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016年冬,巴黎。
西方人注重聖誕節,大街小巷早已擺滿聖誕樹,商超工作人員扮成聖誕老人在門口迎客,見到可愛漂亮的小孩笑眯眯的湊上去。
下半年學業繁忙,除了應接不暇的理論課,杞茉要保證自己呆在畫室練習的時間,勤能補拙,光靠天分是不夠的。
前不久巴黎下了一場大雪,連續幾日天寒地凍。
杞茉畫了一下午,終於放下筆揉了揉手腕,眉間可見倦色。
她對自己要求嚴格,一旦進入狀態必須保證畫完才肯休息,而且畫畫途中不喜歡被打擾。
易烈思如她這麼敬業,特意跑來畫室找她聊天,還買了兩份小甜品拉開了畫室的門,裡面不出意外只有她自己。
下半年學生們消停了一些,畢竟流言蜚語也不是天天都有,看杞茉不順眼的人大有人在。
易烈思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杞茉在整個校園千夫所指,是嫉妒還是其他?
杞茉聽到聲音回頭,她許久不剪頭髮了,長發隨意披在肩后,小臉還是不見太陽般白皙。
她笑笑,易烈思拉過一把椅子坐到她身邊,雙手遞上甜品揶揄:「大忙人,給你發微信也不回,我猜你肯定在這裡了。」
杞茉一隻手接過,另一隻手拿起手機,快速看了一眼聲音帶著歉意:「畫畫的時候我都調成靜音的。」
易烈思擺手,表示自己不介意。
甜品買了兩份,倆人姿勢統一,端在手裡拿起小叉子邊吃邊聊。
「後天聖誕節來我家過吧?」
他倆不同,易烈思跟大學室友一起合租的,逢節日湊在一塊能熱鬧些。
杞茉小口吃著甜品,味蕾得到滿足,也不知道在回味甜品還是其他:「唔,好像是個不錯的建議,我記得你室友都很帥。」
模特專業簡直是承包了全院帥哥,法國人五官深邃不說,人也幽默風趣。
「那就說好了,可別當天再悶在家裡畫畫。」易烈思三口兩口吃完,含糊的說。
據他所知,杞茉在學校處於0社交狀態,她連社團都不參加,班上的同學到現在認個大概,沒有熟絡的。
杞茉的表現的簡直像社交恐懼症。
他們關係還沒好到刨根問底,或許哪一天她會主動提出來?
「去年聖誕你是怎麼過的?」易烈思問。
杞茉放下叉子仔細想了想,流利回答:「在家裡畫畫。」
她特意畫了聖誕老人和麋鹿。
果然,這就是個畫痴。
他視線落在杞茉的畫板上,那是一副油畫。
天空以三種藍色做了簡單過渡,比起下面的海邊稍微淺了些,畫中央是個少年穿著校服,一隻褲腿挽到膝蓋,赤著腳踩在沙灘上。
這一看就不是什麼作業,易烈思想要摸一摸,卻被杞茉伸過來的小手拍掉。
「這是阿曜,16歲的阿曜。」
易烈思不滿大叫:「學妹了不起哦,平時就畫這些?」
畫畫是疏解思念的一種方式,那年夏天,她人生第一次翹課給了姜言曜。
她在學校一向聽話,是老師眼裡標準的三好學生,也不知道那天中了什麼邪,看著少年眼眸里的期待,竟然說不出拒絕的話。
內心又驚又好奇,她人掛在圍欄上,姜言曜給她放風,催促她快點跳下來。
少年伸出胳膊,在她閉眼往下跳時候穩穩接住她,但還是刮破了校服褲子。
姜言曜騎著問同學借來的自行車,她坐在後排出了一身汗,小小的手掌不知道該放在哪裡合適。
他們順著學校一路騎到海邊,直到天黑才回家,姜言曜挨了他爹兩腳,而杞茉也收到了媽媽的電話,差點不能在姜家住下去了。
她完全沉浸在回憶里,整個人都溫順了一圈。
易烈思肉麻的咦了一聲。
杞茉回神摸了摸鼻尖,忽然有點不好意思。
「你們玩藝術的還真浪漫,沒事畫個畫可比情書高端多了。」易烈思翻了個大白眼。
情書?杞茉心裡偷著樂,她還真寫過,真是就像少女的日記,只有自己看看就好。
關於杞茉和姜言曜這兩個人,易烈思總是忍不住八卦,他一個堂堂正正男子漢,羞愧羞愧。
「我還是不明白,你都喜歡成這樣了,去表白多好啊!你漂亮性格又好,要是和我表白我肯定答應,甚至覺得祖上榮光。」
「呸,誰要和你表白。」
杞茉跟他打趣。
「呸,你和我表白我還不答應呢!」
易烈思傲嬌了,完全沒有學長的樣子。
杞茉拿起一支蘸了顏料的畫筆,看了片刻擦乾淨仔細收好。
眼睛明亮溫柔:「那我問你,你喜歡女孩還是女人?」
易烈思眨眨眼:「當然是女人了,我才不戀童!」
「那不就是了。」
「你只見過姜言曜一面,而我和他一起長大,他在外光鮮亮麗,很多男人都自愧不如...」
易烈思情不自禁點點頭,可不是羨慕嗎?有顏有錢有個好爹。
杞茉無語:「其實他...路還長呢!我已經過了憧憬王子的年紀了,我想要的是騎士。」
是能披荊斬棘,不過一切沖向自己的騎士。
王子和公主的童話故事永遠活在書里就夠了。
她不是沒有做過夢,誰還沒個少年懷春了?
夢始終要醒,她喜歡他,喜歡他的優缺點,更期待他變得優秀。
嘴貧的易學長,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杞茉沒放在心上,彎腰收拾畫具準備回家。
她不相信什麼一夜之間長大,只希望時間快點過去,快到能打磨姜言曜身上的稜角。
他人長得是一塊玉,可行事作風卻是一把雙刃刀。
**
杞茉沒讓易烈思送她回家,她住的地方離學校不遠,一個人走就可以。
她風評不好,真心拿易烈思當朋友,不想連累到他。
畢竟眾口難調,在別人眼裡扭曲是非她已經習慣了。
易烈思試圖堅持:「我都給你買甜品了,你不帶我回家喝杯咖啡?」
杞茉穿著厚厚的棉大衣,小臉縮在紅色圍巾里,露出漂亮溫和的杏眸。
「改天吧,咱倆完全兩個方向。」
「好吧,那說好,別忘記聖誕節。」他揚了揚下巴,揮手朝反方向走。
杞茉站在原地看著大高個漸漸走遠。
易烈思是一個靠譜的朋友,沒什麼壞心眼,都是留學生難免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晚上異常熱鬧,棉靴踩在雪地上留下一個個小巧的鞋印。
巴黎對她來說是從小憧憬的夢想,結合了所有詩與浪漫。
她自己租了間公寓,公寓不大也就十幾平,房東是個和藹的老太太,每次見到杞茉都會拉著她熱情聊天。
有的時候杞茉走在路上會想,姜言曜在幹嘛呢?是在打遊戲還是睡覺?或者花天酒地?
她喜歡畫畫,能讓時間拉的很長,自己全然投入就不會總是想他。
公寓是相鄰的,中間隔著一條深巷,杞茉照常拿出鑰匙準備回家,她買了一些快餐掛在胳膊上。
以往巷子里到了晚上格外安靜,有時會出現醉鬼倒在那裡。
今天她停下了,仔細聽有動物的慘叫聲陸陸續續傳過來。
她探著身子往裡看,好像有人在虐待流浪動物。
那一聲聲凄涼的慘叫,竟然沒有一個人管?
杞茉擰眉走近,越近兩道身影在黑暗中清晰一些。
兩個女人看到有人來,也停下施暴,一隻黑黃相間的小狗趴在地上,它縮著身子哼哼唧唧。
看到有人來,它夾著的尾巴甚至小幅度搖擺。
杞茉心口一痛,沉聲道:「你們在幹什麼?」
倆女人對視一眼,矮個女人想起什麼,立馬用法語尖酸答:「這不是我們的校花嗎?你住在附近嗎?還是來誰家?」
她攝影專業的,哪怕杞茉只露出半臉,她還是能認出這個赫赫有名的黑髮美女。
杞茉瞥她一眼,聽出她字裡行間在嘲諷自己。
偏偏是校友,女人眉心輕擰。
她沒有猶豫,馬上蹲下來快速將小狗抱在懷裡,小狗凍壞了,身下一片冰涼。
高個女人伸手要搶,杞茉後退半步,緊緊護住懷裡的小生命分文不讓:「這隻狗我要了,多少錢?」
一聽這話倆人都笑了,矮個女人譏諷道:「學校傳的還真沒錯,有錢就是了不起,對嗎?怪不得那麼多男人想和你談戀愛,富婆嘛。」
「對,所以...多少錢你們能放過它?」杞茉冷笑,不想和她們糾纏下去。
「噁心!白蓮花當夠了又當聖母嗎?」高個女人上前,伸出手推了她一把。
杞茉被推,後退兩步步才勉強站穩。
懷裡的狗嗚咽兩聲,她低頭看去,對上狗狗水汪汪的眼睛,唇形說了一聲別怕。
她會保護好它,就像曾經阿曜保護她一樣。
矮個女人沒想到朋友會動手,拽著她衣角輕輕搖了搖頭,她不想惹事。
「怕什麼?今天教育教育她,以後在你們學校低調一點!」
杞茉凝著她,不卑不亢。
她臉上始終是平靜的,好似她們的話像風一樣,吹過去就算了。
矮個女人也被杞茉這幅樣子給氣到了,心想你裝什麼裝?!
她沖了過來伸出手指著杞茉暴怒道:「別多管閑事,跟你沒有關係。」
她們不過是心情不好,誰知道這隻狗偏來要吃的,還嘰嘰歪歪的。
杞茉快速單手抱住狗,抓住對方的手腕微微用力,強迫她收起手指,雙眼溫怒:「別太過分了。」
流言蜚語她可以忍,不代表能騎到她頭上來。
矮個女人哪能想到杞茉瘦瘦小小,能有這麼大力氣,立刻疼的齜牙咧嘴。
局勢變了,對方到底還有兩個人,高個女人上前揪起杞茉的圍巾:「你是不是在床上也這麼能耐?」
杞茉冷眼掃過去,雙拳難敵四手,對方都比她高許多,矮個女人更是脫開身反手一巴掌扇在杞茉臉上。
三個人的混戰到底是被路人發現立馬報了警,聖誕節前夕杞茉被請到警察局,她右臉紅腫,混亂中也不知道誰用指甲用力划傷了她的臉。
警察無奈,都是些在校大學生,怎麼能在街巷深處打架。
杞茉一言不發,她低頭看著懷裡的狗,狗狗緊緊縮在她胸前。
「沒事了。」
還好被她看見了。
比起杞茉什麼也不說,高矮個倆人巧舌如簧,活生生把流浪狗說成自己的狗,還說杞茉突然路過看著喜歡,就要搶回家自己養。
警察也不是傻子,坐在那裡的女人文文靜靜,怎麼都不像干出這種事的人。
最後就是嚴厲批評,回家反省。
從警察局出來,杞茉去了寵物店,買了些狗狗平時吃的東西,店員看到她臉上的傷口,詫異發生了什麼。
回到家安頓好狗狗,杞茉今天沒有時間帶它去醫院檢查,只能湊合一晚。
杞茉拿出棉簽躲進廁所,小心的處理傷口,這兩個瘋女人簡直是下死手,指甲留下的長痕又深又疼,杞茉忍不住嘶了一聲。
快餐早就涼透了,爭執過程中打翻在袋子里。
杞茉拿了濕毛巾捂住臉頰,消腫。
打開手機易烈思發了三條,都是問她到家沒有。
她一一回復。
姜言曜也發來了微信:「在吃飯嗎?」
他倆隔著7小時時差,北城已經是凌晨了。
臉上火辣好像沒那麼疼了,她半跪在床上艱難回復:「吃了,你還不睡?」
姜言曜哪想到她竟然回了,躲在被窩眼神一亮:「我一會就睡!吃的什麼?」
杞茉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袋子:「吃的....」
她沒好意思打出快餐兩個字,乾脆轉移話題:「我今天做了一件特別帥的事,快誇誇我。」
姜言曜不明覺厲:「多帥?比我還帥?」
杞茉回想了一下,含笑發送:「是,有過之無不及。」
她看過姜言曜打架,男孩子打架可不同,不是揮拳就是踢腿的,非得傷痕纍纍才罷休。
這就是姜言曜帶給她的影響吧,從前杞茉只知道學習和畫畫,兩耳不聞窗外事,哪怕地震了,她也是最後放下書本的那一個。
「那你回國給我講講。」
良久,她回「好。」
永遠要正直善良,哪怕姜言曜不在身邊,還是能帶給她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