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為何不泣
今日山上霧氣稀薄,等到右手邊那紅色圓盤升起,山上陽光明媚更無一絲霧氣。
趙牧靈一路上山,山道中隔三差五便能遇見幾個少年,有的癱坐在地、氣喘吁吁,有的一路奔行、如履平地。
眾多少年少女看見那個拿著掃把掃山的少年眼神各異,但各自心下都知曉,他就是趙牧靈,但是一路上也沒見有誰主動和趙牧靈打招呼或者說話。
一直到山肩時,趙牧靈終於才遇到了一男一女兩個外來的同齡人主動和自己打招呼。
男的叫鮑參軍,女的叫宋安寧,從始至終都是鮑參軍在與趙牧靈說話,言語謙遜、舉止有禮,女子從始至終都看著男子,隨男子一起見禮。
兩人介紹說是來自崑崙洲青羊宮,說昨日遙遙望見,但是人太多沒有來得及相識,今日一定不能錯過機會,還說怕耽誤趙牧靈的正事,等下山之後改日有機會再聊。
之後趙牧靈與二人告別,便一人上山去,再往上,又依次遇見了三個男子。
三個人都是昨日在一丈觀十二個人里見過的。
一個男子著錦緞袍子、刺繡精美,另一個男子華服玉帶,是趙牧靈所見到的所有外來人中衣著最為華麗之人。
最後一個男子一頭青色頭髮,神色冷峻,三個人都一心登山,對趙牧靈不加理睬。
趙牧靈只當這些人是來尋幽訪勝的,不過今天這些人比昨天那幾個少年體力好得多,雖然自己今天來的稍微晚了一些,他們都已經快上山了,看他們好像也並不吃力。
之後往上就再沒有遇到什麼人了,趙牧靈今天掃山而上也比以前快的多,看來不到中午就能登頂。
北山之巔。
歷寒月向來是一個性子冷清的人,不管遇到什麼事臉上都是冷冷淡淡,此時卻是一臉疑問,怎麼這些前輩好像都知道,而且好像是都覺得是理所當然,鍛體境萬古唯一?
武老頭一改方才默然不語的哀傷神色,一笑之間滿臉肥肉都堆在一起,不知道他剛才那些悲傷的神情是不是裝出來的。
笑完聽他說道:「師侄女,看來你來的時候尹關令那小子並沒有都告訴你呀!」
歷寒月聽這個比自己大幾千歲的老前輩突然笑嘻嘻地叫自己師侄女,立時心中對這個稱呼大犯彆扭。
又聽他叫自己師傅『小子』,心中一時不知應該如何作答,但眼前前輩的年紀和自己師傅比起來好像叫他一聲小子也不過分。
長輩的事反正自己也管不上,臉上依舊是一副冷清的神色,淡然道:「請前輩指教。」
武老頭接著答道:「其實也不用我多說,等你多在這裡呆兩天你自然也就知道了。
「這裡晝晴夜雨想必你知道原因吧,此處仙魔二氣濃稠如水、同時並存、對分晝夜,六界僅有。
「我那些小孫兒天生的體魄,不說是無雙無匹,但在六界之中也是排得上名號的。
「可是他們才來的時候一到晚上還是要緊閉府門他們才能安歇,要知道我們的府邸都是為了抵禦夜雨專門搭建,但他們一開始還是無法忍受夜夜寒雨沖刷,直到現在,那幾個小傢伙一到晚上還是擠在一起才能入睡。
「而那個小猴子,喔,就是趙牧靈,他可是一直住在他那簡陋的房子里,說了你可能不信,同樣是徹夜寒雨,七歲之前他能一覺睡到天亮,當時就是我們幾個老傢伙也都傻眼了,那件事發生后,這六年來他夜夜靠著生熬硬磨也挺了過來…
「在這樣日夜輪轉,仙魔二氣交相洗滌磨礪十三年之下,就是一條蚯蚓那也能把天鑽個窟窿,更不用說趙牧靈了。加上他自小吃著山腳的靈果長大,日日登山,嘖嘖…
「可惜我們這些孫兒小輩都是天生仙族,無法接受夜雨魔氣的洗禮,只能在白日以濃郁的仙氣滌身,效果差了大半,若不是天生了一副好體魄,只怕就要被他比下去了。
「不過就以人族的鍛體境來說,萬古唯一四個字並不重。」
黃老頭笑道:「說什麼就要被他比下去了?除了和他年紀相仿的幾個確實要強幾分,除了小清兒,那些小傢伙的體魄哪一個又能比得上他?」
雖然此刻歷寒月臉上泰然清冷依舊,但心中著實震動不小。
純粹地仙靈之氣溫和熾熱,而魔氣狂暴陰冷。
單是以其中一種鍛體煉身,身體都不能受之,更不敢說兩種截然相反的同時作用在身。
金石受熱驟然降溫尚且碎裂,何況是凡人之軀,而且此處仙魔之氣比平常所遇要濃烈千百倍,真不知這個名為趙牧靈的少年是怎樣活到如今的。
林古道心中憂慮那個奇怪的童子和麻衣少年的傷勢,擔心趙牧靈會被那個童子米湯利用。
便向亭內問道:「那個童子和麻衣少年要不要我把他們帶到青龍街安置?如今這麼多人都眼巴巴的望著趙牧靈,這個童子境界古怪、來歷不明,利用趙牧靈去採花,我怕趙牧靈腹背皆敵,難以兩顧。」
白髮道人笑道:「先看看再說,不用著急,這個童子雖然是為了住進趙牧靈家中才出手救下麻衣少年,但畢竟是善行。
「一會兒我讓紅書陪著趙牧靈一起回家一趟,替我們親眼看看這個童子再說,而且今天趙牧靈回家路上怕是要走的很艱難了,要找兩個人送送他才行。」
一旁紅衣小姑娘一聽可以下山去三弟家,頓時來了精神,在山上住了十年,終於可以下山去了,向自己的師傅問道:「師傅,我今天下去了可以明天再回來嗎?」
白髮道人看著自己唯一的小徒兒笑道:「那可不行,一會兒我讓你的朱貞姐姐陪你們一起去,玩一會兒她再送你回來,你要是今天不回來的話,師傅可會生氣的。」
紅書一想,也行,能下山去就行,還可以去三弟家,想著又靈機一動說道:「師傅,那我今天下午回來,明天再下去好不好?」
說著話,跑進亭內拉著白髮道人的袖子就不撒手了。
白髮道人對小姑娘說:「你幫師傅辦一件事,辦得好你明天就可以下山……」
接著就在小姑娘耳邊嘀咕了大半天,紅書聽得兩個眼睛轉來轉去,嘴角笑意越來越濃。
林古道生來就有一百零五個先天竅穴,從來只道修道如喝水,如今看到這個麻衣少年,才開始越來越明白道之不易。
便感嘆道:「他天生只有十二個先天竅穴,冒著生死之險強開一竅方才入道,如今孤身來此問劍摘花,又險些被半路截殺,他的道走得當真坎坷。」
白九靈說道:「我也沒有想到,長明竟然會收這樣一個凡人少年為徒。
「這個少年來此問劍摘花,估計也是為了接下來開闢竅穴所用,只是不曾想到,這個少年一拿到花,也不顧身上傷勢之重,便將花煉化入府,導致傷上加傷,結果面對一群人毫無還手之力。
「不過,他這樣不管不顧的性子倒和長明有三分相像。」
眾人詫異,這個少年來取花,竟然只是為了開闢竅穴所用?
那一朵完整的蓮花就連白髮道人都可受益匪淺,眾人都覺得這個麻衣少年確實不簡單。
武老頭一想起那些半路為難一個小輩的鬼祟之人,氣不打一處來。
便說道:「幸虧這個小子機靈,一早就將花煉化,不然讓這些小人奪了去,那可得把我氣死。」
要不是礙著輩分,早就將某一些外來人從哪來踢回哪兒去了。
黃老頭遙遙望著那又快要登頂的少年,緩緩道:「那個小姑娘就這樣一直住在趙牧靈家中,不妨事么?」
武老頭笑道:「如今這片天地中對那小女娃兒最安全的地方,只怕就是這小猴子家裡了。只要他不對這小女娃做些什麼,那這小女娃就出不了什麼事。
「何況他們少年少女共處一室,就是出點什麼事,那也不不妨事,哈哈哈……」
武老頭說完,一個人哈哈大笑,眾人都看著他,眼色古怪。
武老頭看著旁邊兩個女子雙頰如火,這才反應過來,尷尬地止住笑聲,今日在兩個晚輩面前丟了臉,還是兩個女子。
正在此時,眾人都心眼急轉,看著山道處那個今日一騎絕塵的少年。
紅衣小姑娘一看到趙牧靈,便立馬朝著自己的三弟奔了過去。
趙牧靈向眾人行完禮,從懷中取出了一個荷葉包裹交給面前的紅衣小姑娘。
因為今日沒有拿那個布裹子,所以只能揣在懷中,一路上山荷葉已經被捂得溫熱。
此時,山上眾人並沒有隱去身形,老少幾個男子都在從頭到腳細細地查看趙牧靈。
聽完歷寒月一番話,幾個人多少都在懷疑眼前的少年到底有沒有修行過,是不是已經入道,或者是身懷什麼邪門的功法,又或者是被那個人利用已經入魔。
兩個女子也都看著趙牧靈,妙靈白紗遮面,看不出表情,眉目似遠山碧水,映照著少年的身影。
歷寒月也看著趙牧靈,只見瘦高的少年從懷中取出荷葉包裹交給面前的小姑娘,好像完成了一件心事,眉目間柔情無限,像是哥哥終於為自己的妹妹帶回來了最心愛的零食,歡喜又寵溺,不過卻在故意控制自己,不讓情緒流露出來。
歷寒月不禁在想,鍛體境『萬古唯一』,若是有朝一日,他真的能夠開竅入道,不知會是個什麼樣的境況。
等到此間事了,自己就要趕赴靈界,只怕此生就再也見不到了。
趙牧靈第一次在山上看到這麼多人,心中有一些詫異,但看見白先生、黃老掌柜和武爺爺都在,所以見禮時都是一一稽首到地。
又看見昨天一丈觀中那個女子也在這裡,只是不知道那個蒙著面的女子是何人,但好像是在哪裡見過,卻又一時想不起來,不過有一種淡淡的香味倒是非常熟悉。
趙牧靈將東西交給紅衣小姑娘,看自己一來他們都不再說話,心中不願意打擾這些人,便想告辭下山。
忽然聽到有人說道:「小猴子,怎麼啦,一見到你黑爺爺就要走了?白先生給你改了名字你都不告訴我一聲么?」
武老頭滿臉笑意,一邊說話一邊走過來。
趙牧靈向眾人一拜,說道:「武爺爺,我是怕自己在這裡耽誤了你們的事,我改名字這麼一點小事,不想打擾你們。」
武老頭走到趙牧靈身邊,一隻手搭在趙牧靈肩上,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個少年竟然都快要有自己高了。
一旁山道上,一個身形矯健的青發男子也終於登頂,正是趙牧靈在山道上所遇到的最後一個人。
只見他登頂之後,向眾人紛紛見禮,然後跪在地上對著亭內說道:「晚輩拜見白先生和各位前輩,晚輩王狡冒犯白先生,有一個不情之請,萬請白先生能夠答應晚輩。」
白九靈道:「起來吧,你既然開口,那我們就算是有緣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九月初九你上崑崙等著吧!」
王狡跪在地上向亭內拜謝,起身便下山去了。
黃老頭看著王狡點點頭道:「這個小子不錯,敢說敢做……」
白髮道人對紅衣小姑娘說道:「紅書,你不是有事要說么?再不說可就沒機會了。」
紅衣小姑娘將手中一根酥糖卡茲卡茲吞進口中,這才對趙牧靈說道:「三弟呀,姐姐今天想和你一起下山去玩一會兒好不好啊?」
趙牧靈看著莊重威嚴的飛仙觀大殿,又想了想自己那簡陋的院子,心中猶豫不決。
但又聽紅衣小姑娘說道:「姐姐只是去玩一會兒,下午我就回來了,好不好嘛?」
這一下趙牧靈再也無法開口拒絕,只好答應道:「可以,下午我送你回來。」
亭內,白髮道人說道:「她一直都想去山下玩,今天就麻煩你了,不過不用送她回來,會有別人來送她的。」
趙牧靈向眾人拜別,紅衣小姑娘一蹦一跳走在身前,兩個人便一同下山去了。
武老頭袖子一揮,秋風不回。
對著眾人說道:「我已經看過了,他確實還是『一竅不通』,體內並沒有任何修行過任何功法的痕迹,也沒有著魔。
「但是他體內仙魔二氣愈發濃厚,再這樣下去,只怕是沒幾個日子了……」老人語氣悲傷,聲音越來越小。」
黃老頭也是急急走到亭前,對亭內說道:「不知道他自己知不知道,這可如何是好,小老兒請白先生和仙尊一定要救救他,這個孩子…唉…都怪我呀……要不是當年我沒看住黃龍那個小子,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
白髮道人也是一陣嘆息,說道:「他自己恐怕早就知道了,你也不用過分自責,如果沒有黃龍,也許事情不會是今天這個局面,但是趙牧靈恐怕在十歲以前就已經夭亡,而且說不定六年前便已經大事休矣!要說救他,如果他不是『一竅不通』我還有辦法,如今只怕……」
白髮道人望著對面白九靈,如果還有希望,也只能寄託於白先生了。
白九靈搖搖頭說道:「我也沒有辦法,如今想要讓他不死,除非他能夠入道修行,可即使我可點化頑石,他卻依舊是入道無望……」
白九靈不禁又想到了那個天賦異稟的女子趙椿,心中愧疚…
紅書一路蹦蹦跳跳,和趙牧靈兩個人一路下山。
山道中人滿為患,都看著那個少年,明明一個人上山,如今卻又帶了一個小女孩下山,看來這個女孩子是住在山上的了,於是紛紛給兩個人讓路。
趙牧靈覺得耽誤了眾人上山,紅衣小姑娘只覺得下山真有趣。
到瞭望山橋處,看到橋上里裡外外圍滿了人,趙牧靈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何事。
眾人看到趙牧靈終於下山,群情涌動,等了大半天可算是來了。
紅衣小姑娘從來沒有見過這等陣仗,咯咯笑著便衝到人群中,要看一看這些人到底要幹什麼。
趙牧靈看到眾人神色,這才知道眾人來意。
便和眾人說道:「各位對不起了,我知道大家可能等久了,但這些果子我還沒有加工過,現在還不能賣,大家要是實在等不及可以一會兒到我家裡來。」
眾人大多是領命前來,已經在此等候了一個上午,突然聽說現在還不能賣,一時間群情激憤,紛紛向前涌去將趙牧靈圍在人群中間,都在出言吆喝讓趙牧靈解袋售賣,還說自己不差錢。
趙牧靈在人群中,自己的話一出口便被四周的人聲掩埋,剛才紅書衝進人群中,不知道現在在哪,只希望她不要被這些人誤傷才好,心中又焦又急,但被眾人圍在中間根本沒有辦法。
就在此時,突然感覺到一陣熱浪襲入人群,眾人紛紛散開。
一個著赤紅錦袍、綉鳳凰百羽圖的女子站在橋頭,冷冷說道:「既然你們如此想要,何不自己去摘?」
人群中,紅衣小姑娘雙手捧著被擠得稀爛的荷葉包裹泫然欲泣,咬著嘴唇苦苦堅持。
千萬不能在自己三弟面前哭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