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花落誰家

第二十章.花落誰家

漸至正午,日升中天。

白髮道人棋勢陷入困局已經多時,望著那黑白縱橫推演千遍,仍然毫無頭緒。

照這個下法,只怕是猴年馬月都沒個結果,不過,這大概就是世人傳說觀棋爛柯的緣由所在了。

白髮道人無法解棋,心中煩悶,恰好又看到山下那一幕。

心道:「我從來都不曾打過她一下,這群小王八蛋,竟然敢欺負我的徒兒……」

一時白髮道人怒氣沖沖,可又不好對這些晚輩出手,氣憤之下一掌打在石桌上,棋笥中一顆棋子應勢跳入棋盤,想要悔棋已經來不及,但是再一看,恰好解局。

望著棋局白髮道人登時一喜,察覺到自己在白先生面前失禮了,又不由得心中羞愧,要不是如今境界尚可,估計早已經老臉紅透。

白九靈笑道:「雛鷹振翅,沒有一步登天的,現在多受一些磨難,日後翱翔萬里便不用再擔心了。」

白髮道人起身答謝,對面白九靈一子落停,白髮道人看著棋局又苦著臉坐下。

聽著亭內沒了動靜,林古道看著山下說道:「真的由著他去採花嗎?我怕他的身體受不了池中的洗鍊之力。

「雖然我們把絕大部分力量都鎮壓下來用於化道,但是趙牧靈身負仙魔二氣,只怕在池中要受那身魂俱裂之苦,我怕他就此……」

林古道是怕趙牧靈死在池中。

白髮道人心不在焉答道:「他好歹也算是此地的半個主人,氣運在身,那條魚就算再看不起他但也絕不會傷害他,不會有事的。」

武老頭又說道:「我倒是擔心那個童子,他對此地之事知之甚詳,在我們眼皮底下敢利用趙牧靈採花,膽子不小,一會兒敲打敲打他,可不能讓他就這樣把花拿走了,不然我們讓那些小孫兒從小就去池中磨礪的意義何在……」

望山橋。

眾人聽到那個女子的話,都不敢言語。

要是能自己去摘的話,那也不會有這麼多人等在這裡了。

眾人這才意識到方才情急之下對趙牧靈所做的事不妥,只怕是回去之後又免不了要被罵一場,要是因此趙牧靈不願意賣果子給自己,那回去之後怕是要吃不了兜著走,眾人面色難堪不已。

趙牧靈趕緊跑到人群里那個紅衣小姑娘面前,小姑娘咬著嘴唇綳著臉,眼淚直在眼眶裡打轉。

趙牧靈生怕一句話不對自己這個姐姐就要哭出來了,心想著自己才把小姑娘帶下山就惹得她大哭一場,真的是有負道長的託付。

就對紅書說道:「姐姐,幸虧你今天和我一起下山了,你看這麼多人都在等著我,我今天要重新做好多糖果串兒和糖酥,你可一定要幫幫我呀,不然我可忙不過來。」

紅書一聽,這個三弟終於叫自己姐姐了,一下就破涕為笑。

又聽見今天要做好多的糖果串兒和糖酥,心裡就更高興了。

三弟都開口了,那這個忙必須要幫了呀。

轉身將手中破爛的荷葉隨手扔進河中,剛才所有的委屈都隨波而逝。

眾人一聽,這個少年居然叫這個小女孩姐姐,有的人覺得趙牧靈奇奇怪怪,有的人覺得這個小女孩一定有古怪,但橋頭上的女子一直站著不動,倒是沒有人敢把心聲說出口來。

朱貞看見趙牧靈一句話就將紅書逗笑,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的妹妹成日里都不願意待在府中,每天都去纏著趙牧靈了。

眾人無言,氣氛僵持,趙牧靈不願意再多耽擱時間,便對眾人說道:「各位都是遠道而來的客人,我趙牧靈只是一個粗野的鄉下小子,如果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得罪了各位,請各位千萬不要與我一般見識。

「但是這些果子我才采來,還需要清洗、晾曬才能賣給各位,麻煩今天下午大家到我家裡來買,雖然我不能保證能讓各位都滿意,但是我一定會竭盡全力做好,等著各位大駕光臨。」

紅書見趙牧靈對眾人和顏悅色,心中小有不悅。

一雙眼睛緊緊盯著四周,想要看看剛才到底是誰踩的自己,可是看了半天看誰都像,一下覺得所有人都是壞人了,就想著等到有一天自己長高了,一定要挨個個踩回來才行。

眾人聞言,各自臉上的尷尬神色都漸漸褪去。

不過橋頭那個女子一直沒走,很多人都知道這個女子的身份,而且此處禁絕道法神通,壓制境界,剛才女子那一手之後,眾人都已經心中有數,一時間都立在橋上一動不動。

朱貞冷聲說道:「怎麼了,都啞巴了?剛才聲音不是挺大的嗎?」

眾人這才不約而同,五花八門地應答趙牧靈的話,有的說好,有的說是。

紅書看到朱貞將這些人都訓了一頓,心中頓時覺得大仇得報。

雖然這個貞兒姐姐平時沒有怎麼和自己玩,也不愛說話,現在才覺得原來她好著呢!喊了聲貞兒姐姐就跑了過去。

趙牧靈將掃把放好,兩個肩膀扛上兩個袋子,就跟在女子和女孩身後。

三人南歸。

橋上,眾人這才鬆了一口氣,都以為這個小女孩竟然也是這個女子的妹妹,差一點就闖下大禍。

就在眾人慶幸逃過一劫時,突然,四五個人身不由己走到橋邊,紛紛跳入河中,在河中咕咚咕咚喝了半天河水才浮上水面。

其中一個女子驚恐地對著山上說道:「晚輩知錯了,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趙牧靈走在後面,聽見兩個人的話才知道,原來朱貞是專門來送紅衣小姑娘的。

六年前趙椿突然去世,年僅七歲的趙牧靈第二天起床后怎麼也叫不醒自己的姐姐,就一直站在床邊大哭,直到鎮長帶人過來,趙牧靈才漸漸明白姐姐已經永遠離開自己。

後來是朱貞給趙椿收斂遺體,後來又幫著下葬,那也是兩個人初次見面,不過當時趙牧靈只知道大哭,兩個人也沒有說過話。

在那之後兩個人也很少有交談的機會,最多只是隔幾天下午趙牧靈送朱清兒回家的時候,兩個人巷頭巷尾遙遙打個招呼,或是點頭致意,或是目光問候。

這是第一次兩個人相離這麼近,前面的女子玉步款款,婀娜搖曳。

趙牧靈扛著兩個袋子走在後面,秋風蹭香,少年共賞。

一抬頭便是風景美妙處,少年卻一直低著頭不敢多看。

少年已經漸漸長大,走在後面都快要有自己高了。

朱貞嘴角帶笑,與身後的少年答謝道:「你這麼久以來陪著清兒,送她回家,多謝了!」

趙牧靈沒有想到女子會先向自己開口,也回謝道:「多謝…多謝你剛才為我解圍,清兒她喜歡和我說話和我玩,我在陪著她,她也在陪著我,我把她當做妹妹一樣,順路就把她送回家了,沒有什麼謝不謝的。」

朱雀街橫亘小鎮東西,趙牧靈家在最南邊,每次去朱雀東街送完朱清兒都要再返回青龍街才能回家,其實根本就不順路。

朱貞嘴角笑意更濃,對身後低著頭的少年說道:「你叫我朱貞,或者貞兒姐姐都行。」

趙牧靈不想直呼其名,答應道:「好的,貞…貞兒…姐姐…」

朱貞走在前面眉梢掛喜。

紅衣小姑聽著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在旁邊古靈精怪地看著兩個人的表情,滿臉怪笑。

等兩個人說完,紅書尖聲說道:「貞兒姐姐,你笑的好好看呀,我從來沒看到過你對我這麼笑過咧!」

朱貞臉上微紅,淡然道:「以後你多下山來玩,那樣姐姐每次都會這麼高興了!」

青龍街上人來人往,很多人眼神一直盯著趙牧靈肩上的袋子,不過一看到走在前面的女子都沒人上前。

趙牧靈叫停前面一大一小兩個女子,彎腰將兩個袋子立在南面的一尊大鼎下,與兩個女子簡單交代一番緣故,準備入觀摘花。

一丈觀,數十個少年少女面帶恭色立身在外,此時都看著那男女大小三人處。

有人一直盯著地上那兩個袋子,有人一直看著趙牧靈,有人眉目中有意無意看著那個窈窕的女子,有人在看著那個可愛的紅衣小姑娘。

感受著人群中那些無禮的眼神,朱貞橫眉冷對,那些人終於才收回視線。

朱貞倒並沒有生氣,只是覺得同樣十幾歲的少年,趙牧靈走在自己身後尚且會管著自己的眼睛,而這些人竟然當面無禮。

看來當年長明一劍封天之後,人族修士的膽氣也隨之大增啊!

再看看一旁的紅衣小姑娘,突然有這麼多人看著自己,高興著咧,山下果然好玩!

在眾多圍觀的人注視下,朱貞一番猶豫也跟著趙牧靈往觀中走去,紅衣小姑娘也綴在尾巴上。

一入觀中陰風泠泠,趙牧靈立刻渾身酸痛,寒痛刺骨。

原來是池塘裡面有兩個人正在摘花,另有兩人站在岸上等待。

朱貞一進觀中便拉著紅書站在中庭那尊大鼎前面不再繼續往前走,看著天地殿前那個漢子一言不發。

趙牧靈看了一眼朱貞,就自己跑到中庭前與那個漢子見了一禮,說道:「我來摘花!」

趙牧靈只說了四個字而已,那個漢子也只嗯了一聲。

看到兩個人言語都是如此隨便,朱貞心中吃驚不已。

一丈觀之內是他的天地,誰也無法探查,原來他竟然是這樣與人相處?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一瞬間心中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閃過,竟然會覺得趙牧靈和殿前那個漢子十分相像,不過這種感覺也只是一閃而逝。

看到殿前那個漢子看過來,朱貞也欠身一禮。

突然紅衣小姑娘跑了出去,朱貞來不及拉住,沒有辦法就跟在小姑娘身後也往殿前走去,直到走到趙牧靈身邊兩個人站在一起。

紅書看著那個個子老高的漢子,總覺得在哪裡見過,可又想不起來。

一口氣跑到漢子面前,抬頭望天終於看清了他的長相,更加肯定自己以前是見過的,但並不是覺得長相很熟悉,而是這種需要抬頭仰著上半身說話的感覺很熟悉。

小姑娘說道:「你好高啊!我們是不是見過?」

紅書站到台階上去,還不及那個漢子膝蓋處。

千姓漢子還沒答話,朱貞就已經後悔不已,早知道就應該把紅書留在外面了,現在只希望紅書不要說錯話,更加希望這個前輩心情好。

千姓漢子俯身看著小姑娘笑道:「你這麼矮的,我還是第一次見!」

緊接著,便出現了讓朱貞目瞪口呆的一幕,就連趙牧靈也站在一旁搖頭。

台階之上,殿檐之下。

紅衣小姑娘一聽那個抬頭望去、頭接蒼天的人說自己矮,便立即像瘋了一樣跳起來打漢子的膝蓋,一邊打口中還一邊呀呀地尖叫。

趙牧靈從認識這個漢子以來,他口中就盡說一些胡言亂語的怪話,這幾天雖然他好像突然變得少言寡語,說話也正經了,但是他今天終於還是為曾經滿口怪話而遭到了報應,不過這個報應也來得太痛快了。

千姓漢子不管那個正在用小拳拳捶自己的小姑娘,看著趙牧靈若有所思。

趙牧靈第一次遇到武玄和林陽下池摘花就只是在兩天前,那個時候他站在自己身邊一瞬間就墜入過往之中無法自拔。

而今天這些人同樣入池摘花,他就只是身上魔氣躁動而已,兩天時間便有這麼大的進步,就是當年自己在他這個年紀怕也比不上。

雖然『一竅不通』,但也是真的有趣。

朱貞花容失色,心中驚慌不已,不知該怎麼辦才好,趕緊對著旁邊的趙牧靈使了兩個眼色,希望他能夠有辦法。

趙牧靈不慌不忙,想到才把小姑娘帶下山不一會兒功夫,她先是哭了一場,現在又打了一架,先是被人欺負,現在是欺負別人。

自己這個姐姐倒真是一塊活寶,她走到哪裡保證哪裡少不了熱鬧。

看著紅衣小姑娘打了半天,估計她氣也出的差不多了,再打下去,估計把她自己手打痛了,漢子也傷不了一根毫毛。

趙牧靈走上去拉住小姑娘說道:「姐姐,不要打了,你打了半天他連手都不敢還,看來他已經害怕你了,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他計較了,我們去把他的花摘了給你出口氣怎麼樣?」

紅書一聽,自己三弟說的很有道理,那今天就先放他一馬。

今天先把他的花摘了,改日再打,然後被趙牧靈拉著一臉餘氣未消地走去池塘那邊。

朱貞聽到趙牧靈哄勸紅書的話還呆立在原地。

他會害怕?不和他計較?把他的花摘了?

心中吃驚絲毫不亞於看到紅書對漢子拳打腳踢,生怕心中所擔心的事即刻就會發生,不過萬幸之幸,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朱貞看著殿門前已經堆積成山的袋子,與漢子又是一禮,這才走去池邊。

池塘中縠紋微瀾,從中心蓮花處一圈圈蕩漾開來。

兩個十五六歲的男子正各自取花。

一個人膚色黝黑,現下滿頭大汗,原來他用兩把長刀穿透自己的左右肩頭,一步步向前走去,身上鮮血直流。

另一個人齙牙橫露,雙眼緋紅,渾身顫抖也往前走去,兩個人都只差一兩步便可以成功採到花。

突然,又一圈水波自池中心蕩出,膚色黝黑的男子身子向後一仰,差一點倒在波下。

另外那個齙牙男子倒是身子安穩柱立,可是水波撲過之後卻神色癲狂,一雙手在水面亂撲看,激起水花無數。

一陣癲狂之後,男子就不再朝著自己面前的蓮花走去,而是雙拳亂舞,朝著另一面肩插雙刀的男子走去。

岸上一個少年看著池中那個黝黑男子只差一步便可摘花入手,又看到齙牙男子已經徹底迷失心智,正癲狂地朝自己的師兄撲過去。

便指著岸上另一個少年焦急吼道:「贏克中,你們東陽殿好不要臉,昨日你二師兄贏克求和寒月仙子一行已經摘花得手,今天又派你和你大師兄單獨入觀摘花,也不怕吃撐了!」

另外一名少年正是來自東陽洲東陽殿的贏克中,此時看著池中已經喪失神志的大師兄贏克達憂心不已。

怒道:「我們又沒有壞規矩,你和你師兄姚青山不也是來摘花的嗎,大家各憑本事罷了,不要以為我就怕了你姚青田。

「更何況你師兄姚青山以自插雙刀的法子來扼守神志,現在深受重傷,已經不是我師兄的對手,花落誰家還未曾可知。」

池塘中,蓮花已經只有一步之遙,姚青山心急如焚,眼看著贏克達徑直向自己撲來卻無計可施。

情急之中左手拔下右肩的長刀,肩頭血流如注,疼痛攻心。

不管不顧一刀斬過,蓮花已經落入手中。

正在此時,贏克達已經欺身到姚青山近前,雙拳猛地擊出。

姚青山雙手捧著蓮花尚自欣喜,蒼忙間也是雙拳對出,卻沒有料到四拳相對無聲處,手中的蓮花卻突然碎裂成近百道白色光團轟然四下激射而出,池中花香激蕩。

事出突然,姚青山反應極快,雙手張開,掌心相對,十幾道白色光團被困在雙掌之間。

蓮花碎裂,白光四射,贏克達突然清醒,可惜為時已晚,雙手一通亂抓,也只抓住了數道光團在手,其餘的數十道光團已經四下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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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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