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峰迴路轉
五人都沒料到他會殺氣騰騰的從林中自己沖了出來,想到他必是聽到已方的議論,先是一驚,繼而大喜,均想:原來他竟自己送上門來了,這卻不必費心找尋。
溫老二反應最快,叫道:「圍住他別讓他跑,他聽見了咱們的話,已經是沒退路了。」
眾人齊聲應諾,俱個擎出兵刃,將沈希昭團團圍住。沈希昭這些日子以來東躲西藏,他本是個血性男兒,早已窩囊得夠了,此刻聽了這樣的計議,心中的怒火哪裡還按捺得住?再想以後的路,不論是報仇還是昭雪還是救人,終究都是緲茫的很,此刻縱然喋血山頭,也勝過的受人屈辱侮蔑,還要貽害她人!
他懷著滿腔的悲憤之氣,撥劍后招招勢不可擋,這種拚命的搏法震懾了對手,短短一盞茶的時間,他連傷了兩人,但自己也不可避免被打了一掌,砍了一刀,但見了血之後,在他的體內反而勃出一種不可抑止的兇悍,一時間竟然感覺不到身上的傷痛,只覺這樣的拼殺實是說不出的痛快,說不出的順暢快意。
但這五人也俱是喋血江湖多年的漢子,均知遇人以命相搏須得暫避鋒芒,當下也不硬接,只與他游斗,待他氣力不支再行反攻。
沈希昭也知此刻自己已是強弩之末,如此力拚,原來的傷勢也必壓抑不住,但此刻再也沒有什麼顧忌,劍招反而使得更加淋漓酣暢,更領會到許多平時從未領會到的精妙之處,他所習的道家劍法,原講較的以氣御劍,劍法便以綿長沉厚而主,但此刻用拚命的氣勢使出來,凌厲之外還絕少破綻。
沈老三沒料他這般悍勇,與一路追殺他時的劍風大不相同,不禁罵道:「臭小子,沒打算殺你,拼什麼命?」
沈希昭只做不理,劍劈刺出去,蘊含種種精妙變化,竟似非在自己控制之內,心中想道:「原來這劍法竟還可以這樣使,我以前卻不明白什麼叫做氣勢,這許多精妙之種,也許只能是曇花一現了,嗯,古人說:朝聞道夕可死矣,正是說得現在的我。」忽然又想起那個青衣的背影,想起她悠悠評說自己的琴意,手中劍勢不禁一緩,忽想:她已經離開了么?不知為何,心中突覺一陣難過,也許是因為自己浴血奮戰,她卻終於棄自己不顧。
他這麼一想分神,手中劍勢又緩,自然又被敵人逼近,瞬時間肩上已自多了三道傷口,鮮血如泉般湧出,他已覺出胸腑之間痛疼,內傷開始作,氣力也漸不如,心中只想再拼傷一人,然後回劍自刎,以免受辱於敵手。
沈老二冷冷道:「小子,你棄劍罷!」說到罷字,正是開口音,突見林中閃電般射出一物,眼睜睜看著貫入已喉,還不及完罷這個音。
沈希昭瞧得分明,那物卻是一根樹枝,不知什麼樣的手勁擲出,竟有偌大的力量,將沈老二一直貫腦而入,他釘倒在地下,傾刻間便即斃命!
這一下事變突然,別說其實四人,便是沈希昭自己都有些怔住了,半響才反應過來是有人相助,心中驀的一陣狂喜,想道:原來她並沒有棄我不顧!這麼一愣,手背上又被小江的短刀帶過一下,一陣劇痛,長劍便已跌地。看著溫老大一劍挾怒刺來,不覺竟抬起手臂去擋,但劍尖猶未刺到,又是一根樹枝飛來,正正刺進溫老大胸口,那根樹枝刺入他身體之後,余勁依然不衰,又向他背後飛出丈余方才跌落。
這麼轉眼間連斃兩個,卻連對方是何等模樣都未可知,一時間三人俱是魂飛膽寒,小江先想到的是鬼魅,大常想到的卻是另外一人,念及那人,手中的鬼王刀不禁跌落地上,膝間一軟,便跪了下來,顫聲道:「是誰?」
他這麼一跪,其餘兩人也知不是對手,便停了攻勢,他們俱是久行走江湖,極熟應變之道,當下也跟著跪了下來。
山風輕輕拂過,明月朗照,這林中空地,卻哪裡有人回答現身?
沈希昭拾起長劍,眼見三人下跪,此時若要殺人,一劍便可了事,但這三人滿臉的驚懼之狀,又毫無抵抗,這念頭在心裡轉得兩轉,終究不願下手。當下折身林中,抱起瑤琴,忽然又想道:「剛才救我性命者應是姑姑無疑,她一介女流之輩,這身武功當真驚人。」抱琴而出,心中又覺遲疑:不知他們要害的是不是姑姑?姑姑是不是要我殺了他們?但見三人跪在地上抖得便似秋風中的一片落葉,心中只覺可憐又復可鄙,更是不願讓他們污了自己的劍。拿著琴走到空地上,這才想道:難道我回小屋把琴送回么?不知道又可會惹下污人名節的麻煩事?但要把那女子的琴隨手丟擲,卻又是萬萬不願,當下躊躇,竟忘了自己的傷勢疼痛。
大常雖然下跪住手,但一直不住暗暗打量形勢,那潛伏之人武功太高,他自知不是對手,果然下跪求饒后沒見那人又下殺手,正在轉念如何逃跑,卻瞥見沈希昭抱在懷中的琴,心中最最憂懼之事頓成現實,臉色不禁慘變,叫道:「呀!呀!」
沈希昭聽他叫得凄厲,心道:「不知他們怎地怕得如何厲害?」只是覺得這幾人都是說不出的卑鄙無恥,說不出的叫人厭惡,正想轉身離開,卻被那大常一把抱住了腳,哀求道:「沈公子,咱們冒犯了你,是小人們罪該萬死,你替咱們求個情吧!」
沈希昭沒料到他竟然會提出這樣荒唐的請求,不覺好笑,沒料到看起來威風凜凜的一條大漢面臨生死關頭竟然會流露出這樣的可憐之相,當下冷冷道:「你們惹下的人,我怎麼替你們求情,對我說這樣的話,不覺可笑么?」
大常道:「不不,但教公子為小人求得一條性命,小人下輩子做牛做馬感激公子都是甘願!」
沈希昭大是厭惡,正想甩開他,卻覺腳上一麻,只見大常已雙手不停連點了自己身上的幾處要穴,然後一手扣了自己的頸項,身子卻藏到自己身後,心中不禁一涼,想道:「我可真是低估了別人的卑鄙無恥了。」
大常讓他身子擋住自己,這才放聲道:「二夫人,請你饒過小人則個。」這時小江與溫老三也站了起來,圍到他兩個身邊。
沈希昭聽他說話之意,那女子似乎竟是什麼二夫人,不禁微怔,心中一時竟是滋味難辨。卻聽大常又道:「小人見到二夫人的琴,這才知道冒犯的是夫人與公子,小的們以後必定守口如瓶,求夫人饒恕。」
林里深處傳來一個女子淡淡的聲音,「常與義,用別人的性命來要脅我,不覺得荒唐么?」
常與義微笑道:「夫人若能硬起心腸不一言,屬下又怎麼敢有此妄想?」
那女子冷冷道:「了不得呀,連我的心思都猜透了,常與義,你慕蘭山莊也近二十年了,也該清楚我是什麼樣的人,怎麼對我使出這樣的伎倆來?」
常與義咬牙道:「正是知道夫人是怎麼樣的人?屬下為了保全性命,不得不如此相逼。」
那女子沉吟道:「我是殺了你的結義兄弟,可那也是許多年前的事了,你到如今怎地還一直懷恨在心呢?」
常與義身子顫動,卻不回答,那女子卻也不追問,淡淡道:「其實你們不說我也明白,在你們這些所謂的豪傑們眼裡,女人原來不過是件衣服,是根草,是卑賤的,女人應該象莊主夫人一樣端莊高貴寬厚仁愛,哪有女子好爬到男人的頭頂上呢?而我卻頤指氣使盛氣凌人,所以你們都因此恨我是不是?」
默然良久,常與義緩緩道:「咱們只求夫人饒了屬下們的性命,不敢對夫人懷恨在心。」
那女子縱聲大笑,道:「饒了你們的性命?」她頓了頓,森然道:「是我要求你們饒了我性命罷?」
常與義十分冷靜,道:「不敢,只求夫人饒過咱們,我立刻放了沈公子。」
那女子冷冷道:「你用他來威脅我?我是懼怕威脅之人么?」
常與義這一招極是行險,手心早已經捏了一把冷汗,但也知若非如此便連一線生機也無,聽她這麼一說,心弦顫抖,想起她以前種種心狠手辣之處,差點便又要跪地求饒。正自心要成灰之際,卻聽得她說道:「你放了他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