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回歸
天空淡藍,月光煞白,一切變得清晰起來,多實在,好安靜,惟草木不甘寂寞,響應。
「到了嗎,梅姑娘……這兒就是你家呀?!」
「嗯、嗯……是我家、是我家……終於回來了!」
「看樣子雖是舊了點,不過還挺大氣,比較像我們中原的富貴人家。」
「本來就是……好了,兩位大哥,咱們進去吧。」
「喲……好大一座假山啊!這……真的還是假的?」
「假山當然是假的。」
一切基本還為那樣子,到處浸染著熟悉味道,永遠也無法忘懷,多麼溫馨而美好、多麼平凡而難得,梅宛帶領二人緩慢前行,忽覺樹木房舍皆已變化成高大又蒼老,阻隔了視線,然路徑卻是如此瘦小狹長……當中堂屋內燈火輝煌,氣息濃郁,似乎仍在透出清脆的話語——
「爹爹、爹爹……我看到了,今晚的月亮真是又大又圓!」
「當然;不和你說了嗎,今天乃是中秋節。」
「對,中秋節!哎……那為什麼中秋節的月亮會這樣大這樣圓呵?」
「這個呀……因為人們都回家團聚在一起看月亮,看的人多了她自然會變得又大又圓。」
「哦……原來是這樣;看:咱們家的人也很多呢!爺爺、叔叔、爹爹……還有娘、二娘、三娘……小寶、小……」
「好了,宛兒,爹知道你是想吃餅,來……且拿著。」
「爹爹……爹爹真好!」
「鬼丫頭!宛兒,你也不小了,怎麼還這樣好吃呢?」
「不錯、不錯……宛兒,這好吃嘴上會生豁口的,長大了沒人要!」
「才不是呢;爺爺、叔叔,我娘說了,中秋節要多吃餅就能和家裡人永遠在一起!」
「你這丫頭:每次總有借口;好了、好了……多拿幾個,和弟弟妹妹們出去玩吧。」
「嗯,好!中秋月,凈無暇,圓如鏡子在我家,庭院之中屋檐下,照著地上小娃娃,娃娃牽手同玩耍,轉個圈兒眼昏花,一不留神跌倒爬,連聲喊痛叫娘媽,頭頂月姐說他傻,引得大家笑哈哈……」
「嗬,大魚大肉、好酒好果……***……倒真會享受!」鍾寧一腳踢翻案,人亦跟著後仰。
「頭,你小心!跟這個生什麼氣?來,要不我們便坐下吃一點吧,反正肚子也餓了。」
「吃什麼吃?這可是歐陽狗賊的東西!」
「頭,吃飽才有力氣嘛!現在還很危險,再說它們可都是土生土長、自然的結果。」
「也、也對……不吃白不吃,那開動!」鍾寧隨即就案而坐,「梅姑娘,來……餓了吧?」
「不……不餓;你們且吃著,我去後院看一下。」
梅宛持燈出堂屋、經過道、進扇月亮門,又呈現個庭院,然要瘦些並且只看荒草鋪枯葉,一片雜亂沉沒,難尋路徑,卻仍是抬腳行走,幾番徘徊停滯,忽見中部有兩棵橘子樹,相當高大繁茂,點綴著團團青黃果實,少之而小,多可憐,那牆邊鞦韆架也已爬滿藤蔓,輕飄何在,魂夢悠悠,再往前去則發現三間房屋降臨,清雅、和諧、殘敗,叢叢芭蕉攀窗戶,不耐冷落。
「娘……小寶……爹……女兒回來了、宛兒回來了!你們都還好嗎、還好嗎?」
房門一下推開,霉味則撲入梅宛鼻子,濃重欲倒,但見裝飾物件總體俱在,卻已遍布蛛絲結網、灰塵迷濛,萬千心緒連思索,誰來解釋,眼睛變得灼痛飽脹,猛地轉頭進內室,亦是同樣狀態相差無多,更感空虛、沉悶、陰冷,險些不曾把人活活憋死,終而走向漆青梅花木雕床,帳幔凋零,身影何處,於旁邊散放幾個箱櫃,其中原乃衣服,或大或小、有長有寬、亂七八糟、臟污褶皺,模糊再難辨!
「嗯,真是、真是……狗賊太會吃了,盡皆上等物品、一流好菜!」
「好吃就多吃點,當是替我們兄弟……兄弟的吧。」
「是、是……頭,你也別太難過了,人固有一死,他們應該會感受到!來,吃這個,很好吃,又香又甜又軟……咱們以前竟還真不知道,管它叫什麼的?」
「管它叫什麼,吃著便是;嫩嫩的、滑滑的……倒可謂瓊漿玉食,世間難得。」
「哦,我想起來了,他們管這叫『甘蕉』、『甘蕉』……咳咳……」
「阿水,你慢點!看樣子傷得挺重,到底要不要緊?」
「不、不礙事,他們沒怎麼打到我;只是那小子身手比較厲害,勁力很足!」
「那小子……是呵,果然有些實力,難以對付。」鍾寧眉頭揪動,拍案道:「他娘的……歐陽家也不過如此,若要跟本門比差遠了,什麼時候一舉將其全部收拾?!」
「早晚會有這一天的;對了,頭,如今梅姑娘爹恐怕已經……而信陽公老賊大概在搞什麼陰謀?!」
「嗨,我看也是呀,這老賊肯定想要奪人家武學!可惜『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其實這個嘛也正常,換作我們自己……」
「不好!像是有人來了?」
「是嗎,歐陽狗賊還真的……」
好小子!還有心情吃喝?腳一撥,馮勝離窗掠去,隱蔽於池邊樹叢中,兩眼瞪視,靜定。
「頭,沒有呵,會不會是你看錯了?」
「不會吧,明明有個人影閃下……哎,這梅姑娘幹嗎去了,怎的那麼久?」
鍾寧等待不及便去找尋,然正巧這時見梅宛走了過來,竟是換身裝扮,藕粉色連衣素裙、頭扎天藍條巾、下穿火紅葉子繡花鞋,顯得頗為溫婉親和,可卻稍寬大些,眼臉亦泛點光彩,而手裡又有個包袱,佩劍則掛於腰間,英氣更生。
「喲,梅姑娘,我都有點認不出來了,好看……真好看!」
「鍾大哥,哪有?你們已經吃飽了吧,咱們現在即走。」
「好、好……哎,梅姑娘,你也吃點東西吧,怎麼可能不餓?」
「對,好歹吃一點,身體最重要,可別累垮了。」
鍾寧便從桌案端來半隻油亮香酥大燒雞,看上去則像很可口,卻見梅宛接連擺手加後退。
「哎喲,我才不吃呢;狗賊的東西,臟死了!」
「哦,那吃這個——狗腿,應該沒碰過,正好就當是咬他們的肉!」
「鍾大哥……」梅宛一笑,「真的不用了,這狗腿我看你自己吃吧,狠狠咬他們!」
「那……那也好,但是你……」
「頭,梅姑娘大概是個不喜歡吃葷腥的人;來,用點水果如何?對了,這甘蕉則很好!」
「阿水大哥你怎麼知道我不喜歡吃葷腥?好、好吧,那便用點水果。」
「一眼也能看出來了,你這麼清瘦,又很愛乾淨!快拿好吧。」
「好了、好了……別太多!」梅宛打開包袱,見裡面還整齊放置幾件深色衣裳,「況且也不方便。」
「不方便……咋會呢?」
「嗯,待會你們就知道;對了,鍾大哥,也用這衣帶將刀先系扣起來,到時方便。」
「是嗎?行!」狗腿往懷裡一揣,鍾寧開始作弄,不防疼痛牽絆,變得緩慢又笨拙。
「哎……怎的還有塊餅?」
「哦,是……是多出來的!」梅宛略笑了笑,「哎,還有酒嗎?我暖一下身子。」
「酒……應該有的吧,我們倒沒喝;怎麼梅姑娘你也好這一口呵?!」
「不是,咱們要過陣,還有……呀,也沒酒杯!」
「這不是……哦,那你則直接對口。」
「這、這……」梅宛遲疑了下便掩袖小飲一口,臉上噴紅,猶似花朵開放,「來——你們也用點。」
「好,我來、我來!」鍾寧接過酒壺則往下灌,亦不作息,似要一氣而盡,「咳咳……」
「頭……頭,你少喝點,還有我。」
梅宛轉頭望了遍屋子,如此光亮而慘淡,不覺輕嘆一聲,又變得有些迷濛,「兩位大哥,走,咱們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