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 我要見李達航

140 我要見李達航

蘇珊做了個夢,夢中亂鬨哄的,有許多的人。

不同的場景,時而有微風拂過,時而有落花紛飛。

灰黑的灶頭,嘴巴里塞著半隻雞腿的女孩兒聽到屋外的腳步聲連忙躲到稻草堆里,心跳得砰砰作響,忽然頭頂的稻草被翻開,領口一緊便被人從頸后拎了出來。

「小偷?」潔凈的白色長衫,反襯著她一身的狼狽猥瑣。

「不是!這是本姑娘的地盤,本姑娘想要什麼就是什麼。啊!你在幹什麼?」

屁股一陣發痛,他竟然毫不留情地往那裡招呼巴掌。

......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父親帶著怒氣的聲音響起。

她跪下,在自己母親的靈位前,倔強地揚著下巴,」不嫁!我不要嫁給他!」

「啪、啪、啪......」竹杖粗的藤條打在身上,她覺得痛得靈魂就要出竅了,盈滿淚水的目光掠過那立在一旁的白衣少年,還有他手中的那具琴......

很痛,頭很昏沉,身子滾燙,她的眼睛根本睜不開,不知道躺了多久,身邊不斷地有人在說話,來來去去都是那幾句話:「蘇珊,睜開你的眼睛看我一眼,一眼就好......」

「你不想見我,我走便是,剛剛下了一場大雪,你睜開眼睛看看,只要你睜開眼睛,我保證你連我一個腳印都看不到,我便消失了......」

漸漸地這些聲音都沒有了,耳邊傳來一陣陣柔和悅耳的琴音,像誰無心向湖中投了一顆石子,然後漣漪一圈一圈地盪來,盪入五臟六腑,舒服極了。

她終於睜開了眼睛,往水晶簾外看去,依稀見那人黑髮朱顏,一襲白衣了無塵垢,修長的指在弦上輕輕勾撥,溫潤儒雅的面容,唇角微抿,明亮的眸子遮擋在半垂的眼帘之內,墜入回憶般入神,無法分清是喜悅還是憂傷。

那首曲子她是知道的,出水蓮......

她以為,他是無奈的,被動的,不情願的,所以她寧願被父親打死,也不要逼迫他與自己訂親。

就在這一刻她聽到自己的心底像有什麼悄悄地開放了的聲音,她抓不住這種聲音,只知道滿滿的漲起一絲隱秘的竊喜,無聲蔓延。

「公子,不是說好了今日便起行嗎?」一個陌生的聲音低聲對他說道:「本就是牽強的姻緣,何必自責負疚不肯離開?要是知道換一根琴弦就要娶這麼個粗野的丫頭,公子你豈會答應?世間美麗而溫順的女子多了去了......」

他有沒有低聲呵斥那人,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聽了那人的話后,腦子裡亂鬨哄的,猶如忽然墜入冰窟,冷得四肢發麻,心很痛,很難受,窒悶得快要無法呼吸了,再然後,便是聽到他邁出門檻的腳步聲......

她反反覆復地發熱,夢魘,後來睜開眼睛時,山桃花都開了。

場景忽的又變了,她跟在自己父親的身後,走進了一扇朱紅大門,到了一處府宅。屋裡正中有一人穿著白衣,身形消瘦,倚坐著柱子神色落寞,懷中抱著一古琴,手指瘦可見骨地在弦上撥出一串稀稀落落的琴音。

同樣的烏髮朱顏,神態蕭疏,白衣翩翩。

她止住腳步,凝神看了片刻,拉住父親的袖子自言自語道:「這位彈古琴的哥哥,我像在哪裡見過,」

然後恍然大悟地笑了起來,說:「我想起來了,在夢裡,一定是在夢裡,我見過這哥哥的!」

......

他牽著她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

她忽然問他:「要很久嗎?」

「不會讓你等太久。」

「我跟你一起去?」

「不好,會危險。」

「我不怕。」

「我怕。」

她乖乖噤了聲,雙手向上勒著他的脖子,頭枕在他肩上。

......

那些過往,離合聚散,刀光劍影地在她腦海里回放,時而聽得有人在她耳邊輕輕喚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蘇珊,蘇珊......

蘇珊,你睜開眼睛,看看我......

攥緊了手指,手心傳來一陣刺痛,她霍然睜開眼,大夢初醒般坐了起身。

窗外陽光溫暖地灑了進來,房內光線明朗,正是白晝。

「小姐,小姐你醒了!」丫鬟蘇秀驚喜地叫了出聲,急忙轉身走出去告知蘇德和蘇安明。

蘇珊怔了半晌,臉上一片冰涼,伸手一抹,渾不覺滿臉是淚。

蘇德和蘇安明匆匆趕來看她,都鬆了一口氣。

蘇珊這才知道自己這一昏睡發熱已經有三天兩夜,而且給她診治的是野塗,在她退熱后就離開了。

「小姐,這裡風大,你還是進去吧。」蘇秀苦口婆心地勸道。

蘇珊披了件外衫,坐在院子里的白桃花下發怔,忽然前院傳來一陣喧嘩聲,她問蘇秀:「為何喧鬧?」

「小姐不知道?大理寺寺卿張大人家送來了聘禮和媒書,恭喜小姐賀喜小姐好事將近了!」蘇秀笑眯眯地說道:「那張公子一表人才,和小姐真是絕配呢!」

蘇珊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低下頭去不知想什麼想了一會兒,忽然聽得有人在前院大聲叫喚著她的名字。

一個家丁匆匆跑進來說:「小姐,有位公子說一定要見你,小的們攔也攔不住......」

「蘇珊!」一個身穿藍色錦袍、頭戴銀冠的貴公子大步邁進後院,大聲嚷嚷道:」你怎麼能這樣?居然收張家的彩禮!要置我莽古爾泰於何地?你蘇珊要找人嫁,是不是該先考慮本貝勒?論先來後到也輪不到那姓張的小子!」

蘇珊驚訝地站起來,看著面前錦衣華服的莽古爾泰,微笑道:」三貝勒,怎麼來了?許久不見,貝勒爺過得可好?」

「自然是不好的,」莽古爾泰作哀嘆狀,「當日被李達航那廝把你搶走,心下鬱悶至今。這下可好,你要嫁人,夫郎不是他,我大可放心搶親。」

「搶親?」蘇珊失笑,吩咐丫鬟上茶,和莽古爾泰在白桃樹下的石桌前坐下,說:「貝勒爺莫開蘇珊的玩笑了,實不相瞞,蘇珊只是為了避過一樁賜婚,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怎能讓貝勒爺卷進這種漩渦之中?」

「不想嫁?莫非你還想著李達航?」莽古爾泰喝了口茶,笑得春風得意,說:「蘇珊,別想他了,一隻腳踏入了閻王殿的人,還怎麼敢妄想這等娶妻生子的好事?」

蘇珊拿著茶杯的手一僵,不敢置信地抬頭看著莽古爾泰,故作鎮定地問:「一隻腳踏入閻王殿?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不知道嗎?」莽古爾泰驚訝道:「聽說他病得很重,就連當世醫術了得的神醫野塗都束手無策,宮裡的御醫都去看過了,除了搖頭嘆息外便再無他法。對了蘇珊,當初在龍江城你不是跟他成親了嗎?怎麼原來是假的嗎?唉,那李達航也真是會演戲,連本世子都被他騙了......」

蘇珊腦中一片轟鳴,根本聽不到莽古爾泰絮絮叨叨說些什麼。

他病了?病得很重?不會的,一定是他騙自己而已......

她定了定心神,勉強鎮靜地問道:「好好的怎麼就會一病不起?」

「聽說從壽城回來就這樣一病不起,大汗已經下旨讓鎮南王從邊境趕回盛京,我是受我大汗的旨意,特意將家中珍藏的一株千年人蔘送來鎮南王府的,說是現在只能用人蔘續命了......

「不可能,」蘇珊臉上浮起蒼白的微笑,」你一定是被他騙了,我在壽城見到他時,他還好好的......」

「蘇珊,」莽古爾泰見她徑自站起來往院門走去,連忙追上去拉住她,問:」你這是要去哪裡?」

「我去見他,我要證明給你看,他根本沒有什麼病,更不可能命懸一線。」

「不用證明,」莽古爾泰皺眉,」今早本貝勒已經親自到鎮南王府送人蔘,也見過李達航了,病得形銷骨立、憔悴不堪,那模樣豈是能騙人的?」

蘇珊的腳步釘在原地,嘴角那一點勉強的掩飾的笑意慢慢褪去,心底冷意漸漸流遍四肢百骸,她忽然明白為什麼從壽城回到盛京后,所有人隻字不提李達航,蘇安明也不再執著於她跟李達航的事,反而讓她去相親,原來是因為李達航病了。

她揮開莽古爾泰,掀起裙腳大步往外跑去,丫鬟蘇秀驚訝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她有多久沒見過小姐這副野丫頭的模樣了?正要問她去哪裡時,人已經消失在外面的大街上了。

蘇珊跑的很快,撞到了一兩個行人,大街上的人們都驚訝地看著這個沒有任何儀態,臉色蒼白的女子竊竊私語,她顧不上許多一口氣跑到鎮南王府所在的大街。

眼看著鎮南王府只在咫尺之遙,她捂著肚子大口大口喘著氣,王府門前竟然熱鬧非凡。

許多人在王府門前排隊,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蘇珊冷靜下來,看著眼前熱鬧的情景,躊躇不前。

「你們在幹什麼?」蘇珊上前問其中一個面容和善的女子。

「你不知道?鎮南王府要選世子妃,我們都是來參加甄選的。」那女子答道。

蘇珊的心像被一盆冷水從頭淋到腳,涼透了。

正轉身要走,忽然被那女子拉住,只聽得她驚訝地說:」哎呀,你先別走,讓我看看你的髮髻和模樣,怎得跟那畫中的女子如此神似?」

蘇珊不解地看著她,這時另一個女子撇撇嘴說:「你這是在幹什麼?就她長得像?真好笑,你以為別人都跟你我一樣,願意做這用作沖喜的世子妃嗎?要不是不爭氣的兄長欠了賭債,我才不願意來這裡呢,誰知道會不會一夜之間就成了寡婦,甚至被送去陪葬!」

蘇珊愣在原地,看著那些女子一個一個地走到王府門前,那裡掛著一幅畫,畫中的女子巧笑嫣然,踮著腳尖拉下香水梨的樹枝,另一手去抓樹枝上掛著的紙鳶。

想起那時在龍江城李達航的宅子里,他親手給自己做的紙鳶,自己第一次放便勾掛在石榴樹梢頭,蘇珊想笑,眼角卻滑落兩行溫熱的淚。

「你怎麼來了?」一人走到她面前,兇巴巴地對她說:」你還哭!哭什麼?我家公子還沒有死,你怎麼敢滿眼是淚地詛咒他?」

蘇珊一看,原來是李南,她連忙擦了眼淚,正想問清楚李達航發生什麼事了,李南卻一揚手招來兩個家丁,指著蘇珊說:「把這女子趕走,她從頭到腳都不符合條件,也不許她出現在王府周圍!」

「我要見李達航。」她拉住李南說:「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離開壽城時他還好好的......」

「好好的?」李南憤恨地冷笑兩聲說:」要不是你把我家公子氣得吐血昏倒,我家公子豈會一病不起?蘇珊,世間薄情的女子不少,但像你這樣朝三暮四,屢屢用情不專的我還是第一次見!」

家丁上前要把蘇珊拉開,蘇珊死死拉住他的衣袖不放,「你怎麼說我都可以,可是你給我講清楚,他到底病成什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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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雨敲窗疑是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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