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
以櫻花花瓣化成的緋色暴風自少女為中心擴張開來。在櫻花如臘月之雪散去后,地面上插了一振刀身銀亮的太刀。雪白的虛影從刀身上翩飛而起,淡金的瞳孔清透如神社雕刻出的蜜色琉璃。
他看了一眼少女,輕盈地落於地面。在接觸到陸地的那一剎那,那人的身體也變得具體而真實。於此同時,一種濃郁的,令人透不過氣的的黑暗從他的發梢,衣角如濕潤的松煙般浸染開來。等到少女能夠確實地感受到他的氣息,他的存在以及他活著而非幻想的證據后。他的發與衣裝已變成了純粹的黑色,黑色的背影落在她的面前。像一片降落於地的剪影,無聲地佇立在冰冷的冥土上,紛飛的亂紅中。
他回過頭,眼睛是熾熱的紅色,深藏著屬於捕食者的危險。之前那如鶴般翩然的身影或許不過是少女的一種錯覺罷了。
鶴丸國永沒說話,因為他想了想,說輕了怕主上以為他鬧著玩,說重了又捨不得。他思慮很久,最後決定從這種,對鶴丸國永來說屬於異常的沉默里向少女宣布一件事:他不高興。
召喚他是好的,可是之前那樣離開他是不對的,這樣自作主張也是不可以的。……除了這些,鶴丸國永發現自己也沒辦法對她生出更多的氣了,明明有那麼多有理由生氣的事……為此他頗有些懊惱。
但少女只是愣愣地望著他,神情有些茫然,姿勢帶著戒備。
鶴丸國永感到不對勁了。
「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鶴丸這才注意到梅林的存在。這是他恢復記憶后第一次和梅林見面,對這隻夢魔的認識當然要比之前深刻許多。但是他現在也沒有絲毫和他敘舊的意思:「出了什麼事?」
「好消息是,三日月宗近將這孩子的廢棄品摧毀了,趕在那之前我拿到了這個。」梅林將那朵曼陀羅花置於鼻前輕嗅,眼睛透過它好似望向了什麼:「壞消息是,這份記憶,我現在不想還給她。」
「她本來的記憶呢?」
「全都沒有了,那把太刀推她入了忘川河,我本來施加的魔術被反噬……怎麼樣?鶴丸君可以現在一個人帶她離開,雖然怪物化這種事不可逆,但我想你也不會在意那麼多。」
梅林凝重地看向忘川河的盡頭。這麼看過去這條紅河似乎無邊無際,但其實只要再往前走幾步就能聽見瀑布雷鳴般的聲音了。忘川河河水費效力弱化了,那位女神居然發了這種慈悲,焉不知這是不是另一種機緣的暗示。
「我知道我做錯了事,所以這一次我不干涉她。別看我這樣,把你們帶離這個世界的能力我還是有的……說白了,即使是我這樣的人也都猶豫了,你看這孩子的狀態,沒有罪孽,乾乾淨淨,可以作為另一個人獲得新生,這不是很棒嗎?」
「那傢伙居然……是,很久之前他就在謀划什麼。」鶴丸國永臉色冷的像一塊冰:「你把選擇權給了我?」
「因為我,不,是夢魔這樣的物種,從源頭來說就是自私的。我一直以來的行事準則也都是為了取悅自己,一切都是為了故事完美的大結局。現在你讓我放棄近在咫尺的happyend,像這種需要剋制自己本性的事情,我的確做不來。」
連感情,人格都是模擬出來的夢魔妖精如是說。
「對這孩子,我確實心存憐惜。但你要讓我為之付出高規格的努力也是不可能的。我是個自私自利的男人,當初帶她提前經歷了身邊人的悲慘未來的我,確實只是抱著取樂的心態欣賞她努力奮鬥的模樣罷了。」
「但鶴丸君不一樣,鶴丸君有著改寫故事的能力。說實話,像回溯時間這樣的瘋狂舉動,一開始真的嚇到我了,沒有執著到這個地步是做不出來的……真是的,妖精種的孩子這方面這麼像人類………這個拿著吧,我這個壞人差不多也該退場了。」
梅林苦著一張臉,曼陀羅花輕輕一揚,便落在了鶴丸國永的手上。
這個時候,從剛剛開始就沒有說話的少女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往瀑布的方向偷偷走去。鶴丸國永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少女狐疑地瞟了他一眼。
「你們在說的話,我都沒有聽到。」
「也沒有什麼你不能聽的話啊拜託,我們又不是密謀拐小孩的對吧梅……梅林?」
鶴丸國永回頭,哪裡還有花之魔術師的身影。看來他說的退場不是假話。恐怕身在阿瓦隆的他在這件事以後便不會再插手少女的事了吧。
少女皺眉,把鶴丸國永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鶴丸國永苦惱地抓住頭髮:「主上你即使什麼都忘了也沒有變得溫柔到哪去啊。沒了偽裝的初始狀態其實更糟糕嗎?」
少女沒說話,那冷靜過頭的樣子倒讓鶴丸國永難以肯定問題發生的真實性了。但用這種態度保護自己是必要的吧。鶴丸國永想著,道:
「你……要不要和我到地面上去?」
「地面?那是什麼?」冷淡的外表破裂了一些,少女想了想,道:「不清楚,但我要去有水的地方,你不要攔著我。」話語里不無警告的意味。
「我們明明就在河邊啊……但這些水很討厭吧,因為是冥界的緣故,會不喜歡也是沒辦法的。」鶴丸國永全神貫注地盯著少女,唯恐錯過她身上的什麼細節。他的表情讓少女有些害怕了:「你想幹嘛?……我沒有覺得這裡討厭的意思哦。」
估計是把他當成了這地方的原生物種加以謹慎對待吧。
鶴丸國永起了調侃之心:「你這麼慫一隻妖,找水做什麼呢?」
「……不清楚,總覺得,要到那裡去。」少女按著頭,很是苦惱:「在水聲的方向,覺得那邊,有點兒不太對勁。」
是瀑布的方向啊。但是現在去,恐怕會一無所獲,運氣不好恐怕還會橫生枝節。
「好啊,你和我走,我帶你過去。」
「和你走?」少女睜大了眼睛。
「嘖,這種肉麻的說法還真是讓人提不起興緻。就等於說,我給你做代步的,心動不心動。」
"這個可以。"少女點了點頭。
還挺好騙。
好騙的程度讓鶴丸國永感到頗為棘手。
這樣的話把記憶還給她豈不是顯得自己錯過了很多。
但是,到底要怎麼做呢。
廢話,理所當然要離開這裡了,變成怪物的事以後再說。冥界到處都是危險,如果有這個機會在的話不好好把握簡直就是白痴。
鶴丸國永輕飄飄地在心裡下了決定,伸手去撈少女,卻不幸撲了個空。似乎覺得鶴丸國永在浪費時間,少女撒丫子跑向了河源深處,這種跑法相當簡單樸實,但速度和往日的疾行相差無幾。鶴丸國永這才想起少女的力量並沒有因為記憶空白而退化,如果要選擇帶她離開,他恐怕只能用騙的。
不管怎麼樣先追上去再說。鶴丸國永想著。那邊少女卻忽然道了一聲:「來。」
話音剛落,鶴丸國永就不再能力控制自己的身體。一臉懵逼地變成了刀身後直接飛到了少女身邊。
「這樣,那麼能變回來嗎。」
鶴丸國永很給面子地變回來了。他全程沒辦法控制自己,這束縛都和重生前差不多了。要知道,那時候少女為了控制他的暗墮而給他下了最深重的咒,而這種咒在少女死後就已經解除了。
少女恍然大悟,然後面不改色地提出自己的需求。
「代步,你說過的。」
鶴丸:「……」
真的完全不在乎自己遺失的記憶啊,說起來,重生后的阿普利爾知道上一周目的事情后也是這個反應嗎?
鶴丸國永撓了撓頭,像對小朋友說話那樣:「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如果要去那邊的瀑布的話,這邊的方向可不對哦。」
少女搖搖頭,道。
「不從那裡走,有另一條河,我要去的是那裡。」
…………
明明什麼都記不起來了,為什麼非要遵循目標不可呢?雖然不知道具體是怎麼樣的,但回憶不起過去的人應該更加………散漫一點吧。
從外表上一點都看不出來。
長生種的從容嗎?
「會害怕嗎。」少女縮小了身形,把臉埋進他的羽織里,
「害怕?那不會,只是有點事令我疑惑不解罷了。」鶴丸國永這樣回道。又忽然發覺,少女所說的害怕,並不是指少女本身的恐懼。少女的問題是指向鶴丸國永的,她在詢問鶴丸國永是否會感到害怕。
身為妖精的少女,即便失去了記憶,對於遭受過的排斥還是會本能地敏感吧。
「………如果覺得我會害怕你的話,那也不會哦。說到底都是怪物,誰危險還不一定呢。」
「這樣。」少女垂眸。
「覺得不安的話說出來也沒關係。」
「……並不是記憶。」
「不是因為記憶?」
「………是因為那個,另一條河。請帶著我走過去吧。」少女道:「那裡有熟悉的氣息,但這麼對你說出來的感覺很奇怪,但你可以信任,我有這種直覺。」
「如果我打算就這樣——帶走你。你會反抗嗎。」鶴丸國永用有些誇張的語調說道,少女的目光因的話而染上了滿溢的緊張和敵意,就好像剛剛說的「信任」二字只是哄小孩的甜言蜜語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