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天地囚籠

第十八章. 天地囚籠

趙牧靈一路行來,心裡一直想著如何去採花救那個麻衣少年。

雖然童子米湯說那顆丹藥已經穩住了傷勢,只要三五日內能夠採到花就可救人,不用著急一時,可是那個麻衣少年一直都在昏迷中,身上受傷不輕,還是早日救治最好,他也可以少受一些罪,今天回來一定要想辦法摘到花。

一到鎮上,卻又見到街上滿滿當當到處都是人,那些人好像是專門為了來看一下自己?

雖然沒有故意去看,但能夠感覺得到他們的眼神,大多都是居高臨下在打量自己,每個人又有不同的微妙心思,不過心思到底為何就看不出來了。

趙牧靈也不知道這些人到底在看什麼,難道自己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嗎?非要說有,那就是自己肩上扛著一個大袋子,身上穿著縫縫補補的舊衣服,與這些神仙氣度的外來人格格不入罷了。

這麼一想倒也是,他們想看就讓他們看去吧,難道就因為他們看了兩眼,我便不往前走了嗎?

一丈觀外,今天雖然也有很多人,可是個個身形肅立,都像是在等候,不同昨日都好像是來好事圍觀一般。

趙牧靈進觀之後,眾人神色如常,也不像昨日那般吃驚。

一進觀中,趙牧靈便感覺陰風凜凜,身上隱隱作痛。

但是隨著千姓漢子一開口,渾身的痛楚又像烈火灼冰一樣散去。

聽他聲含笑意說道:「你背這麼大的袋子是要幹什麼?」

不知道從哪天開始,這個漢子說話不再像以往那樣調侃挖苦、言語諷刺,突然聽他正經說話,卻耳根犯賤,不大習慣。

趙牧靈將肩上的袋子放在地上與漢子一拜,話不拐彎,直接說道:「我想去池中採花。」

邊說邊將地上的袋子打開。

漢子只是一笑,看著眼前這個少年,好像他與自己說話從來都是直接開口,也不作稱呼,平日里至多就是相見相別時作揖為禮而已,好像他與自己都已經習慣成自然。

這與趙牧靈對其他人可大不一樣,就連趙牧靈自己也沒有覺得有些什麼,可也並沒有覺得就對漢子缺了禮數。

漢子則不然,他只是純粹地覺得什麼規矩禮數都是狗屁而已。

漢子笑道:「你要去便去,這是幹什麼?你只看我窮的過不下去了?來接濟接濟我?

趙牧靈卻以為漢子是在反說自己窮,但他說的沒錯,自己確實很窮。

又看著漢子身後那十幾個小袋子說道:「如今來了這麼多人,雖然我不明白他們究竟是要什麼,但我知道絕對和你有關,他們有很多人都是為了池中的花而來。我也知道這些花不同尋常,所以更不能白白拿你的東西。」

漢子卻冷冷道:「人倒是機靈,但又不夠機靈。說的好像是你想拿就能拿得到一樣,你要是拿得到算是你的本事,是你自己掙來的,不欠我什麼。這些外人送東西給我,是自己心虛,送些東西買命罷了!」

漢子又繼續說道:「今日你來,便就是為了這一件事?沒別的事了?」

說完自身後拿出三炷已經點燃的香。

趙牧靈接過香,這才繼續這件六年來未輟一日的事。

燒完香后,趙牧靈本想再說幾句,想讓漢子收下一袋子明珠,可是漢子卻出言趕人,說不要這些東西,要花自己去采就是,趙牧靈也只能閉口。

趙牧靈扛起袋子走去那方池塘,既然漢子都這樣說了,那一會兒掃完山便來採花。

不知為何,今日池中,還是不見魚躍之聲,是入秋了的緣故么?

雖然已經入秋,但池中荷葉飄搖,幾朵蓮花開得正好,透過晨霧,幾縷清風緩緩將花香送出來,滿園芬芳。

出觀后一路往北,街上還是差不多的情景,站滿了素未謀面的陌生人,都看著扛著個大袋子的少年一言不發。

趙牧靈只管走自己的,孑然一身抗一袋,磊落前行。

到了北山腳下,望山橋擠滿了人,不過都是一些少年少女。

趙牧靈卻沒有先去掃山,而是把裝著明珠的袋子就放在橋頭,先去山腳摘果子,引得一眾少年少女紛紛圍觀。

而時剛剛入秋,果子開花越來越少,但卻正是果子成熟最多的季節,青紅的果子累累相疊,壓彎了枝頭,在北山南面的山腳鋪成了一條青紅的玉帶,遠處看去,像是將北山齊根截斷。

今天趙牧靈沒有拿平日那個可以搭在肩上的布裹子,拿的是一個童子米湯給的大獸皮袋子,摘了半天才總算裝滿,放在地上都快趕上趙牧靈自己高了。

趙牧靈將兩個袋子都靠在望山橋橋頭,也沒有和眾人打招呼便去掃山。

鎮上也有越來越多的少年少女趕來,看著橋頭兩個袋子,眾人心道:「他莫不是個傻子吧?」

北山之巔,日月有偏照,初陽暖日照遍山頭。

睡了一天兩夜的紅衣小姑娘已經醒來,聽妙靈大姐頭說,昨天自己那不爭氣的三弟自己掃山上來了,可惜自己沒有親眼看到,不過幸好自己做夢也夢見了。

看來今天又有糖吃了,就是不知道三弟什麼時候才上來,小姑娘高興的四處亂蹦。

山上不知什麼時候又來了一個冷著臉的姐姐,聽師傅說她是自己小師叔的徒兒,算是自己的師妹。

師傅還說自己以前就見過,可是怎麼也想不起來到底在哪兒見過一個這麼大的師妹。

小姑娘得意洋洋,每次來來回回蹦來蹦去,總要在歷寒月面前一搖一擺地走過,敲打敲打這個新來的小師妹,主要是想順便擺一擺師姐的譜兒。

也不管自己還不及人家大腿高,來來去去別人看不看得到。

山頂之上,除了小姑娘,眾人都沉默不語,已經呆立多時。

因為之前歷寒月一番話,眾人居然爭吵起來,最後也沒個結果,一時間,眾人紛紛猜疑,有的在擔憂是不是那個人的陰謀手段,有人在猜測是不是山頂上其他幾個人中有誰在暗中相助趙牧靈,有的在為之高興。

心中多番猜測,林古道向亭內一拜,說道:「白先生,不知您怎麼看?」

白九靈淡然道:「凡人修行,需得一步步越過築基五境,經叩門開竅方可入道。

「趙牧靈天生『一竅不通』,不說叩門開竅,就是築基三重境,『望氣』這一境界對他來說都已經是天塹鴻溝。

「所以大家也不用猜疑,他現在不可能已經入道。至於他那一拳,我沒有親眼所見,也不能亂加猜測。」

一丈觀中乃是千姓漢子的天地,看來就算是白先生也無法探其虛實。

築基期初境為鍛體境,又分為銅筋與鐵骨兩境,接著依次為望氣、養氣和練氣三境,共五境,也有說是四境的。

凡人是否能夠修行需要看先天資質,資質好壞便要看生來周身一百零八竅通達之數,又稱為先天竅穴。

能夠入道修行需要先天竅穴生來通十二竅以上,先天竅穴通達越多則資質越好,十三竅以下不可修行。

凡修仙之人此理皆知。

普通凡人,一生下來便通九竅,所以凡人壽數最高便到九十,也有通十、十一、十二竅的,但因為凡人一生要受七情六慾、生老病困,所以很少有活到最高壽數才離世的。

少有隻通七八竅的例子,但一生下來,不久便就會夭折。

凡人修士築基,鍛體之後便是望氣境,所謂望氣就是用自己的先天竅穴感應天地靈氣,竅穴越多,感應越強,修行也就越快,感應的天地靈氣越多則下一個境界修行越快。

養氣便是以各家各族道訣修鍊之法,將感應到的天地靈氣進行體外純煉之後納入先天竅穴內,直至先天竅穴內室滿盈充。

這一個境界如果有長輩師傅在一旁相助體外練氣,將會事半功倍,所以找一個好師門,投一個好師傅至關重要,有那投師如投胎的說法。

築基期最後便是練氣,以修鍊之法將先天竅穴內收納的靈氣進行體內錘鍊,最終錘鍊成型,或斧或鑿,用來開闢未通達的其餘竅穴,稱為後天竅穴。

而養氣境先天竅穴內容納靈氣越多,則練氣所煉之斧鑿越利,開闢新的竅穴就越快。

所以一切都於先天竅穴的多寡息息相關,先天竅穴也決定了一個人修行資質的好壞。

練氣境修士通過不斷養氣練氣,一朝一夕的劈鑿,自己開鑿出一個新的竅穴,便為開竅境。

但修行乃是逆天改命,開闢第一個竅穴難如登天。

一斧一鑿之間,體內山河改易,魂魄震蕩,一著不慎,隨時都有可能魂消魄散,所以有資質修行之人能順利開闢出第一個竅穴的往往十不存一。

能夠順利開闢出第一個後天竅穴,便可脫去凡命,從此神通道法,天高地闊,故而開竅又稱過命門,亦稱命門境。

順利過了命門境,修行者就可以通過自己開闢竅穴,自主修行,故而凡修仙之族類又稱過命門為入道,過命門者才算是入道之人,才是真正的修仙者。

而趙牧靈天生『一竅不通』,沒有一生下來就夭折已是幸運,本來壽數不過十,能活到現在更是奇迹,要說他哪一天能夠修行,除非他能一朝開竅。

但這便是悖論之談,要開竅首先他要有先天竅穴,然後經築基五境方可過命門,可是他『一竅不通』,根本無法感應靈氣,所以無法望氣,更不用說其他。

亭外眾人聞言,皆心定下來,既然白先生都這樣說,那應該是差不離了。

「若有人為他強行開竅呢?」

亭內白髮道人此語一出,亭外眾人皆驚。

白九靈語氣凝重地說道:「若說外人相助,強行開竅,混元境倒是可以辦到,但要給一個體魄羸弱的凡人強行開竅還要留得那人命在,混元巔峰尚不敢拍胸。

「更莫說要給一個『一竅不通』的人連開十三竅,讓他走上修行之路。尊師不行,我也不行,除非……長明歸來,手持『古…今…絕…』或可為之…就像那個少年…」

白九靈說到『古今絕』時,揮手一拂,兩個女子和紅書一時什麼也聽不見,其餘幾個聽在耳中若斷若續,彷彿每個字之間相隔了漫長時光才接連入耳,這一次眾人總算免去了那口念道訣、手掐指印的麻煩。

白髮道人驚道:「先生的意思是說,那個麻衣少年乃是長明強行為之開竅?」

亭外兩個女子和紅書從方才就再也聽不見幾個男子在說什麼了,都在各想各的事情。

此時聽到白髮道人的話,只有武老頭、黃老頭和林古道吃驚地望著亭內,側耳等著白九靈接下來的話。

白九靈望著天上最明亮處,目光悠遠,不知所思。

緩緩說道:「那個少年只是強行開了一竅,得以憑藉十三竅而入道,還不用長明親自出手……」

幾個人卻都已經明白,不過眾人還是心驚不已,那個麻衣少年強行開竅竟然還能活下來,看來能被長明選中之人果然不同凡響。

林古道又對亭內說道:「雖然他不能修行,無法入道。但會不會是什麼禁忌秘法,又或者是魔族什麼歪門邪道的功法?」

林古道正是擔心趙牧靈被那人利用,醞釀什麼陰謀。

白九靈笑道:「魔族功法也不一定都是歪門邪道,各有長處而已。如今趙牧靈不能入道,就算是魔族功法他也不可能修鍊到什麼高深的境界。」

武老頭自顧自的說道:「我倒是希望他真的能夠入道,不然老天對他也太不公了,是我們對不起他,當年……當年…哎…」

武老頭說完,黃老頭兒也跟著連連嘆息。

白九靈對亭外說道:「當年天絕大陣降世,與人間三洲相融,方有如今這處小小的天地,這才將我這位老朋友困在這裡。此處雖然是六界之中的一方小天地,確也是從古至今人為打造的最大的牢籠。以三洲囚一人,當真值得嗎?」

亭外,兩個老頭都低下了頭,神色哀傷,即使心中有千言萬念,也無法說出口,因為一切都已經晚了。

一丈觀中,漢子也抬頭看著左邊那輪紅日,自言自語道:「天地為囚籠……」

此時觀內幾個少年聽到那個漢子竟突然開口說話,立時恐懼不已,肝膽俱喪,都想趕緊退出觀去,但又心中不甘,一時都立在原地,呆若木人。

見眾人不言,雖然氣氛不適合開口,但林古道心有疑問不得不開口。

向亭內白九靈一稽到地,說道:「當年大戰,這三洲山河內神仙妖魔人紛紛隕落,積澱了仙魔之氣無數,所以如今此處靈氣之充沛六界罕有,三洲人族之氣運如今也盡歸趙牧靈一人之身,卻不知為何,他秉承氣運所生,反而『一竅不通』?」

白九靈又想起了那個天資罕見的女孩,當年如果不是自己動了收徒的念頭,可能她也不會那麼早就自殺其身了。

跟著一聲嘆息,說道:「當年天絕大陣與三洲山河相融,三洲人族志士請命,願留在此處,肩負人族氣運,共同鎮壓我這位老朋友。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此處仙魔二氣纏繞,晝晴夜雨,加上死殺生靈太多,怨靈之氣太重,山河鎖居,無法退散。

「凡人無法久居,壽命衰退,起初,五十便已是天命盡頭,後來一代不如一代。

「千年下來,鎮南諸多門戶都已經永遠消失,變成一望無際的荒田,也只剩下了趙牧靈父母兩家人。

「趙牧靈他父親生來便活不過三九之數,他母親也因為兩次生育耗盡生機,所以趙牧靈姐弟二人正是秉承三洲山河千年人族氣運所生,可謂是天地造化。

「可是凡天地造化,必有一陰一陽,一正一反,相對而出。這就是為什麼趙牧靈生來『一竅不通』,而他姐姐趙椿尚在腹中便已經世事通明,生來便通一百零八竅,更勝長明的原因所在了。

「任憑誰也無法想到,一個三歲的幼兒,就已經有遠超常人的智慧,在父母雙亡后,不僅自己活了下來,還將剛剛出生的弟弟養大。

「至於天地造化,卻為何要造化出他這樣一個『一竅不通』的人,還讓他活了下來,其中真意,天地無聲,難以追問。」

亭外,見眾位長輩因為自己兩句話爭執了一夜,歷寒月心中不安,看著山道上趙牧靈一路掃山而上,一路仔細地端詳,希望看清這個少年。

原來昨夜歷寒月最後對眾人說:「他那一拳確實古怪,明明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可是他一拳打出之後,原本該使王門立時身死的劍氣卻彷彿被什麼阻擋,王門因而保命。

「而他一拳揮出,他自己也有力竭之相,晚輩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古怪的修行功法,但看他根本就不像是已經入道之人,晚輩百思不得其解,但又不敢不說,請各位前輩見諒。」

當時一說完,眾人便開始吵了起來,吵了半天仍然是各抒己見,誰也沒有把誰說服,誰也沒有被誰說服。

看了半天,久久思索后,歷寒月向亭內見禮,又說道:「雖然我不知道他那一拳到底是怎麼回事,也不知道他到底在修行什麼功法,但是他的鍛體境卻藏不得假,晚輩自愧不如!」

歷寒月正是人族修士,自小從鍛體境修鍊到如今十二層靈台境巔峰。

聞言,山頂上一眾老少男子皆為之笑。

三個女子相顧茫然。

白髮道人本來皺著眉頭看著眼前陷入僵局的棋勢,此時也是笑道:「他的鍛體鏡正是萬古唯一。」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燈火人間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修真仙俠 燈火人間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八章. 天地囚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