小美紅著眼圈說:「主子要責罰便責罰小美好了。」
多鐸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著,他負著手來回踱了幾步,他不停地告訴自己不能慌不能亂,那女人並沒有美得傾國傾城,身上也沒有不世奇珍,這樣故意接近,早有預謀地帶走她,定是有什麼目的,也許那人的目的不在於她,而在於他自己......莫非是朱禪的人?不會,他捉走靜怡又能要挾自己些什麼?要自己的命嗎?殺人滅口的最好時機已過,更何況他已經大權在握根本不會將篡位的留言放在眼內,明朝人也不會相信他這大清朝的人。
不是朱禪?又會是誰?多鐸的心漸漸冷下去,想起那日靜怡紅著眼睛委屈地看著他的模樣,心裡禁不住狠狠地揪了起來,扶著石桌的手因用力太甚而突起發白。
這時東廂的門吱一聲打開,身上只著中衣披著長袍在身的李達航倚門而立,微微喘著氣滿是歉意地說道:「看來,我又牽累了你一回。」
「這是多鐸自己思慮不周,豈能怪你?風大,你還是好生歇著。」多鐸說道,「只是我恐怕不能再逗留鎮南王府了。」
「讓李南過來拿著我的信物跑一趟虎林李家,讓李氏的暗人去替你查探,總比毫無頭緒不知從何查起的要好。」
「公子,公子你怎麼不穿好衣服便出來吹風?!」李南匆匆趕回來,一見李達航這般模樣便緊張地說道,把手中鳥籠隨手往地上一放,就走進廂房給李達航穿好棉袍,而小美一見那鳥籠便驚呼道:「主子,就是這隻鳥,這隻鳥......」
李南回過頭來奇怪地問道:「你也認得這隻鳥?適才宮裡的太監總管德公公提著鳥籠過來宣大汗口諭,說這是神鳥,誰丟了東西或是丟了人問問它便知道去處,然而這鳥犯了大不敬的罪,還說只是暫借鎮南王府一宿,明日掌燈時分前便要歸還宮內治罪。」
多鐸倒吸一口涼氣,望著李南道:「你說的都是大汗的口諭?」
「原話傳達。怎麼,這鳥有什麼問題嗎?什麼神鳥,看上去不過是會學幾句嘴的鸚鵡罷了。」
「這鸚鵡,是夫人買的。」小美指著那鳥籠說,「花了五錢銀子,送給那金公子的,說是給金公子帶回家去送給王夫人的。」
「起來吧,都別跪著了。」多鐸臉色沉靜如水,李南扶著李達航走出來,李達航在石桌前坐下,說道:「看來大汗已經知道你假死逃婚遁世的事情,孫菲菲上月已經嫁給蒙古的汗王為妻,此時也不知大汗是否震怒,你稍安勿躁,他既然給你亮了牌,靜怡在他手上應該暫時沒有大礙。不如你再等十日,義父他已經離開邊境,消息說找到阿濟格了,其他並無提及,等他回來你再入宮請罪不遲。」
「這金公子跟大汗有什麼關係?」小美還是沒想明白,典宇皺著眉低聲罵了她一聲「笨蛋」,她不以為然地還回去一個白眼,氣得典宇臉色變了變,但當下還是沉聲對多鐸說:「難怪,看著總有點眼熟,卻又想不起。」
「不怪你,誰會想到一國之主會不動聲色地跑到壽城去了?」多鐸提起鳥籠子看了看,「大不敬之罪?說得應該不是我,要論罪,怎麼著也得治我一個騙逃賜婚的欺瞞之罪。」說著提著鳥籠子便往自己所住的院里走去。
他的腳步有些浮,也有些急,李達航輕嘆一聲,對典宇說:「跟上,看緊你們主子,若是他一意孤行要入宮,一定要跟我說我一聲。」
多鐸讓典宇取了些鳥食過來,打開籠子的小門把手伸進去逗那鸚鵡吃,誰知那鳥兒不屑一顧,背過身去,尾巴一掃便掃落他手中的鳥食。
「不餓嗎?」他回頭對典宇說:「去找些喂鳥的蟲子來。」
蟲子拿來了,肥胖且油青油青的,多鐸噁心的閉了閉眼睛,用根樹枝挑起一條遞到籠子邊上,果然那鸚鵡反應迅速地咬住吞掉了。
多鐸苦笑道:「這次要好好教訓她,以後都不許做爛好人!」
他又挑起一條蟲子,那鸚鵡精神抖擻極了,一張嘴便喊:「臭大汗,壞傢伙!壞傢伙!」
這一喊讓多鐸驚得連樹枝都掉了,小美在後頭不禁驚訝道:「喲,這鳥兒還真會學舌的呀!那時還以為被騙了呢!」
多鐸這才恍然明白所謂的大不敬之罪是什麼,小美這時偏生多嘴說:「夫人也厲害,不知用什麼辦法教會它講話,真厲害!」
典宇看著多鐸臉色微變,不由狠狠盯了小美一眼示意她閉嘴,俯身撿起樹枝又餵了它一條蟲子,這回它說的更讓多鐸臉色鐵青起來:「皇太極,大笨蛋!大笨蛋!」
可憐的多鐸,一整夜都備受思念和擔心的煎熬,一邊苦思對策,一邊又念掛著那闖禍精靜怡,害得靜怡在靜安殿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靜怡,可是受寒了?」穿著紫色錦緞宮裝的寧妃坐在床上正百無聊賴地看著眼前小几上的棋盤,她的側影有些瘦削,柳葉眉,鳳眼尾線纖長,拉出一道柔媚的弧線,眼角眉梢儘是伶俐聰穎之色,嘴角掛著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像春風一夜之間吹開了花蕾。
「沒有啊,」靜怡揉了揉鼻子,頭痛地看著棋盤,「寧妃娘娘,不要下棋了好不好?」
「怎麼可以?」寧妃得意地笑道:「好不容易才找到對手,棋逢知己千局少,怎能說不下就不下?」
「可我不會呀!」靜怡真的是委屈了,「而且我已經輸了好幾盤給你了。」
「你再努力一些就可以贏我了呀!」寧妃睜大了眼睛,「靜怡,我喜歡你,你人很真誠,不像皇太極,老是騙我讓我,那樣有什麼意思?我又不是孩子,幹嘛要別人討好啊?好啦,我們下完這一盤,然後再下一盤就結束了好不好?」
靜怡於是苦著臉捻起黑子再下一子。
那日昏過去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人已經在一艘船上,她本想大鬧一場逼「金公子」放她回去,不料當她見到身處船上窗外便是滔滔江水時,某種恐懼的記憶忽然襲來,她抱著被子縮成一團顫抖不已,當天夜裡便發了高熱,三天前下了船被帶入宮裡的靜安殿,讓御醫診了病症,開了方子,到了今日才好起來。
然而寧妃卻偷偷跟她說讓她繼續裝病,這樣皇太極就會早早打發她走,她本來不信,可因為她留宿靜安殿,大汗每回過來都坐不過半個時辰,寧妃就以靜怡要靜養為借口打發他走,今天也一樣。
結果大汗終於發怒,隨手抓了鳥籠子氣沖沖地拂袖而去。
「靜怡,小福子不在真的好無聊。對了,今天寶宸宮的宸妃派人來送了你一支長白山野生人蔘,回頭我讓蟬兒燉了給你吃。這本宮的妹子你也不能白當,若是吃得好了,回頭我再跟她要一支。」
小福子就是那隻犯了大不敬罪名的鳥,天知道皇太極有多後悔帶了那樣一隻鳥回宮,那女人反倒更不把他放眼裡了!
「謝謝娘娘關心,不用如此大費周章,靜怡已經沒事了。」十天前她根本沒想過那個看上去文質彬彬,實際上滿肚子想法心計的年輕公子,竟然會是一國之君,任是她再遲鈍也知道多鐸當初詐死逃婚的事情已經敗露,然而寧妃卻安慰她,若真要追究欺君之罪,現在十五貝勒府滿門都已經被推到午門外了,哪還能在大汗眼皮下晃悠著。
靜怡細想一下也深以為然,但眼看著明日便是除夕,卻還是沒半點多鐸的消息。
他知道自己這樣「失蹤」了,該會有多著急多生氣多擔憂?
想著想著,下棋的動作又緩慢起來,神思不知道往哪裡飄去了。
寧妃嘆了口氣,有若削蔥根般的手指隨意地撥亂了棋盤上的黑白子,說:「靜怡,你要是像我一樣處於深宮之中該如何生存?心裡的想法自己的好惡全都寫在臉上,不出兩天可能就被人發現浮屍於哪出荷池。並美其名曰『不慎失足』,不過再細想下去,我還是很羨慕你,可以這麼單純乾淨地活著,無須掩飾自己的喜怒哀樂,可謂大幸。」
「娘娘在宮裡不也過得挺好的?金公子,啊不,大汗在壽城說他妻妾成成群,但心裡獨有一人是朝夕挂念的,想必他對你不是一般的好,你看你每回都讓他隨興而來敗興而歸,他也沒有責罰於你。」
「你也知道他妻妾成群,」寧妃苦笑,揮手讓一旁伺候的宮女退下,「他對我好與不好又如何?他永遠有別的選擇,而我永遠只有他一個選擇,這一點也不公平。什麼時候君恩不再了,我便守著貞節二字,在這宮牆之內過著棄婦的生活,這本也無妨,但要是心被傷透了,就再也沒有力氣活下去了。」
靜怡恍然大悟,「原來是你不相信他會對你一輩子好。」
「你相信多鐸一輩子都會對你好?」
靜怡笑了笑,「不知道他是否會對我好一輩子,但是我喜歡他,我願意一輩子都對他好。」
寧妃愣了愣,隨即釋然,也笑道:「那也是,如果有個男人為了我連公主都不肯娶,權力爵位都能丟下,我跟他一輩子又何妨?」
靜怡的臉紅了紅,說:「其實,我後來想過,就算他真的娶了公主,我也不會離開他。」
「為什麼?」寧妃很是驚訝。
「娘娘剛才說做人要公平,換過來想想,如果我被迫嫁了一個我不愛的男人,每天都要跟他同寢同食,而自己愛著的人卻走了,那該多痛苦?反過來說,如果一個男人不得不娶很多自己不愛的女人,白天忙得焦頭爛額,晚上還不得不到不同的女人那裡過夜,或關心或敷衍她們,尤其是那些想生兒子的女人,戲文上不有演過嗎?喝的茶點什麼都可以下藥的.....你說,那多慘啊,讓人想起以前在南塵庵腳下的村子里那頭被繩子套住了頭,從村頭牽到村尾足足一天的大白啊!」
「大白?」
靜怡湊到寧妃耳朵旁低聲說了個詞。
寧妃一直在捂住嘴巴吃吃地笑,聽到後面不由得問:「這村子有那麼大嗎?」
靜怡睜大了眼睛解釋說:「娘娘,讓母豬生小豬崽難道不需要花時間辦事的?這大白好可憐了,走的時候腳都發軟了,阿麗嫂說再不走它鐵定得癱了。」
寧妃大笑,「靜怡,你偷看了是不是?」
「沒有!」靜怡急忙抗辯,「那時候我絕不敢犯色戒。」
掌燈時分,在養心殿剛用過飯,正喝著茶的大汗皇太極沒由來地感覺到背後一陣寒風逼來,手顫了顫,險些兒連茶碗都拿不穩。
靜安殿那邊,靜怡正站在殿前的花叢前小聲地對送飯食的太監交待說:「寧妃娘娘今兒個身子不太舒服,明日你讓御廚房送些補血的飯食來,早飯就用紅棗核桃粥,可記住了?」
「記住了。」小太監轉身時,差點撞上了站在身後一身白常服的大汗,嚇得他連忙下跪,皇太極淡淡說了句「恕你無罪」,身後的太監總管打眼色讓那小太監趕快走,靜怡倒是反應快,微微一躬身向後退去就要離開,皇太極眼中閃過一絲不悅。
太監總管出聲道:「大膽,見了大汗還不下跪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