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心秘訣

十、天心秘訣

房門開啟處,那個女子緩緩的走了出來,只見那女子依然一襲青衣,鬢高挽,黑白相間,配著她清麗的容顏,顯得份外的刺眼。她的身形十分窈窕,這麼翩翩行來,真是說不出的動人,沈希昭不禁看得有些呆了,這個影子他暗地裡不知已經想了多少次,只是每一次想,總不免有些負疚之感,彷彿自己做了什麼不應該極對不起人之事,只是這份思念,卻是無論自己如何抑止,總是難以擺脫,此時驀然重見,心中忽然有恍若隔世之感。

那女子辛荑走近桌邊,見他怔怔望著自己,眼中流露出歡喜無限的神色,心中突然一陣酸楚,面上卻絲毫沒有流露,只似笑非笑的道:「沈小俠,傷勢可愈可了?」

沈希昭俊臉微紅,訥訥道:「你莫要拿我打趣,我可不是什麼小俠。」

趙夫人默察他們兩人神情,不禁微微一笑道:「沈公子俊逸卓,俠之一字怎會當不得?」

沈希昭苦笑道:「我如今受人追殺,託庇於夫人,夫人如此說來,豈不是愧殺我也?」

趙夫人正色道:「你以為強橫如慕蘭莊主便似俠么?心中有俠氣便是俠,何況公子如今不過小受折挫,如何便這般輕視了自己?託庇於婦人,是為恥么?昔年韓信兀自受到漂母一飯,忍那胯下之辱,公子何苦自我菲薄?」

沈希昭聽她這麼一說,大是慚愧,低道:「受教了,夫人。」

趙夫人微微一笑,點點頭,似是對他甚是賞識,側臉向辛荑說道:「你便對沈公子說明了罷!」

辛荑點了點頭,略一沉吟,說道:「你武功雖然不弱,但以你的師承及現在的修為,按這樣的進境,縱然日夜不輟的勤修苦練,可要勝過周慕蘭,只怕還須得二十年,而這二十年,還須周慕蘭沒有絲毫寸進,即便如此,慕蘭山莊高手輩出,你孤身一人,如何能從他手中救出人去?」

她說的這些,沈希昭心中其實早已經深知,只是心中總存僥倖之心,何況要做的事哪怕明知不可能完成,自己也只能繼續,此刻聽她這樣一說,雖然心中沮喪,但也未見得如何灰心喪氣。當下微微苦笑,看著她,眼中的神色彷彿在說:你說的我何嘗不知?但事有必為,又能如何?

辛荑似乎瞧明白了他的心意,微微一笑,說道:「但這也非不能設法,若是你卑詞相求,瞧著趙家姐姐的面子上,周慕蘭斷不至不放你師妹!……」

她話音未落,沈希昭的臉已經漲得紅了,屈辱燒得他簡直說不出話來,辛夷悠悠接道:「當然,你縱然不是心高氣傲,只怕也忍不下這口氣,那麼我便還有另外一個法子,只是我卻不敢擔保一定能成。」

沈希昭咬牙道為:「什麼法子?」

辛荑與趙夫人對視一眼,緩緩道:「在這個世上,或許我可以算得最了解周慕蘭武功之人,他天縱奇材,如何論及武功招式,已臻至妙,何況他臨敵交手,氣勢凌人,隨機應變,無不得心應手,縱然有人武功不弱於他,但與他交手,卻無不落在下風。所以,人與他交手,是永遠不能得勝的,」她頓了一頓,一字字說道為:「要想勝他,只有天!」

沈希昭怔了一怔,喃喃道:「天?」

辛荑鄭重道:「是的,只有天!須知武功進境,到了一定時刻,便不再僅限於招式的變換,內力的深淺,而在於人如何能夠順勢而為,天地萬物盡在掌握,自有妙至無跡可循之境界。便能在臨敵之時,於對手變幻瞭然於心,只須對對手的下一招式變化成竹在胸,何愁戰而不勝?」

沈希昭又是一怔,他本是悟性極高之人,聽了辛荑的話,心中似有靈光一閃,但一時間卻又捉摸不到,他知道辛荑必會詳細解說,當下凝神傾聽她細說。

果然辛荑又接道:「當然人永遠也不能成為天,可是卻可以窺見天的境界,於是瞭然萬物於心中,先制人,抑或受制於人時另有巧妙變化。你所學武功是上清宮道門武學,便該知道大音希聲大象希形的道理,武學另有更高境界便是能順應天地萬物,乃至對手絕技而達克敵制勝之功。」

沈希昭隱隱覺得彷彿窺到了更加廣闊的境界,隱隱便有山洞之中豁然開朗之感,但他又不禁有些懷疑,忍不住道:「可以達到這樣的境界么?」

辛荑微微一笑,道:「自然是可以達到的,老子莊子難道不是這樣的人么?可是每個人天資悟性俱不相同,便非人人都能窺見這樣的境界。」

沈希昭胸中似有熱血沸騰,只覺她指出的實是一條寬敞之極的大道,只聽辛荑緩緩又道:「十年之前,周慕蘭便已經悟透了人的境界,並已經越了,可是這十年來,他始終沒能達到天的境界,因為他心中有太多的事,太多他不能看透的事,所以雖然他窺見了天的境界,可卻始終不能做到。你只有達到天的境界,你才能越他。」

沈希昭忍不住道:「那麼你呢?」

辛荑微微笑了,可是嘴角卻露出苦澀的表情,緩緩道:「我也窺見了,可是我也做不到,」她頓了一頓,輕輕的道:「這十年來,我們獨居在這深山之中,只有清風明月為伍,日夜思索天的境界,日夜思索如何百尺桿頭更進一步,可是十年了,我想得頭都白了,還是做不到。」

沈希昭心中一顫,這才知道她鬢斑白,竟是十年來冥思苦想勞神所致,驀然想起她在青石之上瘦削柔弱的後背,一念至此,心中竟是說不出的憐惜。

辛荑察覺到了他眼中驚訝憐憫的目光,不禁避開他的目光,緩緩道:「那夜在林中我聽你撫琴,流露心聲,物無兩忘,只隨心意流泄琴聲之中,隱隱便已經有了天的境界,所以我想,如果你練這門武功,憑你的悟性,說不定可以成功。」

沈希昭奇道:「什麼武功?」

辛荑一字字道:「天心訣!這門道家最高深的武學,或許你也可以認為它只是一門心法,讓你得窺天意的心法,它系大宋初年的得道真人陳摶祖師所撰,他撰好此書後將此書送給了他認為最值得託付的人,大宋的開國天子趙匡胤,然後飄身遠隱,然世外,從此世間再沒有他的蹤跡,所有的人都相信他已經羽化登仙。但這本書卻從此留在了大宋的深宮之中,不為外人所知。」

沈希昭聽得入神,只見辛荑啜了一口茶,又接道:「趙匡胤固然是一代英主,悟性極高,又有獨步天下的的武學造詣,可是他成了帝王之後,終究沒有練成這天心訣。後世的宋趙皇帝,也有才智卓絕之輩,可終未能真正得窺天意,只得人意。於是趙宋數百年的江山,十幾代的皇帝,最接近天之境界的可能要算得道君皇帝趙佶,可惜他太拘泥於形,雖然在書畫上悟得大道至理,終究沒有更進一步,後來國家遭逢大難,靖康之辱他被擄至北方苦寒之地,心神大受損傷,最終修練功虧一簣。皇室南渡時,趙構攜這書逃出汴京,途中為我所救,並一路護送他到臨安,他當時身份雖然尊貴,卻一貧如洗,便以此書酬我,並留下玉玦為報恩信物。」

沈希昭身子一震,脫口叫道:「原來你便是那個護送康王南渡的神秘高手,你當時連敗金國十七位高手,終於安全護送康王至臨安登基稱帝,最終維持宋室江山在風雨飄搖中偏安一隅,未至亡國,原來那人便是你!」他一氣說完,心中震驚實是無以復加,瞧這女子年紀,十年之前她最多不過盈盈二十餘的華年,如何卻學得這樣驚世駭俗的武功?這才明白趙夫人方才所言,她救過當今天子,這擎天保駕之功,確實是一個極大的人情,趙構自是非還不可。

誰知辛荑面上卻全無得色,反而流露出一抹苦笑無奈,頓了一頓,方自輕聲說道:「我當時在慕蘭莊主麾下,所做一切不過聽從他的安排,他要我護送康王南渡,不過是要示恩於新帝,為他的霸業再多擺設一枚棋子罷了!」她輕輕嘆息,眼中露出凄然之色,過了許久,才輕輕道:「為著這本天心訣,我便以為有了足以同他抗衡的本領,終於在這深山之中一住便是十年。唉,這十年來,我武功亦有精進,可始終未能窺見天的境界,也許,也許是我沒有這樣的悟性,也許是因為我以前所習與道家心法實在相差太遠,我日夜苦思,總是參之不透。沈希昭,若你能練成這門絕藝,或許與慕蘭莊主尚有一拼之力。」

沈希昭想起慕蘭莊主那可畏可怖的武功,終究有些懷疑,「這天心訣當真如此厲害?」

趙夫人一直沉默,此時方道:「陳摶祖師已參透天地之秘,他臨別所留之書乃是他畢生之所得,我仔細看過此書,確參天地造化之妙處,只可惜我天生沒有習武的天份,而辛荑呢,她終究限於昔日所學,不能全然擺脫,終成桎梏,十年中雖頗有精進,卻終不能得其堂奧。她對我說起你那晚所奏之曲,頗含自然物化之妙理,況且你所學武功的又是道家心法,兩者源出一脈,若是修鍊,說不定還能事倍功半。」她頓了良久,謂然輕嘆道:「沈公子,你若想憑自己之力救出令師妹,這隻怕是唯一的方法,除了練成天心訣,我們卻再也想不到其它的方法。」

沈希昭沉默不語,這雖是意料不到的好事,但他的心中卻有些起伏不定,他見識過慕蘭莊主的武功,原來實在是不存任何僥倖之想,不過義氣胸中,但盡人事聽憑天意而已,此刻絕處逢生,露出一線生機,又能學得天下罕有的本領,本應歡喜才是,可是心裡總是有些難過,又想到趙夫人所說韓信之事,又稍釋然,當下起身襝身拜道:「夫人大恩,不知希昭如何能報?希昭也知說此話甚是俗氣,只是……」突然間熱淚盈眶,再也說不下去。

趙夫人側過身子,避開他的大禮,又還了一禮,才緩緩道:「沈公子,這樣不但是為著你,也是……也是我的一些私心,為著慕蘭莊主,他放縱為惡,一步一步越行越遠,」她的眼中終於露出痛苦之色,輕輕道:「我不能勸得他回心轉意,卻盼著能為他稍贖罪惡,他這般下去,終有無可收拾的一日,早些受些折挫於他只有益處,何況,何況,你若能挫他銳氣,戰而勝之,辛荑也不必再居於這深山。」

沈希昭心中大奇,忍不住便向辛荑瞧去。此時天色已漸昏暗,三人說話,誰也沒留心點燃燭火,辛荑微微垂頭,陰影之中幾乎看不清她的容顏,但不知為何,沈希昭卻有些異樣,昏暗之中,她的肌膚白的耀眼,以及那花白的頭,不禁想起她妙齡之年卻在這荒僻的深山之中一居便是十年,紅顏皓,良辰如此逝去,不禁好生憐惜,想到:哪怕是為著她,我也要學會天心訣,救她脫困。

正自想間,卻見辛荑緩緩抬起頭來,緩緩說道:「沈希昭,你既要學這天心訣,有些事我須得明白告訴你知,這些日子你雖然沒有盤根問底,可我知道你心裡是十分好奇的,今日索性便對你明說了,趙姐姐也說了,她要助你奪回師妹,以贖那人之罪!」趙夫人臉微一紅,垂下頭去。

辛荑又接道:「所以,我們也不瞞你,趙姐姐便是慕蘭莊主的原配夫人,這,想必你應是猜到的?」

沈希昭微一猶豫,還是點了點頭,聽她繼續說道:「我,我和趙姐姐並不是親生的姊妹,而我,」她彷彿是遲疑著,極困難的說道:「算得是慕蘭莊主的側室。」

這雖然也是沈希昭早已經猜到之事,但此刻聽她親口說出,心裡不禁一陣難過,卻聽辛荑續道:「十年前,我得到那天心訣,以為憑著手中秘笈,稍加以時日便能凌駕於周慕蘭之上,唉,我雖然是個女子,當年卻也野心勃勃,性格又極是乖戾,對他諸般不滿,因此反目,是以居於此深山之中,這十年內,我日夜苦思武功精義,可終於還是不能勝過他。唉,我自負是學武的奇才,可是他卻是奇才中的奇才,我雖能勉強追上他的進境,卻始終不能越他的進境。這十年中,我們每隔二年便有一戰,表面上雖可維持不勝不敗之局,實際卻一直落於下風,所以才一直居於此深山之中,他固然不敢對我相逼,我卻也不能離開。」她看著沈希昭,苦笑道:「所以你也莫要以為天心訣容易學,慕蘭莊主容易擊敗,你現在所具備的不過是可以修習的條件,但是否能夠學會,卻是誰也不知道之事,你這般知道了天心訣之事,慕蘭莊主是決計不會放過你了,所以你仔細想了,如果你可以不在乎面上的虛名,由趙姐姐出面向莊主求懇,我再加以相逼,他心中總會有所顧忌,說不定便會放了令師妹,畢竟,在他的心裡,唉!」她看了一眼趙夫人,卻沒有說下去了。

沈希昭微微仰頭,極緩慢但又極堅定的說道:「你教我天心訣如何修鍊罷!」

一時間,辛荑突然間百感交集,垂下頭去,卻聽趙夫人肯定的聲音幽幽道:「這十年了,也該到了結的時刻!」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武林舊事錄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修真仙俠 武林舊事錄
上一章下一章

十、天心秘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