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早退
雖然蕭桓病著,但除夕宴一切照舊。
梅祥攙著他露了露面,連話都沒說一句,只舉杯與眾人共飲了一下,便匆匆的又回去了。
也許是宮人給他上了妝,和元向歌上次見他的時候,氣色判若兩人,唇與臉頰皆帶了紅暈血色,只有這細長的眼睛,能勉強看出來沒有什麼神采。
不過沒有人會在意這些。
陛下荒唐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實權都把握在趙太后的手中,只要陛下能有口氣在,朝堂也就安定了,更何況還有了子嗣,說句不好聽的,就算陛下沒了,這朝廷四海,依舊能井然有序的運轉著,並無妨礙。
但大家心照不宣的都紛紛對陛下的龍體康健表示出了深深的期盼,尤其是范雲輕,眼中的擔憂情真意切到了極致,彷彿不是陛下病了,而是他的親兒子病了一樣。
許多范黨的官員們,都連聲附和,誇讚范雲輕忠心至誠,令人動容。
元向歌垂眸掩去了眼中的嘲諷與恨意,而坐在大殿之上的趙太后則毫不掩飾的冷笑著,冷眼看著這些人虛偽的嘴臉。
「行了,陛下不過是受了風寒,大過年的不要搞得如此喪氣。」
趙太后輕描淡寫的就此揭過,眾臣皆不敢多言,范雲輕不以為意的端起酒杯品起了瓊漿。
估計是由於陛下的身子以及朝事的辛勞,趙太后聽完了各路的祝詞,又看了一會她最愛的歌舞,便精神不佳了。
房女官心疼的低語勸道:「娘娘,回去歇了吧,別累壞了身子。」
趙太後有些猶豫,陛下不在,她也不在,這未免有些不成體統。
房女官當然知道太后在顧慮些什麼,她趕緊笑著看向了趙晴,「這不有皇後娘娘在呢,年輕人都愛熱鬧,您呀,就放心歇著,趕明個還得早起卜歲祭祖呢!」
趙晴聞聲朝房女官看過來,房女官給她試了個眼神,示意她勸太后回去歇著。
趙晴雖然有些畏懼太后,可她更害怕自己坐鎮在這裡,面對著這麼多的皇親大臣們,她看了房女官一眼就低下了頭,訥訥的不敢接話。
房女官心裡別提多著急了,怎麼這皇後娘娘入宮多年,就沒半點長進呢!又不讓她幹什麼,就坐著就行了,只需等到散了宴席,各路打道回府就完事了,怎麼和個爛泥似的,就是扶不上牆呢!
「房女官說的是,母后,您就回去歇著吧,身體要緊,我們這些小輩,精神頭足著呢,您不用擔心的。」元向歌笑著接過了話,對房女官和趙太后微微頷首,隨後接著對趙晴投去了一個讓她安心的笑容。
趙晴也怯生生的回了她一個笑,心中微定。
趙太后看了元向歌一眼,滿意的點了點頭。
前日不過才與她說了元家與康家交好,轉頭她便去找人詢問有關康家的事情了,可見這小妮子心裡也是對張謙放有疑慮的。
當然,康家與元家交好並無作假,相信很快她就會明白,張謙放絕不是個省油的燈。
不過,具體有關元家起火和張謙放為何收養了元向歌,趙太后卻是不清楚的,但此刻,她卻清楚元向歌此舉是在給自己示好,是在暗示,她願意輔佐趙晴。
能將張謙放,哦不,能將范雲輕陣營中的棋子拉到自己的陣營中,趙太后可是樂見其成的,畢竟這些棋子,她還沒辦法明目張胆的除去,只能先退一步,以此鉗制。
元向歌笑得溫和,心中卻思慮萬千。
她不能完全投靠趙太后,畢竟她能走到今天這一步,靠的就是張謙放,同樣的,對於趙太后而言,她的價值就是依附於張謙放,如果她與張謙放完全決裂,那麼她對於趙太后也完全失去了價值,最後的結果就是成為一顆棄子。
大家各懷心思,趙太后雖然睏倦,但也保持著雍容得體的姿態先行離席了。
「皇後娘娘今日戴的這隻簪花可真是好看,是夜合花吧?」元向歌笑吟吟的歪頭看著她鬢後面的一朵栩栩如生的絹花。
趙晴臉頰微紅,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鬢后,像只小貓兒似的道了一個「是「字,說完后她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怕元向歌覺得她太過敷衍,害羞的補充道:「我很喜歡夜合花,現在過年本來不該戴這樣清淡的花,所以就挑了一朵小些的,和這大朵的紅牡丹襯在一起,倒也不扎眼。」
而且她還特意戴在了右邊,因為姑母和陛下都坐在左邊,太顯眼了怕被他們看見有所責怪。
元向歌看著她清澈又怯生生的眼眸,忽然心生憐惜,真是小鹿一樣眸子,與這深宮格格不入。
「很漂亮。」元向歌看著她笑。
趙晴很高興,身邊的女官們都說這樣的花太過寡淡,不稱她的身份,一定要牡丹才行,可她就是獨愛這朵淡淡清雅的夜合花。
「皇後娘娘簪上它很漂亮。」元向歌愛憐的望著她,完整的稱讚道。
趙晴微怔,隨後她的臉頰便騰的更緋紅了起來,像是紅透的柿子一樣,抿著嘴不勝羞澀。
一年的功夫,她比原來長開了許多,此刻也算是個清秀的美人兒了。
元向歌並不是隨口一說,她早就注意到了這朵簪花,這樣的場合,宮人是不會主動給趙晴簪這種顏色不吉利的花的,定然是趙晴自己的喜好。
能得到趙晴的喜歡,也是百利無一害的。
果真,趙晴對她多了幾分好感,甚至是有了幾分依賴,對於趙晴來說,不論是進宮前還是進宮后,她都是孤孤單單的,除了侍女宮人,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而且,也從來沒有人如此溫和的與她說笑,更沒有人這樣誇讚過她。
不過,趙晴性格內向,不善言辭,雖有心與元向歌親近,卻不知道說什麼好,多半都是元向歌提一些話題,她眼睛亮亮的一直靜聽著。
快樂的時間總是格外短暫,現在的趙晴就是這樣的感受。
相聚終有別,舞姬盡數退下,宴席要散了,她還依依不捨的望著元向歌,恨不能想要同元向歌一起回淑景殿。
「皇後娘娘。」趙晴身後的女官低聲喚了她一聲,頓了一會,見她茫然不解,才只好又解釋道:「您總得說點什麼,這宴席才能散了。」
趙晴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無助的拉住了元向歌衣袖,向她投去了求助的眼光。
元向歌遲疑,「這,您是皇后,告訴他們時辰不早了,散了出宮便是。」
那女官也附和道:「賢妃娘娘說的沒錯,您就隨便說兩句就是了。」
「我,我不行,我害怕。」趙晴環視了一周大殿,越發害怕的帶了哭腔,眼見著眸中含淚,就快要哭出來了。
周圍的宮人們眼底都露出了絲絲鄙夷,如此膽小如鼠,怎配母儀天下,果真是妾生的女兒,就算養在太後身邊,也依舊是如此上不得檯面。
元向歌早就猜到會是如此。
她笑著拉了趙晴的手,示意趙晴與她一起站起來,低聲道:「不用怕,你只需要微笑便好,一切有我。」
趙晴很乖,任由她拉著,也盡量配合著擠了一個笑容,可依舊是低垂著眼睛。
她們坐在高台之上,一舉一動格外顯眼,見她們站起來了,眾人都靜了一靜。
元向歌眼神明亮,端莊含笑,朗聲道:「太後娘娘身體欠安,早些回去休息了,明日一早還要祭奠先祖,現在時辰也不早了,各位大人儘早回府團聚吧。」
眾人抬頭仰望著她,又面面相覷了一番,才垂頭拱手應了。
每個人心裡都犯了嘀咕,怎麼皇後娘娘站在那兒不說話,反倒是賢妃開了口,而且,瞧著這皇後娘娘怎麼如此畏縮,賢妃反而坦蕩大方,氣勢逼人……
張謙放笑容滿面,看起來非常滿意,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大家各懷心思的魚貫而出。
「皇後娘娘早些休息吧,妾告退了。」元向歌一絲不苟的行了一禮,語氣面容都格外的溫和。
趙晴身後的女官和宮人們都暗暗點頭,暗忖賢妃是個知進退,識禮儀的。
趙晴極為不舍,小心翼翼道:「那你以後能來找我玩嗎?」
元向歌心中一軟,畢竟也只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正該與同齡的姐姐妹妹們玩鬧,而趙晴卻從小就被拘束著。
「那是自然,只要皇後娘娘想找人說話,隨時召妾便是了。」
趙晴一聽眼睛彎彎了起來。
一出了大殿,寒冷的氣息撲面而來,和殿內的溫暖如春簡直是兩個天地,元向歌緊了緊狐裘,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天上繁星點點,沒有月亮,星星反而更加璀璨明亮。
喧鬧的絲竹曼舞過後,則是無邊的寂靜與凄冷,元向歌腳步減緩,望著夜空,長呼了一口氣,裊裊白霧從微啟的丹唇中均勻的飄出。
眼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冷了,泛起了一絲紅暈。
去年的這個時候,她還不是一個人,姜姐姐還與她形影不離的在一起,那巧笑嫣然的音容相貌,彷彿還在眼前一般。
恍如隔日。
她感到非常的孤獨。
「向歌。」她的身後忽然傳來了男子低沉的輕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