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 蘇珊和李達航(一)
椅山渡口到了,蘇珊卻沒有上船,而是直接坐船來到了德明城的外灘。
剛剛下船,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這樣的魚也要五錢銀子?太貴了吧?我看它半死不活的樣子,活不過半個時辰了。這樣,三錢銀子,我給你買了它。」
「那是死魚的價錢!」一個粗魯蒼老的聲音暴躁地響起,「老漢這魚還是活的!」
「但它很快就要死了。」那女子臉色瑩白如玉,眉眼含笑,一掀裙子在旁邊的一塊石頭上坐下。
「你要幹什麼?」老漢看著她,什麼生氣。
「等它死啊。反正半個時辰過的很快,如果你現在賣給我,你還能多半個時辰的打漁時間,你看太陽越來越辣,你這魚馬上要斷氣了。不如我多給你一錢銀子,你把魚賣了吧!」
本欲暴跳如雷的漁夫最後無可奈何地搖著頭低聲咒罵兩句,終是把魚撈起來用水草捆好遞給她。
「靜怡!」蘇珊又驚又喜,走過去拉住她的手,「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和多鐸在壽城嗎?怎麼回德明城了?」
靜怡見到蘇珊,也很意外,握緊了她的手,「一言難盡,我們邊走邊說。」
靜怡把蘇珊帶到了南塵庵山腳下的村子里,走過兩條巷子推開一扇竹籬笆門,走了進去,忽然聽到一個老婦人的聲音大聲說道:「阿明,是不是我家阿明回來了?兒子,我的兒子......」
靜怡匆忙把魚放到廚房,然後奔到內室,說:「不是的,大娘,我不是跟你說,阿明哥到應天做生意,暫時不回來了。我讓人寫了封信讓人捎去給他,他很快就收到信了的了,你別心急。」
「我家阿明要回來娶媳婦的。」阿明媽獃獃地說。
「我知道,阿明哥一定能娶個孝順您的好媳婦。」
「我不許他娶那尼姑!」阿明媽又傷心地哭了起來,「他一定是生氣了,所以不理我了。」
蘇珊走進去,只見昏暗的光線下阿明媽一頭斑白的發,兩眼無神,額頭纏著幾圈白紗,空氣中飄蕩著一股藥味。
「大娘,這是我的朋友,我和她現在去做飯,吃完飯你再吃藥。」
出了屋子,靜怡和蘇珊走到廚房后的水井旁的石階坐下,她抱歉地對蘇珊解釋道:「她兩個月前在集市被馬車所沖,撞傷了頭,就成了現在這痴痴獃呆的樣子。見她孤苦伶仃無人照料,所以我就在這裡住下了。說到底,阿明哥現在下落不明,也是因我的緣故,心裡不是不抱歉的。」
「那......多鐸呢?」蘇珊小心翼翼地問。
「他......」靜怡勉強地笑了笑,「應該還好吧。我離開皇宮時真以為皇太極把他殺了,幸好,德公公說他留了一封信給我,信里說大汗派他出使蒙古,為期三月,讓我在南塵庵等他。」
「靜怡,你能認全那些字了?」
靜怡遲疑了一瞬,搖搖頭,「我讓村子里的教書先生看過了,也大概是這個意思。」
「我是說,你認得多鐸的筆跡嗎?」蘇珊有點隱隱的不安,像多鐸這樣的性子,他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不會落下靜怡的,「那典宇和小美呢?他怎麼會就這樣丟下你一個人走了?」
靜怡的臉色微微發白,低聲道:「我也想過這個事情,但是他既然讓我只等三月,那我就等。三月一過,我便去尋他。對了蘇珊,你不要和李達航置氣了好不好?那日在壽城他不知怎得就吐血昏倒,就連外公老爺他都直嘆無可奈何,多鐸本來打算與我離開的,可是突如其來的變故迫使他不得不護送李達航回盛京。若非如此......」
這回輪到蘇珊臉色煞白,她怔怔地打斷靜怡的話,「那天,是我跟他說分手,跟他說從此兩不相干,他才弄成這個樣子的,都是我......」
靜怡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蘇珊又說:「那時候我只想著,我從來不想嫁給什麼鎮南王世子,我從來不想去跟別的女人去爭搶一個男人,我不知該如何面對他不知該如何大度地體諒他......我也有膽怯、懦弱動搖的時候,但是如果我知道就那樣一個轉身我就永遠失去了他,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跟他說那番薄情的話的......靜怡,你不知道我究竟有多恨我自己,我就連眼淚也不想流一滴,我不要在悔恨心痛的淚水中原諒我自己,你明白嗎?」說到後面,她的聲音不能自已地顫抖起來,眼眶發紅喉嚨哽咽著,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你是說李達航他、他不在了......」靜怡震驚不已,伸手抱住傷心的蘇珊,「不會的,一定是他騙你,多鐸就這樣騙過我,後來還不是出現了......蘇珊,別難過,一定不是真的......」
蘇珊死死地咬著唇,不讓眼眶裡的淚水掉下來,不住地搖頭說:「他病重時我便見過他,不會假的。他就是騙我,也不會拿生死之事來開玩笑。」
可憐的蘇珊,靜怡心下惻然,輕輕拍著她的肩小聲安慰著她,這時阿明媽突然拿著掃帚走過來兇巴巴地說:「你躲在這裡偷懶,想餓死你婆婆好改嫁?看我不拿掃帚教訓教訓你!」
靜怡連忙站起來奪過她手中掃帚好言安慰著把她帶回屋,然後再回到廚房,蘇珊這時已經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兩人把壽城分別後發生的事都簡要地講述了一通。
蘇珊嘆息道:「你怎麼偏偏就惹了不能惹的人,傻靜怡,大汗心術難測,你能安然無恙地從宮裡走出來,實在不容易啊。」
「所以老天爺懲罰我,讓我見不到多鐸。」靜怡苦笑。
「阿明媽她真的記不起你是誰了?你以後要把她怎麼辦?」
靜怡一邊洗菜一邊說:「本來還沒想好的,不過現在打算僱人照看她一些日子,我呢,陪你四處走走看看,如何?」
「你不是要等多鐸?」
「他還沒回來,三個月的約定一到,我自然會回來這裡等他,離開前我要到南塵庵一趟。」
上了南塵庵,蘇珊見到的是一座修建得很樸素的庵堂,也見到了庵堂後院楊樹下的一個小土丘,靜怡正小聲地對一位小尼姑說著什麼,然後遞過一張銀票添了香油錢,那小尼姑連聲稱諾。
蘇珊問靜怡:「不是說庵堂燒毀了嗎?」
「是多鐸讓人重建的,還給我修了座衣冠冢。真是的,寒酸得要死,連塊碑也不給我立,最起碼弄塊木牌子嘛,真小氣。」
蘇珊笑了,目光仍流連在那衣冠冢上,靜怡不知道,思念從來都是很樸素的,不知多鐸當時懷著怎樣的心情立的這墳塋,但若非相思入骨,何必千里迢迢立墳懷緬?
她們離開了德明城,在外灘坐船去往龍江城椅山渡口。
上得船來,靜怡放下包袱時包袱的結散了,裡面的東西都掉了出來,其中有封信落到蘇珊腳邊,蘇珊撿起來正要交給靜怡,信封上的「靜怡親啟」四個字躍入眼帘,她的心忽然跳快了兩拍。
那筆跡是如此的熟悉,讓她驚疑不定,有如墜於浮雲之中。
這是誰寫給你的信?」她問靜怡。
「多鐸啊,這裡還有兩封,最近的一封是十天前的。」
「我能看一看嗎?」蘇珊的聲音有點發抖。
靜怡點點頭,很乾脆地把信抽出來遞給蘇珊,蘇珊打開一看,頓時臉色變了變,眼睛盯著信末的日期,彷彿要把那裡盯出一個洞來一般。
「怎麼了?」靜怡見她神色不對,不禁發問。
蘇珊這時心裡什麼滋味都有,喜悅的,難過的,氣憤的......抬頭看見靜怡真摯關心的表情,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怎麼可以說出口?她怎麼能告訴靜怡這些信都是李達航寫的?
那個日期,不就是看到鎮南王世子出殯的那一天?
這其中一定有些什麼隱情,說不定自己見到的都不是真相......然而看著靜怡,心裡升騰起的狂喜卻猛被冷水兜頭淋下,她該怎麼跟靜怡說,李達航代筆給她寫信意味著什麼?
而李達航,你究竟是真的還活著,還是離開前未雨綢繆到今日這一步?
就這樣,在蘇珊的軟磨硬泡下她們再次改變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