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情殤
6允淳又站在了玄武山莊門外,他做夢也不曾想到過他竟然這麼快又回到了這裡,他抬頭看著,大門緊閉依稀猶是當日情景,他卻覺得恍若隔世。
這裡是他唯一知道的百草教的巢穴,也是唯一可以讓他報仇的地方了,現在家破人亡,不管是別人殺了他,還是他殺了別人,對於他來說,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他象上次一樣翻牆進去,一切似乎同過去沒有任何分別,每一枝花草,每一進院落,又到了第七進,依舊是那株曇花,卻猶自還沒有開始凋謝。
小軒窗緩緩的打開了,露出了阮芳芷似乎有些哀怨的面容,幾日不見,她的容色似乎清減了許多。看到6允淳,她的眼中流露出了責備的神色,可是她什麼也沒有說出來,因為已經有人說話了,是一個女子的聲音,非常柔和非常悅耳,說道:「阿阮,有貴客到來,怎麼還不打開房門迎接?」
聽到這聲音,阮芳芷臉上的神情立刻改變了,所有的責備憂慮統統在一瞬間里消失不見了,那熟悉的笑靨又浮現在她臉上,只是看起來,卻始終有些虛假。她回過頭,恭順的喚道:「教主!」
6允淳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有這樣的好運,如果能與百草教教主同歸於盡,這也算是幸事了罷!
房門敞開了,這竟是一間比客廳還要大的房間,沒有桌椅,只在正中自供了一個香案,案上玉瓶中插了一枝形狀奇特的綠梅。香案旁站了一個白衣黃帶的中年女子,娥眉淡掃,卻難掩天然麗色。
6允淳怔了一怔,這百草教的教主怎麼竟有熟悉的感覺?他勉強克制住自已的憤恨,冷冷道:「你就是百草教的教主?」
那女子笑了笑,道:「我便是百草教教主武淡月,怎麼,你不信么?」
6允淳冷冷道:「我無所謂信與不信,反正都是魔教的妖孽!」
阮芳芷嬌叱道:「不得對教主無禮!」
武淡月卻只淡淡從容的微笑,道:「阿阮別對客人無禮,咱們殺了他全家,他討厭咱們也是應該的,不過是人之常情!」
6允淳沒想到她竟將殺人放火之事說得如此輕描淡寫,一時間熱血沸騰,竟說不出話來。
武淡月悠悠笑道:「公子重傷我親生孩兒,又廢了他一身的武功,江湖中講究的是以牙還牙,以血還血,所以我投桃報李,毀了你的一家。」
6允淳怒不可抑,顫聲道:「你這個女魔頭!」
武淡月也不理會,道:「不過我又聽說公子是一代人傑,也想親眼看看重傷我兒子之人究竟是什麼模樣,這才給你一個機會找到這裡,如今你也看見了我,又知道了這許多因果,可死也死得瞑目了!」
6允淳怒喝一聲,撥劍便要上沖,但真氣卻提不上來,只覺一陣乏力,竟軟軟倒在地上。
武淡月冷笑道:「在我面前,還想撥劍,未免也小看百草教了!我不過要讓你眼睜睜看著大仇在你面前,卻不能報,就連拚命也不能,這樣的死才有意思,對不對?」她的眼中終於露出了怨毒之色,冷冷道:「誰叫我一時不痛快了,我叫他死都不痛快!」她抬眼看向院中的曇花,露出迷離之色,悠悠道:「屬於你的曇花便要謝了,可惜你已經沒有力氣回頭去看了,中了我的暗香毒,你會慢慢的軟弱無力的死掉,連手腳也不能動一動,不過你可以說話泄一下的!」
6允淳咬緊牙關,一句話也不說,他不願讓這個女人得意,所以便不願讓她看到自己憤怒吐血失態的樣子。他平生第一次知道:原來恨一個人也可以同愛一個人一樣深刻,甚至能感受到更深的痛苦與屈辱。
武淡月見他居然沒有說話,也微微覺得驚訝,微笑道:「這麼倔強有趣的男人,可有許久沒見過了。我可要好好瞧瞧你的骨頭有多硬!」
忽聽門外一個女子輕輕道:「你,你放過他罷!」
6允淳心中一震,再看武淡月的臉色卻似有些變了,就連說話的聲音也微微顫抖了起來,道:「你也來了?」
碧蓮垂著頭走進來,她也在剋制著內心的激動,但她終於還是抬起頭,直視著母親,淡淡道:「我以為我永遠都不會來的,可是,我又不能不來,你,你放過他罷!」
武淡月搖頭道:「這是不可能的!」微微頓了一頓,奇道:「你怎麼要幫著他呢?你可知道,他傷了你弟弟,你父親也要來與我做對么?」
碧蓮輕輕道:「他現在已經同你不在一個世界了,永遠不會同你做對了。」
武淡月身子一震,眼神中露出哀傷欲絕的神色,顫聲道:「他!」
碧蓮道:「他死了,你難道從來沒有想到過嗎?」她微微抬起頭,看著母親熟悉但又陌生的容顏,她有些報復的快意,可感到更多的是悲愴,怎麼,竟然成了這樣呢?
武淡月心神恍惚,在這一刻,彷彿連自己都不存在了,可是,不是早料到有如今一日的么?可是,為什麼還是說不出話來?不知過了多久,她卻能夠勉強在表面上回復平靜,可是聲音中卻多了許多掙扎,問道:「他葬在何處?」
碧蓮的頭輕輕的垂下了,說道:「他已經挫骨揚灰,不再存在這天地之間了。」
武淡月又是一顫,怒道:「你狠得下這心?」
碧蓮抬起頭,反問:「我為什麼狠不下心?這是父親死時的心愿,你還記得他過的誓言么?他此生有負師門,有負師恩,寧願死後挫骨揚灰,永不生!」
武淡月鼻子一酸,想起當日他為著自己在視如生父的師尊面前過的毒誓,如今一語成讖,曾經的良人已經不存在於這天地之地,不禁心弦顫動,又說不出話來。
只聽碧蓮的聲音輕輕道:「他毒誓的時候可沒有料到,令他心甘情願這個毒誓的人還是棄他而去了,只剩下他一個人被挫骨揚灰,永不生。」
6允淳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騙武淡月,但已經猜到她們之間必然有著不尋常的關係,心中一片茫然,也不知道該當有什麼樣的滋味。
碧蓮伏下身子將6允淳輕輕扶起,這間屋子裡沒有桌椅,一時間竟不如何是好?只得又手將他扶住,倚在自己身上,抬頭說道:「我要帶著他離開,你讓不讓呢?」
6允淳生平第一次如此近的靠在她身上,聞到她身上的淡淡幽香,又是傷感又有些惱怒,心道:可沒想到過今天卻要她相救!又想她對自己的種種欺騙隱瞞,心中怒氣上涌,怒道:「我不需要你可憐我,我已經跟你說了,我們兩人情分已盡,從此再無相干!是我瞎了眼睛,當日才……」
武淡月淡淡道:「你聽見了么?有些事情是不能改變的。」
碧蓮抬起頭,哀求的看著母親,武淡月道:「你可知道他害得你弟弟生不如死,形同廢人?這樣的人,你竟然要救他!而我,我命人殺了他全家,你是他仇人的女兒,這怨仇是永永遠遠都解不開了。」
碧蓮臉色慘白,但更痛苦的卻是6允淳,在剎那間他明白了碧蓮所隱瞞的真相,她竟然是百草教主的女兒,這樣柔弱溫柔的碧蓮竟然是天下最大邪教教主的女兒!那麼她也是滅門的仇人了么?武淡月的話一下子把他拋進了比剛才更深更冷的無底深淵之中,顫聲道:「你!?」
碧蓮扭轉過頭,不忍看他的表情,低聲道:「公子,對不起,我曾經告訴過夫人,我……」她在心裡嘆了口氣,她也很清楚如今再說這事到又有什麼用?死去的人是永遠也活不過來,因些哪怕是錯誤也都已經不再可能彌補。
6允淳想說什麼,但出的卻是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嗥叫,在這一刻,他真的恨不能早早的死去,而不是活著,卻知道這樣的真相。
武淡月道:「你都瞧見了么?」
碧蓮忍住眼淚,堅定的道:「我並不在乎他會怎麼樣想,哪怕他心裡恨死了我,我還是要他好好的活著,所以,我一定要帶他走的!」
武淡月看著女兒,那決絕的模樣的讓她想到了原來的自己,誰說女兒的性情是軟弱的,大家都看得錯了。「你這又何苦呢?」
碧蓮道:「你當年為著父親叛教之時,外公也曾問過你,何苦呢?六年前,你帶著弟弟棄我們而去之時,父親也曾嘆息過:既知今日,當初何苦呢?母親,你的決心又何曾動搖過呢?」
武淡月凝視著女兒,六年的時光呀,竟然將女兒改變得這樣的陌生,她心裡難免有些母親的欣慰,可是太多的事都可以有理由,自己卻再也不能退回了。母親的心與教主的心在她心底掙扎著,可是當她想起在病床上纏mian蒼白的愛子,她的心又剛硬了,這個人毀掉了她的愛子,便是毀掉了自己,而且他不是普通人物,留下來遲早是百草教的後患,決計不能將他放過。當下冷冷道:「以前的事,那也不必提了,你回來,我很歡喜,但是,我卻是不會放過他。」
碧蓮搖頭道:「不管怎樣,我都要帶他離開的。」
武淡月道:「憑你帶得走他嗎?」
碧蓮咬牙道:「我總要試上一試!」
武淡月道:「你可知道你這就是要同你親生母親作對!」
碧蓮凄然道:「是我親生的母親逼得我如此的!」
武淡月心中一軟,問道:「你為什麼要對他這樣?」
碧蓮沉默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過了許久,才輕輕的道:「那麼你當年為什麼又一定要喜歡父親?」
武淡月低聲道:「可是你也看到我們的結局了,蓮兒,這個世上永遠有不同類的人群,勉強要在一起,只有大家都痛苦。」
碧蓮眼角瞥見6允淳,嘴角不自禁露出微笑,這微笑帶著歡喜也帶著凄涼,只是誰也瞧不明白,輕聲道:「我沒有想到要同他在一起,他心底恨死了我,怎麼還會同我在一起呢?我心裡明白得很。」
武淡月被她這幾句話微微震動,心中突然生出一個念頭,說道:「蓮兒,你要我讓你帶他離開也可以,可是我卻要你答應加入我百草教,繼承我教主之職位,你弟弟眼瞧著廢了,百草教眼下後繼無人,你,則是唯一有資格之人。」
碧蓮身子一震,渾沒料到母親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間心亂如麻,竟不知如何回答。6允淳的胸口也自怦怦跳動,也不知是該盼她答應好還是盼她不要答應為好,心中想道:她若不答應,我是要死了,可是她若是答應了呢?我自然是認為百草教是邪門歪道,可是這卻是她母親所在之教,又是天下最有權勢財富的大教,她若能當上教主,那是何等尊榮?她有母親照顧,自然只有生活得比以前好,可是為什麼我還是不願意她當這個教主呢?難道我竟是不願她生活得好么?還是怕如果有一天她是教主,我卻必須要與她為敵?若我這次僥倖不死,我會殺了她么?唉,她母親殺了我全家,這又有什麼可說的?可是這卻不關她的事,老天,怎地讓我陷入這等境地中來?
武淡月又道:「我也不必瞞你,你應該知道,他進來之時聞過百草之香,然後是仳優曇花,最後入房時又嗅入了綠梅之香,如今他體內許多毒性互相牽制,固然一時之間不至喪命,但也因中毒過繁過劇,難以驅除,你雖然不曾見過,但也該聽說過這樣的下毒之法叫做疏影暗香,解毒之法,我並不曾學過。你即使帶了他走,他也多只能多活三天。」
碧蓮沉默了一會,慢慢道:「父親臨終之前,曾經要我下毒誓,今生今世不能使用武功,今生今世不能與百草教為伍,為害正派武林,否則便天誅地滅,死後挫骨揚灰,不得生。」
武淡月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道:「那麼你是不肯啦?」
誰知碧蓮搖了搖頭,慢慢道:「我自然是要答應的,6公子即便要死,也不該死在這裡,死在他痛恨的仇人家裡。所以,母親,我還是要帶他離開。」
武淡月怔了一怔,有些驚訝,道:「那麼,你立下的毒誓呢?你不怕么?」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聽見碧蓮輕輕的回答:「我是爹爹的女兒,繼承爹爹的命運也是很應當的。」
※※※
玄武山莊門外,早已備好了馬車,送他們出來的是阮芳芷,這愛笑的女郎眼中似乎也有了悲傷的意味,碧蓮輕輕的握住了阮芳芷的手,她的手那麼冰,阮芳芷不禁顫抖了一下,碧蓮輕輕的囑託道:「阮姑娘,多謝你照顧我的弟弟!我走得這樣匆忙,連見他一面都不能!」她微微的笑了起來,說道:「不知道他要怎麼樣怪責我呢!」
不知為什麼,阮芳芷一直覺得這個微笑裡面卻蘊滿了絕望與哀愁,讓她忍不住就想落下淚來。
馬車在官道上疾馳,似乎目的地早已經選定,6允淳身不由已,原不願說話,可是捱了兩個時辰,終於忍耐不住,問道:「我都要死了,你能不能問問我自己想去哪裡?」
「你不會死的!」碧蓮溫柔的說。
6允淳突然覺得心裡一陣凄然,過了一會,問道:「你為什麼要答應?為什麼要這樣做?」
「如果我不答應,母親是不會讓我把你帶走的。」碧蓮終於背過身子,但是6允淳看到她蒼白的淚水漣漣的臉頰,心並不是毫不理由的痛了起來,「為什麼?為什麼要騙我?」他終於還是忍不住的問出口,但隨即便感覺到了後悔。
碧蓮轉回來看著他的眼睛,一字字凄然道:「公子,請你相信,我不是存心的,我不是存心的!」
被這樣的眼神與神情所震懾,6允淳一時間竟忘記了說話。「如果,」碧蓮輕輕的說,可是她也沒有再說下去了,已經沒有如果了。
馬車毫不停歇的賓士了兩天一夜后才停了下來,碧蓮輕輕將6允淳抱了出來,就象抱著一件稀世珍寶,她的臉上出現了幾日來罕見的紅暈,眼睛里也流露出興奮的光芒,6允淳並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麼,他要死了,可是她並不沮喪,於是這就成為一個並不很合理的解釋。
被鞭策過度的兩匹駿馬停下來沒有多久就倒在了地方,口中吐出了白沫,為了來到這個地方,竟然活生生累死兩匹駿馬。
這裡的山谷是6允淳一生中見過的最美麗山谷,遠遠望去,那似乎一望無際的綠草如茵的坡地上開滿了各色的鮮花,絲毫沒有嚴冬的肅殺,竟似初春已然提前到了,遠處隱隱傳來流水潺潺的聲音,這裡的天空似乎都份外的藍,雲朵也份外的悠閑,但在這裡卻給6允淳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不是喜歡也不是不喜歡,而是彆扭,因為這裡竟然感覺不到任何生命的痕迹,本來是鮮花綠草中似乎應該是有隻梅花鹿,或者也應該有奔跑的野兔呀,可是這裡什麼都沒有,只有屬於寧靜的美麗。
「這是你給我選擇的葬身之所么?」6允淳故意裝出漫不在乎的樣子,如果她以為這樣可以逃避的話,那麼還是早些面對比較好。
「你不會死的,公子。」碧蓮的聲音依然那麼溫柔,她垂下頭,看著懷中的男子,這樣近距離的凝注叫6允淳的心猛烈的跳動了幾下,他唯恐這個被碧蓮察覺,不禁有些痛恨自己。
碧蓮抱著他緩緩的向山坡行去,緩緩的輕柔的說道:「在這個山坡後面,有一個山谷,山谷里住著一位奇人,他懂得世間最精妙的醫術和武功,他一定能夠救得了你,而且他曾經過誓言,如果誰能做到他要求的條件,他就會滿足這個人的要求,誰都沒有做到過,可是這一次,我卻要做到了。」
她輕輕的聲音異常的柔和,6允淳簡直覺得她象在講述一個神話一樣,可是她的眼神中卻流露出她的認真。她走得很慢,每一步似乎都很艱難,可是她的神情卻似乎很歡喜,不知為了什麼,6允淳竟然有些害怕。
「我十歲的時候,曾經同爹爹來過這裡!他曾經很喜歡我呢,可是爹爹捨不得把我送給他。」她低低的說,微微的笑了,6允淳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天地間似乎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這種感覺真是奇怪而且真是深刻呀!
「公子,如果你學會了他的武功,那麼母親便永遠也不能夠傷害你了。」
「公子,我所能做到的也只有這些了。你的心裡還在埋怨我嗎?」
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雖然神情還是一樣的歡喜,這叫6允淳的心裡不禁一痛,幾乎忍不住便要安慰她。卻聽她輕聲又道:「許多事都叫人為難,可是我卻不想叫你為難,有時候我真羨慕有些人,可以平平靜靜的生活在受上天眷顧的日子中,我們呢,卻必須忍受這許許多多的……」
她的腳步忽然踉蹌了一下,顛簸中的6允淳終於看到他一生中最震驚的一幕,這綠葉與嬌嫩的鮮花中密密麻麻布滿了藍色的刀尖,閃著光芒,碧蓮的雙足早已經血肉模糊,拖出一條長長的血痕,這一路上,她竟是從刀尖上走過來的!
在這一剎那,6允淳幾乎停頓了呼吸,他象一個五歲的孩子一樣瘋狂的大叫起來:「碧蓮!」碧蓮垂下頭看著他,溫柔的微笑了,這笑容自然有些凄然,但更多的還是驕傲與滿足,在此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這個笑容日日夜夜的折磨著他。但在此刻,他已經暈了過去。
※※※
當他重新醒來的時候,竹屋中爐火燒得正旺,一個清癯的老者一隻手持著書卷站在窗邊,一隻手若有所思的輕輕敲擊著。
他在房間里搜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並沒有,他勉力坐了起來,但隨即就重重的跌在竹床之上,他幾乎震驚的現:他居然能動了!
聽到出的聲響,老者的目光便轉了過來,「我算著你也該醒了!」他的聲音中猶自帶著吳音,但卻很是柔和。
「您?」怔了一怔之後,6允淳猛的回想起碧蓮說過的話,山谷中的奇人?
「是你師父!」那老者將手中的書卷放在竹桌上,走近床邊,說道:「你還沒行拜師禮,不過沒有關係,我已經認了,等毒驅盡了再行拜師禮罷!」
他的這種態度叫6允淳有些不知所措,彷彿一切早就是定局,不過事後告訴一聲,過了一會,才訥訥的問道:「碧蓮呢?」
老者輕描淡寫的說道:「她死了!」他伸手抓過6允淳的脈息,閉起眼睛似乎在細細思考什麼。
「死了?」6允淳怔怔的問,不能相信他是用這樣平淡的語氣告訴他一個生命的消逝,碧蓮死了?不會的,他在心底對自己說,這新師傅一定是在跟自己開玩笑,試試自己是不是還那麼惱怪她,試試自己是不是會因為她母親也一併恨他,死,不會的,不過是試試自己罷了。
「你心情不能太過激動,否則會影響康復!」老者猛的睜開眼睛,眼睛竟似乎有精光射出,近乎嘲諷的道:「她除了死還能怎麼樣呢?她不能給她那個娘做教主,你活轉回來,便要與她親生的母親為仇,說不定還要與她為仇,她又將你送到這裡,她不死還能怎麼樣呢?」
6允淳全身冰冷,喃喃道:「不可能的,死,不可能的!師傅,莫要同我開這樣的玩笑,告訴我生了什麼?這一切都是為什麼?怎麼會這樣?」
老者那歷經人間滄桑的臉上終於露出了憐惜的神色,道:「她為了要我答應她求懇的事,不惜為你上刀山,」老者停頓了一下,似乎自己也沒有想到,「我以前常聽人虛情假意的山盟海誓,都說為了對方不惜要什麼上刀山下火海的,其實那誓比紙還破,我沒想到,真有人能夠這樣做的,我以為沒有一個人肯為別人這樣做的,所以我說我什麼都答應,我不信天下真有這麼個異數,原來真的是有的……」老者的聲音象是從遠方傳來,但又那麼聽得那麼清楚,「刀尖上都淬了劇毒,她一點也沒有運功抵抗,她將你送到不久就不行了,」老者垂下了眼,似乎都有些絮絮的了,「從小我就說她的相生得不好,是個福薄的,讓她爹爹舍了給我留在這山谷,可她爹捨不得,她終於還是來了,卻又是這般的結果?」老者搖著頭,不勝惋惜。
6允淳靜靜的聽見,心已經化成了灰,不再跳動,所以一切都很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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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來了又去了,但山谷時時都有落花飄過。
6允淳常常都會站在碧蓮的墳前,象她父親的墳一樣,這是沒有墓碑的墳,是最容易被人與時間遺忘了,可是她卻在另一個人的心中,修築了最華麗的墓冢,這是最久長不容易被遺忘的地方了罷?
6允淳想:為什麼天下有這樣的異數呢?是為著當初的毒誓么?不做教主,從此不會挫骨揚灰,可是為什麼選擇必須要這麼決絕?她是愛著的,卻是無望的,她的命運似乎在出生時就被附加了悲劇的成份。可是自己呢?現在這樣麻木的生活中,這樣就是最好的嗎?那些曾經有過的激動與歡喜,憤怒與悲傷,似乎都死去了枯萎了,有些時候,奮鬥是有價值的,有些時候,得到是沒有意義的,我想我是不知道的?一切可以重新選擇么?既然不可以,還是這麼樣的麻木比較好吧?原來世間最無可奈何的事,是永遠挽不回的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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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允淳是不會看到的,在他常常駐立的地方隱蔽處有間小小的竹屋,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女子常常靜靜的看著他的身影,雖然他們再不能說一句話,但每次她總是辛酸又幸福的想道:至少,我聽到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他在叫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