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判庭

審判庭

「冥界有五條河流,除了阿刻龍以外,還有火焰之河弗萊格桑,哀嚎之河克塞特斯,再就是大名鼎鼎的亡川勒忒和誓約之河斯堤克斯。想要去到嘆息之牆,就必須途徑這些河流。不過要橫渡的就只有這條阿克龍河而已。」

少女一邊說,一邊用船篙點著河底,撐著小舟朝彼岸緩緩駛去。三日月則安然地坐在船上,低頭看著水面出神。

雖說三日月本人躍躍欲試,阿普利爾當然不可能讓三日月宗近來撐船,絕對會翻的。

「不要看得太久,河裡的亡靈會想盡辦法留住渡人。你看到的除了你的倒影外,沒有真實的。」

「哈哈哈,主上是在關心我這個老頭子嗎?」

「到底是誰要非跟過來不可啊……我的完美計劃。」阿普利爾嘟嘟囔囔地道。

乳白色的河霧漸漸散去,已經可以看見堅實的陸地了。一望無際的灰色平原上,聳立著一座由青銅構成的巨大穹頂建築,被數十根宏偉的石柱支撐著,殿上雕刻著鷹頭獅身的怪物,粗重的鎖鏈蟒蛇般盤踞在階梯之上。

「哦呀,這裡是……?」

少女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后,才低聲道:「這是審判庭。」

船慢慢地靠了岸。上岸時卻出了一點小插曲:從河裡撲出來的亡靈死死抓住了三日月宗近的衣袖。雖說三日月宗近立刻抽刀將布料斬斷,亡靈跌入濤濤河流。但亡者的痕迹還是留在了袖子上。

「你被引誘了,心存疑慮迷茫的人,才會讓亡靈窮追不捨。」差點出手的少女這樣對三日月宗近說道。

「哈哈哈,主上的意志堅韌不移,是我等所不及。」三日月宗近並不惱,依舊笑的爽朗開心。

「………」不其實是因為曾經在審判庭當職過的緣故。

不管是徘徊不定的亡靈還是滯留對岸的亡靈,最終都必須經歷審判庭的判決,才能被決定送往何處。所以亡靈除非不想好了才會找她的麻煩。

並不是什麼心智堅定無所畏懼。

三日月宗近樂呵呵地轉過身,朝審判庭階前那條由亡靈組成的,蒼白色的長隊走去。阿普利爾不明就裡:

「你做什麼?」

「排隊啊。」

「………」

那條亡靈隊伍在偌大的平原上一眼看不到盡頭。恐怕是因為地面上在戰鬥的緣故,亡靈的數量比往日還要多出數倍。如果有審判者,他估計得因壓力過大而崩潰瘋掉吧。

連阿普利爾這樣的純摸魚選手都有心理陰影了。可想而知冥界的工作培養出了多少007社畜。

「排什麼排,那得排到猴年馬月。我們走後門就行。」少女打了個響指,那棟建筑西側邊的花枝紋路小門應聲打開。黑壓壓的,看不見裡面的情況。

「哎呀,這就是傳說中的走關係嗎?其實我是很想見識一下傳說中的審判儀式……」三日月宗近覺得有些遺憾。畢竟遊歷一趟不打卡名勝點四捨五入就等於白來了。

「這是職工特別通道。直達審判大廳的,但是沒有人坐鎮我也不知道現在那裡是個什麼情況。」

「原來如此。」三日月宗近敬佩道。他抽出本體的太刀,橫在腕前,劃了一下。他將流著血的手腕遞到少女面前:

「既然是宣判罪人的場所,那就少不了嚴苛的刑罰吧。主上如今不便見血,在那之前先舒緩一下也好。」

三日月宗近說的很坦然,完全沒覺得少女現在的狀態有什麼問題。

阿普利爾覺得這問題很大。

但轉念一想這也很正常。本丸那麼多刀,各自有著不同的性格。三日月宗近又是其中很特殊的一把,不光保留了記憶,還對如今的局勢了如指掌。事到如今,她是不覺得三日月宗近會真的害她的,但如果他要阻止她的話,這可不能讓他得逞。

少女很斯文地用手指蹭了一下血,矜持地塞進嘴裡。

真香。

差點理智斷線。

「不是生靈應該問題不大,鬼魂的血都是虛假的幻像。不要理會就是了。」順手一個小魔術將傷口治癒,三日月宗近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跟著少女走進了那扇門中。

審判廳是莊嚴肅穆的場合。代理審判庭的伯洛格路尼自然不見蹤影,但屬於審判者的高座仍然保留。審判者的位置在三十六階之上,身後的高牆雕刻著巨幅煉獄浮雕,主題無一例外是瀆神者的下場。從審判者的座位往下看,可以將遠處的鬼魂長隊盡收眼底。完全的視野有助於審判者掌控全局。

三日月指的刑架,皮鞭,烙鐵,這裡都有。慘叫著的鬼魂也有。不過身為實際審判者的路尼因巨大的工作壓力而染上了神經脆弱的毛病,這些噪音源都被擱置在了離審判者相當遠的位置……但即使這樣,那些撕心裂肺的叫喊還是能傳遞到少女所在的地方。

所以路尼最後瘋了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三日月宗近端詳著一隻拔完舌頭被鎖鏈拖向地獄的鬼魂:「看來,即使沒有審判者,審判也還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不然的話世界就亂套了。」少女點亮了審判庭的人油燈,將身形展露在淡黃的光暈里:「但都是粗糙作業。不管大罪小罪,好人壞人都受到一視同仁的懲罰。好人耽誤在地獄里,壞人沒有贖完罪還能投胎到好人家,冥界的價值變的模糊不清,神明的信仰也會因此減弱……這樣的畸形冥界還不如不存在。」

但說歸說。他們的首要目地是穿過審判廳到達下一個地方。在場的不少鬼魂生前都是源氏的武士,其中的一部分生前還見過阿普利爾。如今阿普利爾以這副模樣出現在這裡自然會引起他們的懷疑。一開始只是蚊子般小聲的議論聲,後面聲音越來越大,嗡嗡嗡地吵得少女頭暈。

離開審判庭的門前,三日月宗近伸出手,上下一觸,在碰到那扇門前,竟先摸到了一層透明的阻礙。他打算試試強行突破時,偌大的審判庭忽然傳來了巨大的鐘鳴聲,鐘鳴聲「鐺」,「鐺」,「鐺」地回蕩在耳旁。阿普利爾渾身一激靈,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心中不由得對昔日的同僚生出了幾分真切的同情。

「警戒的鐘聲嗎?這座審判廳似乎不想放我過去呢,主上來試試吧。」三日月平靜地說道。

阿普利爾順利地打開門,走出去又轉回來,重新掩上門。道:「我沒問題。」

「那麼就單單是我被攔在此地了?」

阿普利爾眼睛一轉:「既然這樣那你不如……」就在這裡等著吧。

「莫非主上是打算把我這個孤苦伶仃的老人家一個人留在這麼可怕的地方嗎?」三日月宗近和聲打斷了她的話。雖然依舊微笑,那雙泛著血色的眼睛可沒有絲毫笑意。左眼寫著「不可能」,右眼寫著「沒門」,手還摸上了腰上的刀。

看到沒有,這就是被碰瓷老人黏上的下場。

阿普利爾:「………」

「這應該是預防有鬼魂逃脫懲罰而做出的措施。但你不是鬼魂而是付喪神,這道機制本來對你沒作用的,除非你罪孽深重到連房子都不好意思放你的水。」

三日月宗近兩手一攤:「如您所見,我是罪孽深重之人。而主上必然知曉破解之法吧。」

「說難也不難,走一遍審判流程就是了。」

三日月宗近貌美如花的臉上浮現出了憂愁之色:「這麼說的話,果然必須得要重新排隊嗎?」

阿普利爾:「………」

「排什麼隊,按他們這麼來最後就會變成這樣!」

順著少女的指尖看去,遠處的刑架上,被勒得鼻列嘴歪眼睛爆開的鬼奄奄一息地被架在火上烤。意識到有人看著自己,那鬼露出一個慘不忍睹的微笑,朝三日月和藹點了點頭。

大兄弟你長的和我以前一樣好看哈。等我這邊結束下一個就換你來哈。

三日月宗近:「………」

「……看到了沒,會變成這樣。」好不容易看三日月宗近吃癟的阿普利爾頓覺揚眉吐氣,她搖搖頭:「真是的……拿你也沒辦法,看我給你來一波暗箱操作,你記得配合點。」

只見少女大步走上審判台,以雷霆萬鈞的氣質往那兒一座,腿一架,拿起上面放著的一卷皮鞭,「啪」的一聲清脆地抽在了地面上。

「肅靜!」

大廳頓時鴉雀無聲。所有的自動審判都在少女坐上審判台的那一刻中止。審判庭的鬼魂對著坐在高台上的少女齊齊下跪。三日月宗近左看右看,覺得就自己站著也不太好,遂一撩衣擺,也跪了下來。

阿普利爾:「…………」

跪,跪了個祖宗。

淦,壓力好大。

少女回憶起路尼的做派,擺出一幅被欠了八百萬的殘念神情,兩手放在桌上:「現在陳述罪狀的是哪個?」

某鬼立刻出列:「回稟黑無常大人,正是在下!」

阿普利爾:「……」

黑……黑無常???

中西方背景縫合出來的世界肯定會出問題啊,米諾斯那廝毀滅世界的時候都不考慮一下這個事的嗎?!

阿普利爾的額頭突突地跳:「陳述到哪了?」

「回大人,正陳述到小的六歲時在鄉下踩死的那隻母癩□□!」

阿普利爾擺擺手:「□□何其無辜,真是世風日下道德淪喪。好了你到一邊等著去吧。下一個,換他來。」

鞭子指向一旁的三日月宗近。

鬼:???

這暗箱操作也太明目張胆了一點了吧。

三日月宗近屈膝行至審判台前,優優雅雅地跪坐在那兒,笑眯眯地望著上面的少女。天花板顏值的笑容極具感染力,美人一笑,那些原本渾渾噩噩的鬼也就跟著笑了起來。審判庭里頓時充滿了快活的氣氛。

阿普利爾:「…………」

大爺,您故意來砸場子的是吧?

阿普利爾冷冷地剜了下面一眼:「笑什麼,審判庭前,所有的無禮都會被記錄在案,而爾等的痛苦就是償還罪孽的籌碼。現在笑的越開心,入了地獄后就會越凄慘。冥界可沒有給爾等的哭訴之地,罪人們。」

外放的冥界氣場喚醒了鬼魂體內本能的恐懼。再茫然的亡者都清醒了過來,對著裁決者磕頭求饒。

但是三日月宗近不吃這一套。

他看起來很開心。

阿普利爾算是終於明白了路尼為什麼不喜歡審判死去的聖鬥士了。兩邊世代的血仇不算,現實中也沒有誰喜歡面對著工作上的刺頭。軟刺頭硬刺頭都是刺頭,刺頭在下面盯著你看,你心裡不發虛才怪。

「說吧,爾犯了什麼罪。」

如果三日月宗近說自己忘記了,阿普利爾就可以在他身上蓋個去忘川的章。便可以同他一起離開這裡了。但三日月宗近卻沒有按照她囑咐的行事,反而對著她輕聲道:

「自然是犯了潑天大罪。」

好吧不能指望這貨乖乖聽話。

阿普利爾往後靠了靠,朝著空無一物的案上伸出手,道:「口說無憑,便讓審判之書裁定爾的罪孽吧。」

話音剛落,案上便燃起了紅蓮般的火焰。在火焰中浮現了一本裝禎華美的皮面書的虛影。等到少女將虛影撈出,案上的火焰便自行散去。阿普利爾看著自己手上有三個板磚厚的審判之書,思緒便飛回了當年,被路尼用這本大部頭狠狠砸腦袋的過去。

審判之書和名為和「火焰絞繩」的鞭子,都是天英座柏洛格路尼留下來的東西。

其實她也不太會用別人的武器。她就意思意思翻一下,讓這本書給三日月宗近蓋個平和無害的合格章就行。

哪想她剛剛翻開了第一頁,從書中就傳來了一個鬼哭狼嚎的,夾雜著鼻涕和眼淚的男聲。

「嗚哇啊啊啊啊啊米諾斯大人您終於肯翻開我了嗚哇啊啊啊書生圓滿了嗚嗚嗚——」

米諾斯?

少女心頭一緊,往周圍看了一圈,很快意識到米諾斯現在不可能出現在這裡。遂放下心來,十分嫌棄地打量著手上這本書。

「嗚嗚嗚我就說身為克里特島之王的米諾斯大人怎麼可能會做完全的甩手掌柜,米諾斯大人你成長了你升華了你再也不是原來的那個只會摸魚的你了我們整個審判庭也要跟著發達了嗚嗚嗚嗚——」

阿普利爾:「…………」

得了,她可以確定米諾斯一次審判之書都沒翻開過了。這不撕書能忍?

意,這個聲音用的還是路尼自己的聲音。

奇怪的癖好,噁心心。

阿普利爾一字一句地道:「你,認錯人了。」

審判之書:「………」

阿普利爾幸災樂禍地嘲諷道:「你這丟臉丟大了,現在是開庭時間,幾百隻亡靈看著呢。」

幾百隻亡靈眨了眨他們好奇的小眼睛。

審判之書:「………」

審判之書咬牙切齒:「是你,阿普利爾大人,你是故意的!」

還真不是,如果不是某個失智老人的緣故,阿普利爾根本就不會把這本書拿出來。

阿普利爾搖晃那本書,不耐煩地念叨著:「這邊正暗箱操作著呢,你快點蓋個章我這有急事。」

厚臉皮的程度震撼審判之書一百年。

「你你你你——你和米諾斯大人為什麼就不能正常地來工作一回呢為什麼呢為什麼呢為什麼呢你們知道路尼大人有多辛苦多崩潰多絕望嗎——」審判之書開始怨婦吟唱。

就是因為看到了路尼有多辛苦有多崩潰有多絕望所以才不肯來工作啊。他們又不傻,二十四小時工作制唉,到地上去和聖鬥士打架它不香嗎?

「能者多勞,哈哈哈,能者多勞。」

「怎麼?你要讓我蓋章的就是這個人?」審判之書語氣一轉,等到阿普利爾給出了肯定的答覆后。這本書又勃然大怒:「你胡說,他根本就不是人!」

阿普利爾:「………」

她當然知道這個不是人,她不需要一本書來提醒她,謝謝。

「不聽話就撕了你。」

「切,又是這套。起碼得讓我看看他有什麼罪吧。真是,一點都沒有審判庭的風骨。」審判之書悻悻地道。這本書飄浮在空中,書頁飛快地翻動著:「讓我看看……嗯……嗯……嗯?!」

「快蓋章。」

「你確定?這把刀有大問題啊。」

「快蓋章。」

「這把刀背離了主人的意志,對同僚的粉碎視而不見,甚至在背後推波助瀾。唔唔,罪名甚至還有瀆神,還有出賣靈魂。天吶居然把靈魂出賣給除了哈迪斯大人以外的黑暗,這是何等的邪惡,作為審判之書,我沒有辦法容忍這樣的大罪。」

審判書上不會記載冥鬥士相關的事情,阿普利爾倒要慶幸這一點了。

三日月點評道:「說的不錯,為了一己私慾,老爺子我也是能做出很可怕的事情的。」

阿普利爾脊背發涼,對著審判之書不存在的耳朵耳語道。

「我難道不知道這點嗎?整個冥界還有比我更專業更鬼畜的行刑人?交給我剛剛好,你就別管了,快點放人。」

審判之書覺得阿普利爾說的也有道理。

畢竟天魔星愛娜溫名義上是審判庭的直屬行刑人。是有著把罪人直接打入第七獄的許可權的。能力「血花刀剪」也是刑具的具現化。真的是大罪人的話,交給她自己也不算瀆職。

夭壽了,阿普利爾大人居然開始工作了。

看著審判之書眼淚汪汪地在三日月宗近的身上蓋了通行章,少女才鬆了一口氣。正打算離開時,審判之書卻突然叫住了她:

「阿普利爾大人,既然連您都回來了的話,那……那路尼大人也總有一天會到審判庭來吧。」

「………誰知道。」

「路尼大人不在的審判庭,好冷清,想沉睡,完全不想醒來。」審判之書委委屈屈地說道:「如果您見到路尼大人的話,能勸勸他嗎?不工作也可以,像米諾斯大人那樣摸魚也可以,我可以代勞,可我真的好久好久沒有見到路尼大人了……」

「如果見得到他的話。」阿普利爾這樣應道。

雖然這是不可能的。

天英星的路尼早在很多年前,就與眾多的冥鬥士一起,陪葬在永冬的冰之地獄中。而如今的世界上,從那地方逃出的亡靈,就只有她和米諾斯兩人而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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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精的黑暗本丸就職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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