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殘陽-3
樹一棵棵倒下,田一塊塊出現。方正的農田從森林邊緣開始蔓延,逐漸將大片森林吞噬。
灰色的天一片陰沉,從田埂往天上看,再也不是茂葉枯枝,而是一片空闊。
天上飄起了雪,冬季的到來讓今年的開荒進入尾聲。
木屋的煙囪飄著的炊煙,和灰茫的天融為一體。
林師坐在木堆上,看著不遠處的孩子玩著打雪仗。
今天依舊是沒有收到任何任務的一天。
一股冷風吹過,她裹了裹褪色的圍巾。
過冬的衣物也是政府①派發的,每人只有一套。
沒有人在離開瑪利亞之牆的時候帶了行李,自然也就沒有人擁有過冬的衣物。
大概是上帝開眼——當然,信城牆教②的都說是城牆保佑——開荒的第一波收成較為豐富。
然而他們的收成,有超過九成要全部上交,留給他們的只有剩下不到一成。
但這也比之前好了不少,好歹隔一天能喝到一次馬鈴薯湯或者紅薯湯,裡面還能加點蘿蔔和被篩選淘汰的粗麥。偶爾有之前是獵人的去布一次陷阱,還能嘗到一點肉。
林師也趁著萊克和波克森不注意跑去過森林,獵回來過兩隻野兔。
當然,那之後被萊克和波克森嚴肅教育了一頓——主要是萊克,波克森基本不說話,就是冷漠地看著她。
當然,古人云:誠心認錯,死不悔改。
古人還云:民以食為天。
她舉頭望天。
看這天一副雪小得快停的樣子,就說明今天是個好日子。
適合出萊克、波克森不意去打獵。
「林,進來吃飯!」
萊克的聲音從屋裡傳出來。
森林被砍伐后,他們擁有了更多的土地,便能住起六人一間的木屋——之前他們都是二十人一間的大木房。
和她還有萊克、波克森一起住的是那個皮膚黑的發紅的中年男人,叫耶赫卡夫·瓦連京。
「來了來了。」林師下了木堆,掀開打了布補丁的舊布做的門帘走進屋內,就聞到了一股香味。
這安逸的生活,都要讓她忘記她究竟是來幹什麼的了。
她嚴重懷疑係統想放鬆她的警惕然後打她一個措手不及。
「嚯,」林師看著屋內的放在火上烤著的大黑鍋內,那一個在滾燙的湯水中翻滾的巨大肉腿,「耶赫卡夫,你們這次獵的什麼?」
耶赫卡夫滿面紅光,爽朗地笑了幾聲,說:「我們這次獵了兩隻野豬,一隻幼崽一隻成年。我拿了成年的一條腿,今天黑臉就把它做了。」
黑臉指的是波克森,據耶赫卡夫所述,因為他整天黑著臉——雖然事實上是他那頭又長又亂的頭髮和邋裡邋遢的鬍渣,讓他的面無表情看起來有些凶神惡煞。
據說他的廚藝是他曾經特地為了他的女兒學的。
林師看了一眼波克森。
他正在收拾菜刀和砧板。
看著那把她磨的菜刀,她淡定地緩緩收回目光。
心動。
不如行動。
今晚說干就干。
她面不改色地坐在了大黑鍋旁邊,耶赫卡夫和萊克的中間。
波克森走過來,在她對面坐下,他們才都拿起了木碗和筷子。
耶赫卡夫先拎起了大肉腿,從懷裡掏出一把小刀隨意地在衣服上擦了擦,就開始給他們分肉。
最先分給她。
看著巨大一塊肉被割進自己碗里,林師看著他,面無表情地說:「大叔,我懷疑你想胖死我。」
「嘿,臭小子,」耶赫卡夫故作嚴厲道,「給你塊肉還逼逼叨叨那麼多呢,吃!」
「不行,你給我弄掉一些給萊克。」林師一把抓住耶赫卡夫拿著刀和打嗎肉腿,準備給萊克割肉的手,說。
「你這臭小子事兒怎麼那麼多呢?」耶赫卡夫滿臉嫌棄地說,「都到你碗里了你還好意思給別人?」
「耶赫卡夫·瓦連京先生,」林師正色道,「都快548年底快648年了,你怎麼還在乎這些繁文縟節的。」
「行了,有時間說屁話早把肉吃了。」耶赫卡夫翻了個白眼,把手從她手裡拽了出來,看向萊克:「寸頭,碗拿來。」
萊克笑著把碗遞了過去,對林師說:「吃吧,你現在可是在長身體,我可不希望等你嫁人了個子還沒超過我的肩膀。」
林師看著他,沉默了片刻,說:「萊克·阿魯多先生,大概你沒發現,我已經到你的肩膀了。」
「那換個說法,超過波克森的肩膀。」萊克笑著聳了聳肩,看了一眼波克森。
林師也順著萊克的目光看向他。
波克森打量了她兩眼,說:「有點困難。」
林師:「……」
男人在開玩笑的時候總是習慣性地忽略既定的事實,比如她已經在半年內長了十五厘米左右。
她選擇諒解,保持微笑,放棄掙扎。
她不再推辭,低頭拿著筷子開始吃肉。
「喂!耶赫卡夫!」
屋外有人喊了一聲,聲音聽起來歡喜得很。
林師抬起頭看了一眼耶赫卡夫。
他們這些曾經是獵人的,在他們這一批開荒隊里關係特好。
這次在飯點叫喚,大概是送什麼吃的喝的過來。
耶赫卡夫立馬應了一聲,在衣服上擦了擦給波克森分完肉后油膩的手,掀開門帘走了出去。
林師看了一眼那個門帘。
那也是她做的。
很快,耶赫卡夫回來了,手裡還拿了一個小瓶子。
看他滿臉興奮的樣子,林師就知道那瓶子里的是什麼了。
「霍克托說這是他剛熱的!」耶赫卡夫大咧咧地坐了下來,擰開了那個酒瓶瓶蓋,洪亮的聲音聽起來就十分愉快爽利,「老子都不知道多久沒有碰過一滴酒了!寸頭黑臉,來點?」
「獵到野豬,還有酒,這麼好的日子我肯定得喝點!」萊克的情緒也逐漸高昂起來,藍色的眼睛里也帶上了喜悅的笑意。
「黑臉?」耶赫卡夫衝波克森揚了一下下巴。
波克森揚了一下眉毛,說:「來點。」
「小子?」耶赫卡夫把目光轉向了林師。
「不,我未成年。」林師態度堅定,語氣正直。
「嘿,這什麼屁話,」耶赫卡夫說著,晃了晃那個一掌半長的瓶子,「向你這麼大我一個人能喝這樣的十瓶。」
「好了耶赫卡夫,別給她喝。」萊克笑著說,「誰知道她喝醉了是什麼樣子,要是吐得到處都是,我們可沒地方換被子。」
林師轉頭看向萊克,正色說:「嘿,說不定我千杯不醉呢?」
「小孩喝什麼酒。」波克森難得主動出聲了。
「行,我也就說說,你想喝我還不給呢!」耶赫卡夫一副護崽的樣子護著那瓶酒,說,「去,給我們三個拿杯子去!」
「自己去。」
「嘿喲——臭小子——」
「行了,這都能爭。」萊克笑著放下碗,準備站起身。
林師先一步把她手中的碗放下,一下子躥起來,說:「我去。」然後轉身邁步離開了屋子。
「就你使喚得動她,我還不行了!」耶赫卡夫一副不快的模樣說。
「不是,耶赫卡夫,」萊克又把碗拿了起來,「是就你使喚不動她,她就跟你杠。」
「虧老子之前那麼關照她,忘恩負義的臭小子。」耶赫卡夫哼哼道。
沒一會兒,林師就拿了三個杯子回來,兩個丟給耶赫卡夫,一個丟給萊克。
三人立刻開始分酒,香濃的酒味混著肉香,瀰漫整個屋子。
林師看著碗里的肉,沉默著聽他們說著話,筷子夾起肉條塞進嘴裡。
有點臊。
但還是很好吃。
這大概是她這麼多年以來,吃過最好吃的食物。
她看著充滿著溫暖歡欣氣氛的三人,聽著耶赫卡夫的高聲言語,如是想。
……
如她所料,這一夜他們睡得很早。
鼾聲四起,林師就摸下了床。她的床在波克森上面,要爬下木梯才能到達地面。
她覺得,要在不吵醒波克森的前提下溜出屋子,對她來說並不困難。
她很快溜到了放菜刀的柜子旁邊,摸了菜刀,在正門口開了一個小縫,鑽出了門。
如她所料,晚上雪已經停了。
她抬頭望天,月光不算明亮,但也還能勉強看得見一點路。
她早就熟知叢林的方向,畢竟樹有一部分也是她砍的。
晚上總是很適合找點睡眠中的東西殺,這樣明天又是有肉的一天。
林子里十分陰冷,本身已經不算明亮的月光在叢林中更加晦暗。
她憑著經驗在叢林中溜達,沒多久就成功切了一條冬眠中長蛇的頭。
分辨了一下品種,確定能吃后,她把它的「傷口」用血糊住,系在了腰上。
一條蛇應該夠了。
不過,再走幾步也不虧。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一個人在這種地方晃悠。
她再次向叢林深處走了走。
一股寒風颳得她緊了緊圍巾。
然而很快,她又停住了腳步。
啊……麻煩了。
她想著,一閃身在雪地上滾了一圈,躲過了一匹狼的攻擊。
她想起了一篇久遠的課文。
那也是一個關於狼的故事。
她反握住菜刀,伏在地上,面色冷淡地看著面前的狼轉過身。
森冷的眼睛對著她。
害,不就幾匹狼嗎。
多大點事。
狼撲上來的同時,她也撲了上去。
手起刀落,鮮血飛濺。
周遭,更多的狼低吼聲起。
她緩緩起身,抹了一把臉上滾燙的狼血,看了一眼周圍。
不太妙。
她想。
明天或許沒全狼宴吃了。
果然人安逸久了,戰鬥意識都削弱了。
八匹狼低吼著,朝她撲了過來。
嗯……八成還得多幾個疤。
她快速地旋身,菜刀在手中一翻。她以極其粗暴的方式砍了一頭后,轉身又是另一頭。
不過也可以順便看看她現在的身體素質,經過艱苦勞動修鍊成了什麼樣。
手臂被不可避免地抓出了三道血痕,這也給了她機會斬了第三匹。
她找准了機會,準備往外跑。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第四匹倒在了她的菜刀之下,她盯准了一個缺口,準備往外沖。
一陣流風猛地從她身側躥過,射中了她身旁的一頭狼。
她轉頭掃了一眼那頭被一擊至腹的狼。
好的,現在看來還要外加「萊克的諄諄教誨」三小時。
哪位獵人跟她如此心有靈犀,專挑今天半夜出來打獵?
她轉頭一看。
那又長又亂的頭髮,看起來怎麼有一絲眼熟?
她轉手側身,把被射中的那頭徹底解決。
啊……是波克森。
兩支箭再次一先一后射過來,刺穿了一匹狼的腹部和喉腔。
等等……
她俯身看著剩下兩頭,眼中帶著威脅,喉腔發出了警告的低吼。
兩頭狼向後退了幾步。
波克森?!
兩支箭再次躥過來,射中了兩頭狼的腿和前胸。
她只好再次上前送了它們最後一程。
提著菜刀,她站在原地看著狼倒地的屍體,默哀了一秒。
為它們。
也為自己。
誰來告訴她,那個之前還在船上哭女兒的波克森·克里克怎麼就化身西甘錫納養由基③了?!
她緩緩轉過身。
「嗨,波克森。」她抬起手淡定地打了個招呼。
波克森走到了她面前,以身高優勢俯視著她。
她抬頭看著波克森。
她第一次覺得耶赫卡夫給他起的外號是這麼的貼切。
令人不安的沉寂在她周圍蔓延了片刻。
「謝了。」林師最終打破沉寂,說。
波克森盯著她,仍然沒有說話。
林師撇了撇嘴。
片刻,波克森才移開了目光,看向了地上倒下的狼屍體,聲音冷得像今晚的空氣:「那你運氣還真好。別的獵人一次獵到兩頭野豬,你一次九頭狼。」
「……還有一條蛇。」林師猶豫了片刻,還是指了指自己的臨時腰帶。
波克森:「……」
「你很得意?」波克森轉頭看向她,面色縱使在這可視度極地的夜晚也肉眼可見地陰沉。
為了以防自己接下來太過欠扁導致西甘錫納養由基把他的神箭對向自己,林師選擇保持沉默。
於是兩人之間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靜。
「對不起,波克森。」
最終還是她扛下了所有。
林師如是想著,開了口。
然而波克森並沒有回答,只是看了她一會兒。
她也看著波克森,沉默斟酌了片刻,再次開口:「我不該自己半夜跑出來打獵,不顧自己安危的。」
波克森還是沒說話。
林師沒詞了,只能看著他試圖眼神交流。
「繩子帶了嗎?」許久之後,波克森還是開了口,聲音平淡得跟平常沒什麼區別。
「帶了。」林師立刻把腰間栓的一卷麻繩取了下來。
「綁好你的獵物,走了。」波克森說著,把他的弓背在了背後。
「是,先生。」林師誠懇答應,然後開始埋頭綁狼。
波克森就在旁邊站著,看著她熟練地一個個把狼的腿綁成一束。
「你在哪裡學的格鬥?」波克森突然再次開口。
「自己琢磨的。」林師頭也不回地回答,把繩子用力打了個結。
「在哪練的打獵?」波克森又問。
林師扛起繩子,轉身看向他,說:「還能在哪,你這什麼問題。」
波克森又不說話了。
林師看波克森沒有幫她的意思,就只能自己拖著麻繩走。
波克森跟在她旁邊,一直沒說話。
風又吹了起來,灌進她的鼻腔。
她判斷錯了。
今天不是個好日子。
林師一邊進行著深刻的自我反思,一邊一步一個腳印地踏著雪地走。
旁邊的波克森一如既往地沉默。
兩人就這麼一言不發地走回了田裡,走回了他們的木屋。
到了木屋前,波克森才發現她的手臂被狼抓了三道痕,背上的衣服也被抓得破破爛爛。
然後她得到了波克森大黑臉的包紮加成,以及「我會告訴萊克」警告一枚。
林師覺得,自己明天八成玩完。
古人云:民以食為天。
古人云: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④
林師安慰自己,曰:伸張正義都是要歷經坎坷的。小事,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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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為愛發電,讓我過吧,球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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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屈原《離騷》中句,大意為堅持我自己想做的縱使死也不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