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之卷:錯料一帆超十程 第4章 太后當朝多巧詆——杜甫
楚衍沒有想到,當朝首相王曾竟然會來拜訪他。
不過,宋朝的天文之禁非常嚴格。除了學術研究的傳播受到限制之外,重臣與司天監官員之間的來往,也是頗受忌諱的。
因此,兩人之間的交集並不像其他官員之間那麼多。
所以初一見面,就算是王曾位高權重,他也要寒暄一下。
楚衍更是臉上堆滿了笑容,惹得遠處偷窺的女兒奇怪不已。
兩人沒有注意到那個十來歲的小丫頭,徑直走進了敘話的書房之中。
宋朝習慣,書房是商議鑰匙的地方。講究一點的人家,甚至會擁有兩個這樣的書房,一個用來待客,一個用來接待心腹。
王王曾當然不是楚衍的心腹,而楚衍也沒有富裕到可以設置兩個書房的地步。
他這個人比較隨意,其實也就只有高官們才有資格那樣安排。比如王曾家裡就有三個書房,而他楚衍存放書籍的地方倒是比三個還多,但接待外科的地方就這一個。
兩人落了座,喝了茶水,便開始討論王曾帶來的議題。
「那個白永安,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今天太后在朝上大發雷霆,我就特意去番坊看了一眼。他的那些學問確實有驚人之處,至少能從常人想不到的角度,找出他們所謂的定律。哦,他今天講的是個本福特定律。」
「定律?本福特?」楚衍疑惑的看向王曾,「這定律二字,不是確定行禮的意思嗎?亦或者,詩人們需要確定律詩的……」
「那顯然不是那個意思了。」王曾冷哼一聲,「那個一賜樂業的夷人,好像對華夏禮儀也不太了解,我覺得那個詞,純粹就是他擅自轉譯,自然顯得有些不妥。不過這原野不是我們應該討論的。」
「對對對,首相您是何等人物,處理的又是何等國家大事,怎麼能夠在這些字句上浪費時間呢。只是不知,首相究竟有何賜教呢?」
「賜教當然是沒有的,你這天文歷算之學,我是只知皮毛而已。但我卻有意,讓你這位箇中高手,與那個白永安切磋一下。」
「切磋?」
「對,而且還要在太后和官家,以及群臣面前。」
「這……」
楚衍立刻意識的問題嚴重,慌忙問道:「首相為何有這種想法?」
「唉。老夫也是迫不得已而為之啊。想必,你是肯定清楚,那天文讖緯之學,經常被用來蠱惑人心。漢末時的蒼天已死,黃天當立,便是衍生於此。而如今。我大宋可是女主臨朝,倘若有人提及武周舊事,輔之以讖緯預言,那我皇宋,豈不是有盛唐崩壞之憂。」
「這……」
楚衍對此當然早有擔憂,他吃的就是這碗飯,自然知道圈子裡的政治風俗。
封建時代素來講究君權神授,神在天上,所以研習天文,就是在翻譯神仙的意志。
所以司天監的人絕對不可能對此一無所知。
只是首相大人親自過問此類事務。所以說肯定不乏先例,但當庭比試這種事情,搞不好就會輸掉自己的一世英名。
所以他還是有些猶豫的。
然而這個時候,門外卻突然傳來了一個清脆的聲音。
「爹爹,你就答應昭文吧,他可是為了大宋社稷著想!」
「是誰?」王曾不料門外竟然還有人偷聽,不過既然是個女娃子的聲音,多半便是楚衍的家眷,想來應該是不妨事的。
何況,這話里話外的意思,聽起來都是偏向於自己的。
因此他站起身來,忽然笑道:「是不是大侄女來聲援伯父了?」
其實論起來,楚衍稱呼他一聲叔叔或許還可以。但他王曾今天是有求於人,那自然要擺出一幅禮下於人的客套勁來。
可即便如此,楚衍也沒能為之而心動。畢竟事關自己的政治前途,再客套的虛禮也不能與之交換。
然而,走進書房楚家女兒,不但生得婀娜娉婷,更有一副好腦子。
他似乎猜透了父親的想法,直言道:「何況司天監如今也是人才輩出,周琮、賈憲都是能夠拿得出手的人才。只要伯父將他們兩個列在前面,讓那個白永安連闖三關,若是贏了,便提議太后錄他為官,如是不能,也要包養他的學問廣達,以彰顯我天朝上國之風度!」
「好!」王曾忽然拍起手來,「楚公生的好閨女,我這就回去提筆上奏,後天太后再次臨朝的時候,便是你們雙方比較之時。」
「好!」聽到有人墊背,而且還包括主要的競爭對手周琮,楚衍終於放下心來,答應道:「謹遵首相所命!」
聽到這句話,王曾自然可以滿意地離開,第二天一早,通進銀台司就收到了他的奏章,不過因為劉太后是兩天才有一次垂簾,因此這封奏章是不太可能在朝堂上討論的。
其實這本也不是什麼大事,以封建帝國之習俗,太后當然可以一言而決。
於是,起床洗漱之後的太后,便很快看到了王曾的奏章。
但她沒有想到,當朝首相竟然跑到官番坊去,親眼看了一下白永安的學問。
而且還對此大家讚賞。
甚至奏章里的字裡行間當中,都充斥著對她昨天行為的不滿。
那個當年與她攜謀,幹掉奸相丁渭的王曾,不應該一直是自己的心腹嗎?怎麼突然站到小皇帝那邊去了呢?
思索了半天,太后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只好耍出一招,投石問路之計,令道:「來人,去把這封奏章送給官家,看看他是什麼想法。」
聞聽此言,有些宦官便大喜過望,覺得太后是有意鍛煉官家的治政能力,因此慌忙上前接過奏章,飛也似的去了。
然後在他的身後,太后的臉已經如冰霜一般。
另一邊,趙禎在不久之後就拿到了那封奏章。
因為有昨天的事情在先,加之送來的奏章只有這孤零零的一本,因此,趙禎便疑心這裡面有什麼陰謀詭計?
因此他顫顫巍巍的探出手,接過奏章翻閱了片刻。
突然他被其中的兩個字驚到了。
「定律?」
這是一個多麼具有高中特色的辭彙,什麼牛一牛二牛三的,就如同神獸羊駝一般,在趙禎的腦海中呼嘯而過。
而且更要緊的是,這個詞在另一個趙禎的記憶里,有著完全不同的意思。
因而,趙禎對這個白永安的身份開始產生了某些疑惑。
甚至忍不住在心中嘆息道:好日子沒過兩天,竟然就發現了同行嗎?
這讓他的心中一陣焦躁,甚至在書房當中徘徊踱步,思考著應該如何處置為好。
良久,他才好像拿定主意一般的命道:「藍元振,去找本九章算術來。」
「喏!」
遠處的老太監立刻應了一聲,迅速轉身離開。
這個老太監,便是前些天對趙禎連連看戲的那位,也是後來與他談及一賜樂業人的那位。
《九章算術》被很快拿來,趙禎迅速的翻閱了一遍,卻見其中行文稱呼,至少在定律二字上沒有與後世相同的。
這讓他愈發確定了心中猜想。
因而再次命道:「江德明,你速帶人前往番坊,打聽一下誰還擁有這樣的學問?」
入內押班江德明立刻恭身領命,帶著人瘋也似的出去了。
而另一邊,太后也知道了皇帝那邊的反應,只是她心中的疑惑不但沒有絲毫減少,反而卻變得更多了。
終於,他坐不住了。
「派人去請樞密使曹利用、參知政事呂夷簡、樞密副使張士遜、翰林學士夏竦、太常丞桑慥,還有那個燕……」
「燕肅。」旁邊的心腹太監閻文應趕緊提醒到,「判刑部的燕肅,心思素來也是精巧的,對天文歷算之學也有研究……」
「嗯,對。也叫上他!」
「好,奴婢馬上派人去辦。」
不多時,一眾人風風火火的趕了來。
其實,除了燕肅和桑慥兩個小官之外,其他人沒事就在政事堂和樞密院呆著,距離禁中也是近的很。
此處的政事堂,官方名稱應該叫做中書門下,百姓常稱之為東府,與掌握武裝力量的西府樞密院相對應——倘若用後世的角度來看,這所謂的東府,即是掌握著大宋行政權力的最高部門,
之前出場的那位王曾,便是這一衙門的最高領導。
但他在太后那裡,似乎有些不被待見了,因此西府之首曹利用,便成為了這套顧問班子的首席人物。
話說,這位曹利用可不簡單。
二十二年前,契丹人興師南下,連克遂城、定州、祁州,生擒宋軍守將王先知、王繼忠等人。
宋廷為之震恐,真宗甚至意欲難逃。
若不是宰相寇準疑慮主戰,北宋恐怕那時就已滅亡。
後來,宋軍在澶州城下射死遼軍主帥之一的蕭達凜,挽回了最初的頹勢,雙方後來一合,這曹利用便是宋朝派出的使臣之一。
當時他的官職還非常小。
宰相寇準甚至在他出發的時候,咬牙切齒地威脅他說:「雖然皇帝給出了三百萬貫的價碼,但如果你敢超過3三十萬貫,我就宰了你。」
曹利用不辱使命,最終以三十萬貫的歲幣價格談成了這場和議,是為澶淵之盟。
這一點,高中生趙禎也是很清楚的。
當然高中課本並沒有寫他後來的經歷。
宋晴對於來之不易的和平看來是非常重視的,因此曹利用憑著這份功勞,在以後的仕途當中可謂平步青雲,並最終坐上了樞密使的寶座。
順便提一句,射死蕭達凜的周文質,前不久剛剛和狀元出身的蔡齊一同挨了處分——被罰銅三十斤——原因好像是變法失誤。
所謂的罰銅,因為銅料在當時是貨幣的原料之一,所以其本質就是罰款。
而在崇文抑武的大宋,能和狀元一起挨處罰的人,個個都不再簡單。
可見,那場戰爭給許多人都帶來了巨大的人生改變。
像曹利用這樣的人,當然知道應該好好抓住這樣的機會。
因此,在如今這個女后臨朝的年月里,他也知道該向什麼人獻媚。
在簡單的發問了那封奏摺之後,曹利用據率先發言了。
「太后,這東府的王老兒恐怕腦子不太好使了,區區一個術算之才而已,與國家又有多少幫助?明年要舉行的掄才大典,才是我朝最應該重視的事情。但即便是輪胎大點,也不至於出動整個翰林院。一個小小的術算之財,何必鬧的司天監出動三名扛鼎人物?」
「這話說的有道理。」太后冷哼一聲!但卻故作委屈的說道,「可人家王老兒覺得,吾昨天的行為,實屬是對官家的不恭。」
「太后您是官家的母親,哪有母親去恭敬兒子的道理?」
「可人家也還會說,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啊!我昨天那班動靜……」
「陛下。」一旁的呂夷簡忽然打斷道,「聖人的教誨,可不是用來打趣的,那樣會得罪很多人。」
太后住了嘴,慢慢的轉過臉去凝視著對方。
倘若是別人說這話,太后恐怕就要罵上一聲腐儒!
但呂夷簡可不是什麼輔腐儒,他甚至都不能以儒生相待。
「呂參政到底想說什麼?」
「陛下。王相公奏章當中所說的,只是白永安這個人是否究竟有才華?說起來,也是您最早提出這個問題的,他作為臣子,親身去探訪一番,那是對您的忠誠。」
太后當場被說的啞口無言。
昨天確實是他最先發出了這個疑問。
但那是氣話,也是在羞辱小皇帝,並非真的讓臣子們去看看那個白永安究竟有什麼樣的才華。
可王曾那個傢伙偏偏就去了。這不成心噁心人嗎?
而且他還嫌那樣的小噁心不夠,偏偏要在朝堂上再重重的噁心一回。
這一點,太后是看明白了的。
要不然也不會請這麼多人來商議。
但是呂檢是什麼人啊?比丁渭甚至寇準也差不了多少了。
他怎麼會看不出來這一點呢?
因此太後有些惱怒道。
「社稷重臣,並以此來譏諷郡王,這成何體統?」
「譏諷?」呂夷簡微微起了眼睛,「太后這話雖然有些偏激,但是話糙理不糙。」
雖然這話並不完全是稱讚,但是太後知道,呂夷簡既然這麼說,那麼下一句就要切中問題的核心了。
果然就聽到:「如今官家尚且年幼,委之以政事,怕力有不逮,但偏偏有那麼一些人,不顧大宋的社稷安危,黎民的安寧福祉,非得拿那些繁巨的事務去驚擾官家。這恐怕為時尚早。」
這話已經說得無比露骨了,呂夷簡顯然不會在太後面前幫小皇帝說話。
而且他還為老太后持續垂簾聽政,尋找到了充分的理由。
其實,倘若在大庭廣眾之下,呂夷簡也不敢把話說得如此刻薄。
但現在,他們只是在便殿小小的商議一下,知情者也不過都是老太后的心腹而已——唯一一個可能談不上心腹的燕肅,也是個不足為懼的小角色。拿這話來恐嚇一下他,恰恰是極好的。
因此他也沒有什麼顧忌,直接擺明了支持太後繼續垂簾聽政的立場。
至於那些支持皇帝的聲音,自然就成為了他們的綠的目標。
太后對這樣的表態當然是相當滿意的。
因此她環顧四周,看看其他臣子是不是也是這番意思?
果然那些人都很識趣的躬身回稟:「臣等願為太后肝腦塗地,至死不悔!」
「好!」太后非常滿意,但問題的本質內容還沒有解決,因此他又問道,「那麼,王老兒所說的比試又該怎麼處置為好呢?」
「王老兒」這個稱呼,對於王曾來說顯然是有些過分的。
即便是剛愎自用的曹利用,平時里也是不敢這種樣說的。
只是,對方對抗太后的意思過於明顯,所以他在太後面前才用上了這等惡語。
而太后似乎也很理解他在後來的話語當中,甚至直接引用了這個稱呼。
甚至連呂夷簡變相地糾正,都沒有放在眼裡。
但呂夷簡似乎也不以為意。
相比起遠在西府的曹利用,他呂夷簡才是王曾更為直接的競爭對手。倘若他還想往前繼續挪動幾步的話,身為頂頭上司的王曾,就將是一個巨大的絆腳石。
因此這次,他毫不避諱的為太后出了個主意。
「王相公以司天監考校白永安,確實是有些小題大做的。我看朝中也會有不滿的聲音,不如我們稍稍修改一下,從其他官員當中挑選一些善於此道的人來出題。這樣即便失手,因為並未出動真正學識淵博的司天監,所以也不會有損朝廷體面。」
「好!那你有什麼人選?」
「微臣認為,判刑部的燕肅就是個很好的選擇。另外,陛下也可以派人張貼告示,招募一些此類人才,無論官民百姓,只要能夠勝過白永安,就有重賞。」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難道朝中就沒有這類人嗎?」
「有肯定是有的,三司衙門裡算賬的刀筆小吏,怎麼說也有好幾百人。但是陛下難道不需要告訴那些黎民百姓,你昨天的那番話並不是針對專家嗎?難道怒不可遏的話語,出自母儀天下的名嗎?不,是有些愚夫愚婦理解錯了。」
太后忽然笑了起來。
就連一旁的曹利用也忍不住贊道:「王老兒機關算盡,卻沒想到呂大參竟然有這樣一手。就算他能成事,旁人也不會覺得是他們贏了太后。而是太後娘娘您,真的想知道那個白永安究竟有何才華。」
「說的沒錯。」太后高興地看向呂夷簡,「大參真是國之柱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