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九)
萊昂內爾伸手摸了摸床鋪,冰冷的床鋪已經沒有了另一個男人的溫度。床被被整理得十分整齊。萊昂內爾動了動身體站起來,被子從他身上滑落。顯然這是有人趁他睡著的時候,為他披在肩上。
輕撫上肩頭的薄被,一陣暖流湧向萊昂內爾的心田。他將被子隨手丟在床上,轉身出門呼喚著溫莎的名字。在大廳和房間內找了一圈,溫莎都不在那裡。
看看天色,萊昂內爾起來得並不算是太晚。事實上,萊昂內爾很少有比溫莎起來得晚的時候。雖說經過前天和昨天的戰鬥,他感覺有些疲勞。豎琴雇傭兵團的人正在弄旺快要熄滅的火堆,晨風料峭,晨曦照在忙碌的人們身上,讓萊昂內爾想起來他每天清晨從丹古堡的城主卧室里望出去看見的城市繁忙景象。
「早上好,『黑鴉』。」萊昂內爾心情輕快地和黑鴉打招呼,他快步跳下斷口,走到黑森林精靈身邊,「看見『小可愛』了嗎?」
「他不是還在睡?」黑鴉手裡正拿著鉤針,飛快地勾著蕾絲手帕一類的東西,「嗨,有人看見了『小可愛』嗎?這裡有人的丈夫走丟啦!」
黑鴉嗓門清麗嘹亮,他這麼吼一嗓子,整個豎琴雇傭兵團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萊昂內爾臉上幾乎掛不住尷尬,但他還是強忍著一拳把黑鴉揍飛的衝動,靜靜地等待著其他人的回應。
不多一會兒,整個豎琴雇傭兵團都說沒有見過溫莎。至少在他們起床之後,沒有人見過。守夜的黑鴉則表示他整晚都在盯著營地,根本沒有看見人離開。
又一次,溫莎不辭而別。這個想法讓萊昂內爾感覺十分沉重,但他沒有像過去那樣,沉浸在自己被背叛的怒火當中。
靜謐聽說溫莎失蹤,立即找到萊昂內爾,對著他打了一通手勢。黑鴉盯著他看了好大一會兒,才慢慢地說:「你確定?」
靜謐點點頭,示意黑鴉給萊昂內爾翻譯。「好吧,其實我也真想。你的預測沒有出過差錯,但這次我還是希望是你錯了。」黑鴉無奈地搖頭,滿臉都寫著不情願,「靜謐說啦——他認為『小可愛』可能是一個人去找『它』的宮殿去了。」
「那頭龍!」萊昂內爾突然想起來什麼,「你們看見『綠豆草』了嗎?它沒有在營地里!」
「誰是『綠豆草』?」團長撓著肚皮,從浮空塔控制室的斷口跳下來,「一大早的,你們在鬧什麼?副團長還在睡覺呢,別把他吵醒了!」
「那頭綠龍,沒有在營地里。」萊昂內爾皺緊眉頭,將奎因多爾緊握在手,「他們真的是離開了!『小可愛』說,那個怪物——就是你們說的『它』——就在這附近!他帶著那頭綠龍,找那傢伙的麻煩去了!」
「那可真不是個好消息。」黑鴉挑高眉毛,指著受了傷,被捆在營地里的斯拉朵說,「這傢伙應該還可以派上一點用場,他會追蹤術。」
斯拉朵的尖耳朵抖動幾下,立即來了精神。精靈的聽力可比人類厲害得多,他老遠就一個字不落地聽見了他們的談話。所以,當團長帶著萊昂內爾和黑鴉還有靜謐朝他走過來的時候,知道他們有求於自己的斯拉朵一點都不慌。
「聽著,斯拉朵。」團長蹲在斯拉朵面前,抓住他故意別向一邊的腦袋扭過來,「如果你不希望我們把你丟在這裡,最好是合作一點。」團長粗糙的大手拍了拍斯拉朵的臉,表情嚴肅得一點都不像是在開玩笑,「你聽見了嗎?」
「我受傷了,不想幹活。」斯拉朵生硬地回答,「這繩子也捆得太緊啦!你們這樣的態度,像是在有求於人嗎?嗯哼?」
「拜託!」黑鴉不耐煩地把白眼翻到了後腦勺,「那還不是因為你總是想要逃走!我說,沒有人能夠在『黑鴉』手裡逃走,你偏偏不信!不要怪我這樣捆你!你知道自己受了傷,就應該安分一些,讓軍醫給你治療,可是你看看你這幾天都在做什麼?整天想著逃走!你也不瞧一瞧周圍的情況——到處都是大水,就算是你逃走了,你是打算游泳回去嗎?」
「那不叫大水,叫大海。」斯拉朵沒好氣地回敬道,「『黑鴉』安修碧爾!看在我們是兄弟的份上,我才對你手下留情。可是你呢,看看你做了什麼來報答我——就是這些?」
黑鴉臉上掛不住,抬手就給了斯拉朵一個爆栗。「你說的那個什麼人,我不認識!」他連續不斷地嘣嘣嘣在斯拉朵腦門上彈過很多次,「你給我老實一點!別想再耍什麼花樣!我們根本不是一個種族的!誰和你是兄弟!」
斯卡多躲不開,只得用力地搖晃腦袋躲開黑鴉的攻擊。「好哇!安修碧爾!你這個混蛋,我是不會放過你的!」他兩條長腿在地上一陣亂蹬,把他面前的地皮都蹬掉一層,「我饒不了你!你這個背族者!」
「我本來就和你不是一個種族,」黑鴉不以為然地說,「我這麼黑,你這麼白,我們會是一個種族嗎?你不要在這裡多說了,我不是你的兄弟。加入豎琴雇傭兵團之後,我的家人是這群耍錢會作鬼、平時好吃懶做、打起仗來追可靠的混蛋們。」
看來,雇傭兵團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萊昂內爾內心如此暗暗評價道。但嘴上,他什麼都沒說。
靜謐蹲到斯拉朵身邊,手指一碰上捆住他的繩子。兩指粗的繩子在他的指尖之下化為灰燼。斯拉朵略微移動,就掉進土裡。
還沒等斯拉朵站起來,黑鴉一腳踩上去,又收穫對方一連串的精靈語叫罵。看兩個人要開始鬧騰個沒完,靜謐趕緊把他們分開,飛快地打著手勢勸導黑鴉。
萊昂內爾不做聲地站在一邊,耐心地等著他們鬧完。剛剛發現溫莎不見時,萊昂內爾心中卻是著急,但他現在已經冷靜了下來。就算是他單槍匹馬找到溫莎,也不可能把溫莎給安全帶回來。
想到這裡,萊昂內爾沉下氣,摁住黑鴉說:「現在,我們得讓他去找『小可愛』。你們有什麼恩怨,回來再解決。」
靜謐點點頭,示意他們現在得趕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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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莎赤腳踩在水面,平靜如湖的海面,盪起水波漣漪。他抬起頭,一步步向著神殿廢墟的深處走去。
殘留的符文法陣還在發揮它的功效,剛剛沒過台階與道路的水面維持著平穩。這裡是以前神木精靈們為水下存在的上古神明修建的神廟,即使是通過殘桓斷壁,溫莎也可以想象這裡以前有多麼輝煌。
在神木精靈們滅絕之前,這座神廟供奉了低語者很長一段時間。它的怒火和呢喃低語,都被很好地封印在這所神廟裡。
溫莎走的路,以前應該是通往神殿主體建築的主幹道。兩邊高大的白色立柱,在陽光下閃耀著美麗而又聖潔的光輝。散發著瑩瑩輝光的符文,即使是和廊柱一起斷裂成兩半,卻依靠著高超技術下藕斷絲連的能量絲線,繼續以一個整體在兢兢業業地運轉著。
「你確定就是這裡?」小綠龍跟在他身後,雙手抄在一起,「我上次不是從這裡下來的。」
「是,這條路更加安全。」溫莎環顧一圈四周,停下來感受和煦微風吹拂在面龐,「從神殿深處的傳送法陣,可以去南海任何地方。如果記載沒錯的話。」
「所以說,你也不確定?」小綠龍一聽轉頭就走,「我就知道凡人沒有一個可靠的!我們應該飛行一陣,在海面上找到當初那個傢伙襲擊我的地方!我敢說,離他的巢穴可近啦!」
「你又要逃走?」溫莎平靜地看著小綠龍,他現在這幅樣子,和少年溫莎完全不同。從他長袍下面溢出的莊嚴感,極具壓迫力,嚇得小綠龍都不敢輕易還嘴。
「我,我只是找個合適的地方離開!」小綠龍嘴硬地說,「不是要逃走。我可以馱你過去。等你下去之後,放我回家好不好?我現在全身都不舒服,說實話,我一到這地方,心裡就直打鼓呢!你不覺得,我們周圍的惡意太強了嗎?」
溫莎低垂眼睫,緩慢地原地轉過一圈。「是的,我聽到了。從海洋深處,傳來的低語呢喃。」他舉起雙臂,抓住在空中飄蕩不止的符文線,「我也感覺到了它對在岸上生物的一切惡意。」
溫莎聲調低沉,語氣緩慢,聽得小綠龍忍不住抱著胳膊狠狠地打了個寒顫。「那我們為什麼不離開這裡?」它說,「快走吧!算我求你啦!」
「從這邊走。」指著遠處的神殿,溫莎的態度堅定且不容拒絕,「我們可以直接傳送到『它』的巢穴附近」
小綠龍蹭蹭蹭地往後縮,嘴裡說著:「那你去吧,我親愛的母親,肯定還在家裡,等我回家吃飯呢!下次我會很樂意和你一起的,當然,是我有空的時候,我會去的。」
「你也要和我一起。」溫莎平靜地伸出手,「過來,現在。」
海風輕柔刮過,撩動掛在破碎廊柱上的能量絲線。它們在陽光下散發出淡藍色的微光。符文能量的光芒,冰冷,恆定。溫莎輕彈指尖,那些能量在他的手指當中如同花朵般綻放。他過長的長袖和衣擺在空中舞動,如同漂浮在水中。
小綠龍縮了縮脖子,乖乖地走到溫莎身邊。「我們走吧。」他說,「別讓那些哇哇亂叫的傢伙們給發現啦,那樣我們可走不了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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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他們想要避開我們。」斯拉朵蹲在地上抓了一把土,放在鼻尖下嗅聞,「土裡有那條龍發出來的腥臭味。還有一名男人的味道。」他抽了抽鼻子,兩隻尖耳朵抖動不止,「他身上有一股蜂蜜味……」
「豎琴雇傭兵團哪兒有蜂蜜可以吃,」黑鴉瞥了一眼萊昂內爾,「我可有好幾個世紀都沒有吃過蜂蜜啦!『炸……』」萊昂內爾冷硬低沉的氣場,讓黑鴉硬生生地把『炸毛』這個稱呼給吞了回去。「呃,金獅公爵你們是在吃獨食么?」
萊昂內爾抄著長劍,站在斯拉朵身邊,眉頭緊鎖,一言不發。
不僅是黑鴉,其他人都不敢輕易再和萊昂內爾上前搭話。當然,豎琴雇傭兵團內大多數兄弟都不是人類。
「他身上有一股甜蜜的氣味。」斯拉朵拍掉手心泥土,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我也說不上算是什麼。」
靜謐飛快地打過一通手勢,惹得黑鴉咯咯笑個不停。萊昂內爾並沒有開口問他靜謐在說什麼,他自己先掛不住,沖著萊昂內爾笑得噯味。「靜謐說啦——很少人類會有這種氣味,一般都只有動物在發、情、期才會出現。」他說,「荷爾蒙,聽說過嗎?」
「人類並不會有發、情、期。」萊昂內爾說,「你是不是有什麼地方搞錯了?」
他剛剛說完,靜謐、黑鴉和斯拉朵一起在他身邊嗅來嗅去,幾名精靈轉著圈兒地聞一名男人,這景象怎麼看,就覺得怎麼詭異。
萊昂內爾眼角抽動,不自在地推開幾名精靈。他們好像是圍著一盤美味的烤肉,而不是圍著一名活生生的人類。
「你的身上也有類似的味道。」黑鴉抽了抽鼻子說,「雖然我沒有那傢伙那樣敏銳,但我也能夠聞出來。你身上有土裡的味道。」
斯拉朵掏了掏耳朵。「沒錯。」他彈掉手指上的污垢,抬眼看著萊昂內爾,「我不知道你們作態你晚上做了什麼,但是你手上的味道非常濃烈。帶著他的氣味呢。」
一時間,所有人都用「你們昨晚幹了些什麼」的詢問眼神盯著萊昂內爾。
「我不得不承認,諸位十分優秀。」萊昂內爾冷淡的語氣,和在情報部與他下屬說話的口氣沒什麼兩樣,「如果能夠找到『長庚星』榮光,那麼各種就更加優秀了。」
「遵命,大人!」黑鴉無奈地咧開嘴,擠出一個痞子般的笑容,「走吧,靜謐。我們的公爵大人已經等不及要見到他的『小可愛』啦!我敢肯定,他一分鐘都不能沒有『小可愛』。」他頓了頓,打了個響指,沖著靜謐擠眉弄眼,「他愛那傢伙愛得發狂!」
黑鴉還沒有說話,立即感覺到從背後傳來的冰冷視線。一時間逞口舌之快的後果,就是他的屁股狠狠地挨了一腳。
捂著屁股蹲在地上的黑鴉,滿臉都是委屈,卻被副團長一句「活該」,給堵得說不出話來。
斯拉朵尋蹤的本能確實高強。他們沒有花費很大力氣,就來到了一處神殿。這裡看上去已經被廢棄了好幾千年。白色的大理石廊柱上空無一物,地面到處都是斷裂的痕迹,海水從斷裂路面的縫隙當中溢出,水深不過剛剛蓋過腳背。
「他們到過這裡。」斯拉朵抽了抽鼻子,環視過一圈四周,「這周圍的聲音太多了,我聽不清楚遠處的聲音。」
「這裡是神木精靈們留下的遺迹呀!」黑鴉收起來那副弔兒郎當的樣子,轉身環顧一圈四周,「這裡的魔法能量,就連我這種不會魔法的人都可以感覺到。」突然,他豎起尖尖的耳朵輕輕地抖動個不停,「你們聽見了嗎?有歌聲!」
萊昂內爾根本沒有聽見,事實上,他的耳邊只有風聲。倒是手中的奎因多爾,開始有節奏地震動起來。就好像是,有人不斷地拿著一把小錘,富有節奏地輕輕敲擊。
他慢慢地舉起劍,劍刃上的符文,開始散發出冰冷的藍色微光。「怎麼回事?」他歪頭擺弄聖劍,在空中挽了一個劍花,「它從未這樣過……」
奎因多爾的鋒刃劃破空氣,留下一道殘影。它從來沒有表現出這樣明顯的聖光能量,強得肉眼可見地在空中留下的痕迹,如同絲帶般飄飄蕩蕩。
「你們遇見過這種情嗎?」萊昂內爾滿臉疑惑,他手中的聖劍表現出來的樣子,和以往任何時候都不一樣,「我感覺,有些奇怪。」
一股難以形容的力量,颳起一陣陣漣漪。所有人都被吹得眯起了眼睛,和煦微風與蕩漾的水波,以及從空中傳來的悠揚歌聲,都無法不令人想起來神木精靈的過往輝煌。那些歌聲,若有似無,似刮過耳邊的風聲,似輕輕拍打廊柱水聲,似夢囈般的低聲呢喃,又似穿透萬年時空而來的上古迴響。
靜謐閉上眼,雙手抄在一起放在身前。他垂下頭,似乎陷入了無限的回憶當中。
「靜謐,你來過這裡嗎?」察覺到他的不尋常,黑鴉緊張地湊到他身邊詢問,「要是你不想再去,我們現在離開這裡吧。」
靜謐搖搖頭,睜眼盯著黑鴉看了好久,才指著萊昂內爾一通比劃。黑鴉的表情隨著靜謐的不斷手語,變得微妙而又複雜。「你確定?」他問,「那樣真的沒問題嗎?不,不,不,我不是擔心他!我擔心兄弟們,不行嗎?嗨,一日兄弟也是兄弟,我知道,我知道!好了,聽你的吧。」
萊昂內爾一頭霧水,但他沒有表現出任何錶情。疑惑、不滿和焦慮,什麼都沒有。他安靜地等兩個人商量完,黑鴉終於肯面對他說:「靜謐說啦——你一個人去最裡面。」
靜謐點點頭,表示這是他讓黑鴉傳達的意思。萊昂內爾沒有多問為什麼,他點點頭快步走出去十幾碼遠,突然想起來什麼似地回頭問了一句:「我要如何找到他?」
「用心找!」黑鴉不耐煩地說,「這裡要變天了!有豎琴雇傭兵團給你擋著,如果你現在不走,等會要走就難了!神殿裡面有個祭壇,你如果看見了發光水池,就勇敢地跳下去!別擔心後果,按照你的直覺去做!」
斯拉朵抽了抽鼻子,用力地嗅聞幾下空氣。「有什麼東西在靠近,」他說,「那頭龍和那名男人的氣味已經消失了。他們離這裡起碼已經有幾百里遠。我不確定他們是怎麼做到的,但是他們的移動速度真的很快。」
見萊昂內爾還有一些由於,黑鴉抽出刀來擺出架勢。「跑吧,趁著魔法陣還沒有關閉的時候!」他沖著萊昂內爾吼,「看見神殿深處的光了嗎?朝著那個地方跑!這裡的魔法能量在衰退了!靜謐說啦——有人喚醒了它們,現在,那個人離開之後,控制能量在衰退啦!你快點離開這裡!」
靜謐點點頭,沖著萊昂內爾揮手,示意他離開。腳下原本平靜的水面,蕩漾起一圈一圈的波紋。萊昂內爾轉過頭,發現引起震動的竟然是那些矗立在兩邊的廊柱。從海水下面的泥地里,那些廊柱拔根而起,地上的亂石向著兩條廊柱中間的地方匯聚。
「神殿守衛被喚醒了!」黑鴉取下身後長弓,搭滿弓弦對著萊昂內爾就是一箭。箭矢破開空氣的聲音和黑鴉的聲音一起傳達到萊昂內爾的耳朵里,「快走!」
箭矢擦著萊昂內爾面頰,破開的鋒利控制割掉了他幾縷頭髮的同時,也割破了他的臉。他先是感覺臉上一涼,而後鮮血如同小蟲子在臉上慢慢爬行,引發一道癢意。
萊昂內爾伸手觸摸臉頰,抹下來一道血跡。他身後,半透明的靈體扭動煙霧版的軀體嚎叫。尖銳凄厲的聲音差點沒有震破他的鼓膜。那根插在靈體心臟部位的箭矢頭上,散發著冰冷的符文微光。
它凄冷的叫喊,引起一陣騷動。從水面下鑽出來不少有六隻胳膊的怪物,鱗片摩擦地面,發出悉悉索索,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這些怪物臉頰兩側有魚鰓一樣的組織,全身都覆蓋著堅硬的鱗片,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五色華光。
萊昂內爾還沒有想起來這種怪物是什麼東西,倒是團長先認了出來。「娜迦!」他箭步沖向離他們最近,舉斧猛力跳劈。若不是萊昂內爾親眼所見,他可能不會想到豎琴雇傭兵團的團長,竟然會有這樣大的力氣。
那一斧子,不僅把七呎多高的娜迦給劈成了兩半,還在大理石地面上砸出一個坑來。碎石掉進岩石的縫隙,滾落至海底。
娜迦們被襲擊,其中一兩個吹響了海螺號角。號角聲、喊殺聲、兵器撞擊聲、哀嚎與怒吼響成一片。這些動靜引得更多的娜迦浮上水面。
團長手擎巨斧,沖著隊伍喊:「都給我散開,別聚攏!靜謐要施法了!黑鴉和大鬍子去護住他安全離開!」
黑鴉騰空而起,身形輕巧得像一隻鳥,如果萊昂內爾沒有看錯的話,他竟然在自己頭頂上打了個轉的同時,朝著周圍射出四發箭矢才落下來。而且,他落地時輕得像一片羽毛,只在水面上泛起一點漣漪,一點水花都沒有激起。
「我的下一箭,可能沒有這樣準確啦!」黑鴉咧開嘴,笑得十分神秘,他的雙腳浮在水面上,好似一隻水黽,「快走吧,親愛的!」
萊昂內爾點點頭,後退幾步沖著團長喊道:「我欠你一個人情!」
團長用板斧和萊昂內爾揮手道別,高聲叫嚷著:「那你要活著回來,我會親自去丹古堡所要這次的雇傭費用!」
副團長劈開一條娜迦,高聲附和道:「團長說得對!」
萊昂內爾發自內心地頷首微笑,反手就是一劍格擋開刺來的戰矛。他扭攪手腕,極具技巧性地挑開對方的武器,側身大跨一步,一劍即中目標!那隻想要從背後襲擊他們的娜迦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胸口飛濺而出的獻血,就在半空中拋出一條弧線。
娜迦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地,黏稠滑膩的綠色血液污染了清澈的海水。它們的數量越來越多,好像漲潮時期的招潮蟹一樣,向著海岸線瘋狂地聚攏。
已經沒有時間給萊昂內爾猶豫,他沖向神殿的每一步都布滿了惡意。不斷又廊柱倒下來,好幾次都差點砸到他們三人。飛濺的海水弄得萊昂內爾渾身都是,順著他額前的碎發往下直滴。攔截他們的娜迦無異於以卵擊石,每一名深海展示都倒在了陸地上。
他們來到神殿門口,停了下來。
「快進去!」大鬍子是一名寡言少語的北地人——至少從他的裝備和體型看上去是——他用肩膀頂開神殿外碩大的石門,「這裡我們來頂住!」
「天啊,這東西好重!」黑鴉趕緊扒拉住門縫,朝著萊昂內爾瘋狂甩頭,「大隻佬!你還在等些什麼?我們不會背著你吃烤肉的!快點進去!」
更多的娜迦如同潮水一般湧來,犧牲每一分鐘都可能發生,萊昂內爾已經沒有時間再多做猶豫。他側過身,從那條不大的門縫當中儘力擠了進去。
他剛剛進門,就聽見厚重的石門從背後關上的聲音。
神殿內立即暗了下來,讓萊昂內爾根本無法看清楚周圍的情況。只有神殿中央的一汪池水,散發著淡藍色的微光,那些光芒看上去,幾乎和神殿之外的廊柱上掛的光芒沒有什麼區別。
萊昂內爾深深吸入一口氣,猛地一頭扎了進去。熟悉的窒息感並沒有到來,在他衣服和頭髮之間的氣泡包裹住他的身體,接住他的面龐。
這些小小的氣泡很快變得更大,大得可以將萊昂內爾整個人都裹進裡面。在這裡面,沒有一滴水在他周圍,空氣也多得足夠讓他呼吸。而且,這些氣泡正在帶著萊昂內爾高速運動,他就像是被激烈洋流捲走的沉船一樣,跟著高速水流快速地移動向某個未知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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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呀,有什麼東西追上來了!」小綠龍扭轉身體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孤獨,轉身去看後面高速靠近的物體,「我早就說過,這樣不行!會驚動海底的娜迦的!」
這傢伙吵了一路,溫莎本來不想理這頭膽小怕事的小綠龍,可他現在也感覺到了——事情有些異樣。確實有東西在告訴接近他們,而且,塊頭還不小。
溫莎回頭望去,只看見一個裝在氣泡內的黑影,朝著他們高速移動過來。
「你怎麼確定就一定是娜迦?」溫莎說,「我沒有聞到任何魚腥味。」
「是人類什麼的,不是更糟糕?」小綠龍說,「你難道就沒有仇人嗎?」
溫莎正想要說「我可不像你那樣招人討厭」,就被急速衝撞上來的「仇人」給撞了個滿懷。雙方的護身水泡都在同一時間破裂,溫莎和小綠龍都被激流給沖得向後仰去。他們三人在海里旋轉得好像風車,視線晃動個不停,溫莎本能地伸手抓亂,想要抓住點什麼可以穩定身體的東西來。
有著堅實的臂膀的男人,把溫莎緊緊擁在懷中。等他冷靜了下來,再去看那個「仇人」,分明是他的丈夫萊昂內爾!
本來打算施法攻擊的溫莎,立即把到嘴的咒語全部咽了回去!他不明白萊昂內爾是怎麼可以追蹤過來的,但是他明白萊昂內爾撞上他們是無心之舉。
溫莎雙手捂住萊昂內爾的眼睛,海水讓他的眸色看上去有些深沉。金光從他的指尖緩緩溢出,如同有生命的藤蔓般蔓延到兩人全身。這些漂亮的螺旋形圖案,給予了溫莎在水下呼吸的能力。
溫莎眯起眼睛,慢慢地朝著萊昂內爾靠攏。
柔軟的唇瓣互相磨蹭,可供呼吸的氧氣源源不斷地從另一個人嘴裡傳來。海水亦不再激流涌動,它變得溫暖而又柔和,好像一層羽絨被輕輕地包裹著他們。
海波在他們周圍蕩漾,一陣陣浮力從海底升起,將他們慢慢地托向水面。頭頂上,耀目的陽光向著海洋射出出聖潔光劍,穿透了水面,驅散黑暗、冰冷和強壓。
萊昂內爾感受到從頭頂傳來的溫度,他睜開眼,看著溫莎在水下的模樣。這種感覺,與在秋葉湖「潛水」時大不一樣。讓他不由得柔和了面孔,抱緊溫莎的身體,雙腳用力蹬水,帶著兩人浮出水面。
「混蛋!」剛剛浮出水面,溫莎立即和萊昂內爾分開,他大口喘著氣,雙手摁住萊昂內爾,「你為什麼突然過來!」
「那你得先回答我,你為什麼會突然離開!」萊昂內爾反抓住溫莎,幾乎要將他揉進懷裡,「難道是我做錯了什麼,即將又一次失去你!艾德里安,你答應過我,不再離開我的!」
他們身邊,緩緩浮上來浮屍狀態的小綠龍。「很好,你們就這樣丟下我跑了。」他滿心怨憤地抬起臉,「我真是一點都沒有受傷,謝謝,我好得很!感覺簡直不能再好了!」
溫莎輕輕後退些許,雙手撐住萊昂內爾的身體。「不,你什麼都沒有做錯。」他垂下眼瞼,睫毛上的水珠輕輕滴落在海面,「是我不好,萊昂內爾。你在我身邊,我總覺得心跳太快,呼吸困難,沒有辦法集中精神。」
「所以你就像一個人解決,一個人面對?」萊昂內爾強勢地揣住溫莎,把他再一次帶進懷裡,「艾德里安,我們結婚了,我是你丈夫吧?」
小綠龍又不滿地湊過去,在他們中間說:「喂,你們不理我,這很不禮貌!好吧,我也不會因此而生氣,因為我肚皮,不對,肚量很大!所以,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走?這裡不安全,那個傢伙在深海里凝視著我們呢!」
陷入二人世界的溫莎和萊昂內爾,根本沒有絲毫去理會小綠龍的意思。他們互相對視著,似乎有說不完的話。把小綠龍給氣得,差點就表演一個當場翻肚皮給他們助興了。
「我確實是那樣想的,看來我還是失敗了不是嗎?」溫莎咧開嘴,笑得比陽光還要燦爛,「所以,我就不問你是怎麼追蹤我的了。希望你不是來阻撓我,而是來幫助我。」
「當然,如你所願。」萊昂內爾說,「不過我更想知道——你是怎麼克服虛弱的。希望你沒有再背著我,搞什麼會損害你身體的舉動。」
「其實,我以前沒有這樣做夠,所以我也不太確定……」溫莎撈起袖子,把胳膊上的海姆多爾寶石亮了出來,「郎巴星喬舒亞把海姆多爾的使用方法告訴了我,如你所見,我有三次機會,我已經用過兩次。」
三顆海姆多爾的寶石,已經黯淡下去兩顆。原本殷紅的色彩,也變得一片慘白。溫莎白皙肌膚上的聖痕,圍繞著唯一還閃耀紅光的那顆寶石閃耀微光。
「這是?」萊昂內爾吃驚地抬起頭,「如果三顆都暗下去,會怎麼樣?」
「若是能量耗盡,我有段時間會無法動彈,」溫莎冷靜地補充道,「至少在重新補充能量之前,不會有。」
萊昂內爾滿臉焦慮,抓住溫莎的手都有些發抖。小綠龍在他們身後的海面上,鯊魚般轉著圈,露出白白的肚皮,無聊地往空氣中吐水柱自得其樂。擺出一副「你們繼續,好了叫我」的樣子,自己和自己玩耍。
「你打算怎麼辦?」萊昂內爾說,「就這樣單獨一個人過去?等你耗盡能量了怎麼辦?昏迷在海里……然後——!然後……」他說到這裡,咬住下唇,眉頭緊鎖,再也說不下去。
溫莎溫柔地撫上他的臉頰,輕聲勸慰說:「你來了,不是挺好嗎?抱歉,萊昂內爾。我不是嫌棄你累贅,可是你在我身邊,我只想……我是說……我沒有辦法集中精神。」
「我知道。」萊昂內爾深深地凝視著他,「因為我也一樣。」
小綠龍用力吐出一口水,游到他們身邊說:「說完了嗎?親親熱熱的真好啊!」它已經變化成了龍形,撲散翅膀掀起一陣氣流和海浪,「有東西在靠近,這次可比金獅公爵塊頭大很多。如果你們還想活命的話,我建議——快跑吧!」
它剛剛說完,立即騰空而起,以迅雷之速衝上雲霄。在它身下,海洋深處的那些觸鬚再度出現,迅猛上升,緊緊地纏繞住小綠龍的身軀。小綠龍扭轉腦袋,回頭就是對著觸鬚一口,可那怪物根本不屑於它的攻擊。更多的觸鬚,正在衝破海面,向著小綠龍襲去!
「長庚星!」小綠龍拚命地扭攪身體咆哮,「只要你幫忙,我就不跑了!」
溫莎在水面上結下一個魔法護盾,把自己和萊昂內爾裝在裡面,隱藏了氣息。那些觸鬚根本沒有發現他們的存在,它們所有的攻擊都沖著小綠龍而去。溫莎當然也聽見了小綠龍的叫喊,他打了個響指,如同肥皂泡一樣輕薄的魔法護盾球,就將他和萊昂內爾一起托向半空。
肥皂泡在半空中廢物旋轉,越來越多的泡沫隨著他們的上升而冉冉上升,壯觀而又美麗的景色,好像盛大的節慶一般。具有強烈腐蝕性的泡沫一旦接觸到觸鬚,立即砰然破裂,白色飛沫帶來的燒傷如同蠟燭的火焰燃燒莎草紙一般迅速。
擺脫糾纏之後,小綠龍的飛行平穩了下來。溫莎帶著萊昂內爾緩緩降落在小綠龍後背,捏住它背上的鱗片低聲說:「帶我去那裡,你不必下水。」
小綠龍無奈地甩動脖子,齜牙咧嘴,罵罵咧咧。它的身體在半空中又變得大了一些,展開雙翼衝上雲霄。
萊昂內爾第一次騎龍,難免有些緊張。他雙手扣住小綠龍的鱗片,不住地轉頭往下看。白雲在他們身邊掠過,風在耳邊呼嘯。溫莎彷彿落地生根一般站在小綠龍脖子旁邊,深深地凝視水面下的世界。
「你發現了什麼?」萊昂內爾小心地挪動到溫莎身邊,順著他的實現往下看,「唔……」
強烈的眩暈感立即攝住了萊昂內爾的所有感官,他差點丟臉地一屁股坐下去。
溫莎發現了他的不適,蹲下來扶住他的背柔聲問:「你怎麼了?金獅公爵大人?」
「不,沒什麼。」萊昂內爾扶住額頭,略顯虛弱地笑了笑,「我只是覺得——我們的難能可貴的正UI蜜月,還真是刺激得有些過頭。」
「還有更刺激的,可以嗎?」溫莎似笑非笑地看著萊昂內爾,雙手放在聖劍奎因多爾的劍柄之上,「我本來打算自己處理,但是既然金獅公爵大人要纏住我,那我可得收取一點報仇。」
溫莎歪著頭,微微濕潤的雙眸凝視他人的樣子,說不出來的迷人。萊昂內爾完全被面前的美色迷惑,兩隻眼睛黏在溫莎臉上扯都扯不下來。
「萊昂內爾·牛頓願為您效勞,」萊昂內爾臉上綻開燦爛的笑容,雙手捧住自己的佩劍,舉過頭頂,「為你,永遠為你。」
「這可能會很艱難。」溫莎抽出奎因多爾,單手握住,鋒刃輕輕擱在萊昂內爾肩頭,「你也可能因此而遇見危險,即使如此,你還是確定要去做嗎?」
「我很榮幸。」萊昂內爾單膝跪好,如同他被加冕聖騎士的時候一樣莊重而又虔誠,「下命令吧,我的主人。」
「我可不是你的主人。」溫莎調皮地吐了吐舌頭,扶著萊昂內爾站起來,「我們是伴侶,我的丈夫,萊昂內爾。」他深深地吸入一口氣,帶著萊昂內爾的手,一起緊緊地握住奎因多爾的劍柄,「你知道嗎?我改變主意了……」
「什麼?」一股溫暖的氣流從溫莎的手心傳來,萊昂內爾還沒有來得及表示足夠多的驚詫,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給緊緊吸附手心。「這是什麼?艾德里安?!」
溫莎沒有回答,強光照亮了他的面龐,讓他看上去既美麗又可怕。他亮得如同天邊的晨曦,美麗得無可描述,不可高攀。然而他又是致命的,讓強光吞噬周圍的一切。
萊昂內爾忍不住緊張地吞咽唾沫,溫莎正在施法的時候去打擾他,可不是一樣明智的選擇。可是即將發生的事情也讓他感覺緊張,心臟砰砰亂跳。他已經十幾年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上一次還是……
「萊昂內爾!萊昂內爾!萊昂內爾!」臉上的刺痛打斷了萊昂內爾的走神,溫莎揪住他的臉蛋,細瘦的胳膊不住地來回甩動,「你在發什麼呆啊!」
「啊,抱歉。」萊昂內爾揉了揉眉心,認真地看著溫莎說,「說吧,我們要做什麼?」
「我們到了,」溫莎簡短地說,抓住萊昂內爾的手就要把他往下面拖,「從這裡跳下去。」
「等等!」萊昂內爾低頭看了一眼,就覺得眩暈得厲害。他從來都沒有恐高症,更不會因為站得很高而感覺害怕。但現在出現在他眼前的情景,很難不叫人感到眩暈。「這是什麼東西?」
只看了那個東西一眼,萊昂內爾就厭惡地皺緊眉頭。活了四十多年,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令人感到不安和恐懼的玩意兒。那東西黑洞洞的,是一張深不見底的大口。海水在它周圍,呈現旋渦形狀往下落,從高空看上去好像一個漏斗,要吸光這些海水似的。
更加讓人感覺到不舒服的是——他們竟然要跳進那個大嘴裡!至少從溫莎目前的神情看來,他是認真的。
「艾德里安,告訴我——不是那裡。」萊昂內爾搖了搖頭,盯著那個大嘴看了又看,「我擔心你下去之後上不來,還是我一個人去吧。」
「就是那裡,如你所見,那裡非常危險,正是因為如此,我才要和你一起去。」溫莎滿臉都是無法令人懷疑的真誠,他抓住奎因多爾的劍柄,盯著閃閃發亮的劍鋒看了好大一會兒,「我再也不會置你於危險境地了。我們畢竟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
「艾德里安……」萊昂內爾握緊劍柄,連同溫莎的手指一起揣在手裡,「還是……」
「萊昂內爾,說實話,我要和很害怕。說實話,我兩條腿都嚇得直抖呢!」溫莎打斷了他的話,堅定無比且目光灼灼,「可是,有你在這邊,我總感覺……很安心。沒有理由,就是感覺安心。當你握住我的手的時候,我就覺得我們會度過一切災難和困難。如果……我跳的話,你會跟著跳嗎?」
「跳吧。」萊昂內爾長舒一口氣,握住溫莎的手和奎因多爾的劍柄,一起沖了下去。
他們牽著手,如同出弦利劍一樣沖向黑暗深淵。那張巨大、黑暗、深邃的大嘴當中,有一隻碩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們看。
心智脆弱的人若是對上它的目光,立即就會發瘋。如果溫莎不夠堅強,他的結局就會和那些曾經凝視過深淵的人一樣,先是精神和理智被撕裂,徹底發瘋之後,肉身也存在不了多久。最終走向徹底毀滅。
它的呢喃低語,萊昂內爾曾經在浮空島上聽見聽過。在這裡,這股力量更加強大,惡意更加強烈。
奎因多爾的光芒,如同劃破天空的流星。它撕裂了天幕,撕裂了那不可名狀巨口噴吐出來的黑暗。他們一頭撞進那黑暗當中,周圍不可名狀,不可描述,不可忽視的惡意層層疊疊地包圍住他們。
溫莎感覺身體發緊,他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拽住萊昂內爾的袖口,就像是若干年之前,迷路的那個小男孩溫莎,拽住了少年萊昂內爾的袖口。
萊昂內爾與他對視一眼,兩人都生出來無盡的勇氣和力量。
他們四隻手都覆上聖劍奎因多爾的劍柄,這把由神木精靈在一萬多年之前,用矽光鐵鍛造而出的神兵利器,在此時此刻,散發出格外耀眼的光芒。它幾乎照亮了整個世界。
在過去的一萬年裡,奎因多爾從未有次光芒大作之時。它的光芒,甚至超過了一萬年之前,神木精靈們的那次大戰。
過去的聖靈,也被這耀眼到可以照亮世界的光芒喚醒。溫莎以前只是見過過去之靈的朦朧景象,他從未想過,這些聖靈們竟然還可以強大到出現在現世界的實體。
事實上,每一名奎因多爾的持有者——只要他們已經逝去——都出現在了他們周圍。那些過去、現在以及未來的景象,形成了它們的軀殼,每一名聖靈的身體里,都展示著在某個地方曾經發生、正在發生和即將發生的事情。
溫莎看見他們過去曾經經歷過的一切。美麗的秋葉湖夏日,他們在湖水上面泛舟,說著說不完的情話;聖山上的掙扎於煎熬;丹古堡的漆黑塔樓頂;紅泥山莊的風雪……好在那些不好的事情,都成了過去。
溫莎暗暗下定決定,等這次的事情結束了。他們要把以前走過的地方,全部再走一次的誓言實現。不管有多忙,不管有多麼難,他都要把那些不好的回憶,變成美妙的回憶。
現在的世界,在他們腳下轉動,世界的每個角落,每個片段,生成了美妙無比的光影。丹古堡的港口無比繁忙,水手們唱著號子,拉起船帆;朱諾斯城的學生們隨著下課的鈴聲,湧出學堂,高聲嬉笑談論;加聖斯通城運河上,滿載鮮花的船隻緩緩航行;凱拉爾城的大劇院,幕布被拉了起來,劇院正在進行打掃。
看到這裡,溫莎不禁想——今夜會上演什麼劇目呢?
未來的美好景象,在他們眼前閃耀磷光。溫莎看見他和萊昂內爾坐在一起,坐在丹古堡的花園裡。他們看上去都上了年紀,腿上蓋著毯子,品嘗美味的花茶;他看見他們的孩子站在他身邊,面目模糊不清——雖說他不知道那個年輕人是誰,但是溫莎直接那就是他們的孩子。
溫莎還看見在溫暖的冬日,和萊昂內爾一起泡在溫泉里。他們互相依偎在一起,看上去關係很好。
每個景象,都證明著一個事實——他們終於白頭偕老。
三體靈為溫莎展示出來的畫面,讓溫莎莫名有些感動。他鼻頭髮酸,含著淚水去看萊昂內爾,發現對方也是一樣。
他們相似一笑,很快明白了彼此的意圖。
即使只是有眼神的交流,溫莎也覺得——此時此刻,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美好。他和萊昂內爾似乎在奎因多爾的光芒當中,與過去,與現在與未來融為一體。他們的生命和靈魂,在這一刻完全地合成了一體。
溫莎感覺無比的幸福和滿足,在溫暖的光芒當中,和萊昂內爾一起化為無處不在的聖光之力。他們周圍,曾經所有奎因多爾的持有者,都圍繞著他們。聖靈們給予了他們力量,讓他們可以刺破那個不斷散發出惡意的碩大眼球。沒有預想的掙扎叫喊,也沒有預想的血液噴濺。
那顆深淵中巨大怪嘴裡的眼球,如同一顆癟掉的龍眼悄無聲息地湮滅在一片聖光當中。
「萊昂內爾——!」溫莎激動地大喊,「我們做到了!」
「是的,」萊昂內爾看著他,和他一起微笑,「艾德里安,你世界上最勇敢的人。我從來沒有見過比你更加有勇氣和信心的人,也沒有見過比你更加堅韌的男人。」
聖靈們的光芒,驅散了黑暗,給予了現在奎因多爾持有者無限的祝福。溫莎的父親牛頓勛爵也出現在他身邊,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頭。
「父親……」溫莎輕柔地呼喚著他,看著他面帶笑容地同時握住溫莎和萊昂內爾的手。好像是在家庭女神阿塔娜的結婚儀式上面,雙方的父親所要做的那樣。
「謝謝你。」溫莎鼻頭一酸,忍不住哭了出來,而後,他又大笑起來。
「看啊!我們驅散了黑暗!」溫莎抓住萊昂內爾的手,對著他大聲喊道,「這傢伙應該有一段時間不會出來作亂了。海龍因帕斯也會好好地在南海施雲布雨。作為拯救世界的金獅公爵大人,現在有什麼想要說的嗎?」
聖靈們的光芒團團圍住他們,將他們從海底深處送到島上。四周的強光散去,只餘下那些曾經奎因多爾的持有者,那些聖靈,那些曾經拯救過世界的人(和神木精靈)。他們靜靜地圍在溫莎和萊昂內爾身邊,聖劍奎因多爾的光芒已經黯淡了下去。
「我愛你,艾德里安。」萊昂內爾說出口的話,令所有人都覺得出乎意料,「我現在,非常愛你。」
面對萊昂內爾的突然表白,溫莎顯得有些難為情和不知所措。「現在?」他撓了撓鼻子,轉頭去看他父親牛頓勛爵的昔日舊影,「你以前不愛我嗎?」
「現在我更加能夠確定,我有多愛你。」萊昂內爾握住他的手,鄭重地在手背上留下無比虔誠的口勿,「你看見的,我也看見了。我們以後,一定會攜手永恆。我現在感覺很安心,很幸福,有沒有蜜月……」他自嘲地笑了笑,「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聖靈們點點頭,帶著祝福消失在空氣當中。溫莎難為情地環顧一圈——他們在一座孤島上面,天已經黑了下來。空氣冰冷清冽,星光在藍絲絨般的天幕上閃耀。
「蜜月還是可以有的。」溫莎說,「我們不是……咳咳……還可以去加聖斯通嗎?我們在那裡……你知道的……」
「什麼?」萊昂內爾是真的不知道。
「我們找到巨獸大德魯伊,七天七夜都可以呆在一起。」溫莎頓了頓,又鄭重其事地強調道,「只有我們兩個人!」
「你是說,生孩子的事情嗎?」溫莎的神神秘秘,把萊昂內爾也弄得很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子站起來,雙手抱住溫莎,「比起來這些,我現在更想……」
溫莎眨眨眼,漫天繁星在他眼中閃爍。心領神會地湊了過去,還沒有碰上萊昂內爾的嘴,就聽見天空中傳來一聲尖叫。
「看,他們在這裡呢!」黑鴉清亮高亢的嗓音,在夜空當中顯得額外清楚,「我就說著兩個傢伙不會有事的!團長,我們會收到錢的,你可要看住金獅公爵大人,別讓他跑了!」
雖說他們能夠及時過來營救很好,可萊昂內爾還是有些不高興。整個豎琴雇傭兵團都騎在小綠龍的背上,他只能聽小綠龍抱怨了一路,這下公爵大人就更加不高興了。
他們飛向丹古堡的時間裡,萊昂內爾都一直在想同一個問題——這個鬼吼鬼叫的傢伙,就不能晚來那麼一兩分鐘嗎?這麼急,趕著去接生還是趕著去救火啊?
面對金獅公爵大人的全程黑臉,其他人一點都不在意。這些鬧漢剛剛經歷過一場戰鬥,很多人還從興奮當中沒有脫離出來,現在正是起勁的時候。
黑鴉不斷地纏著溫莎,讓他講一講關於他們如何在水下斗垮「低語者」的事情。溫莎本來想和萊昂內爾坐在一起,可是他還沒有挪一下屁股,就被黑鴉給架到了中間。
更何況,靜謐也想要知道,他們在水下面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情。
溫莎本來想只是快速地給他們簡單說一說就好,可是豎琴雇傭兵團的人興緻很高,他們不斷地給溫莎喝彩,讓他繼續講下去。無奈之下,溫莎只得耐心地告訴這些人——包括靜謐,溫莎甚至不知道,這名亡靈神木精靈法師竟然會有這樣強烈的好奇心——關於他們在水下面發生的種種細節。
當然,他沒有說和萊昂內爾看見了未來之靈,看見了他們之間未來的事情。這是屬於他和萊昂內爾之間的小秘密,其他人不需要知道。
就這樣,天亮之後三個小時,午餐之前一個小時,溫莎講得嗓子都冒了煙,終於停了下來。而他們也到達了目的地——丹古堡。
溫莎揉了揉發疼的喉嚨,和豎琴雇傭兵團的人一起從龍背上跳下來。丹古堡的城民們開始看見有一頭龍降落,嚇得能夠找到什麼地方,就躲到什麼地方。而後,拿著武器準備要來攻擊的衛隊發現了他們的領主大人,萊昂內爾騎著龍歸來的傳奇,就傳遍了整個丹古堡。
作為丹古堡的城主大人,萊昂內爾讓人安排這些粗野的雇傭兵,去丹古堡城裡,找個飯館好好招待他們吃午餐。而城主大人自己,則挽著自己新婚的丈夫,兩人共騎一匹馬,敲開了丹古堡城堡的大門。
陽光蓬鬆得好像一把粉末,暖洋洋地覆蓋皮膚。溫莎坐在馬鞍後面,雙手摟住萊昂內爾腦袋輕輕地靠在他的肩膀上。「萊昂內爾,我的愛。」他輕柔如同夢囈般低語,「我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