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提克斯
那種感覺,很難形容,就好像背了一隻非常警覺的,有危險性的小動物,雖然依賴你,但又會因為一時的緊張而反咬你一口。少女大體來說是淡漠的,但潛伏在這層外衣下的是比原先更加易被攪動的內在,在鶴丸國永眼中,近乎於孩童。
少女要去的河是黑色的,拐彎流淌進某處的懸崖下。不過是小小的一條河流,鶴丸國永不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少女自己也不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她獃獃地看著那條河。鶴丸國永將手中的記憶之花舉在半空中,讓花的影子落在少女的肩膀上。
「怎麼樣,是時候回去了吧?」
「回去?」
「去往一個安全的地方,會有一座房子,可能有很多人,麻煩的人友好的人都有,有一份工作,搞不好還會遇到一些充滿驚喜的小鬼頭。」
鶴丸國永忽然想到了,在大阪城之後,梅林給他看的少女的夢境,梅林將之稱為「美夢」。鶴丸國永至今仍然不清楚他這麼做的用意,或許是捏造出來的場景,或許是過去發生過的事,也許是未來要發生的事。也可能只是隨機的一指,好讓未來的鶴丸國永能夠在恰當的時間裡想起這些畫面來。
平靜又充滿驚嚇的生活,不做審神者或神之逃奴的生活。
不能說是百分百安全,但有他在,總歸不會礙事。
可以去尋找樂子和無盡的驚喜,可以去真正地探索未來。這方面少女和鶴丸國永其實是完完全全的一類人,像的簡直如同用一捧材料捏出的兩個個體似的。
所以鶴丸國永看不慣少女被過去拖累的樣子,和羈絆無關,只要他還是鶴丸國永這個存在,他就不能放任這種情況持續下去。
一直以來,他接近主上的態度都主動積極到敲響了無數同僚心中的警報呢。
「這具身體,好像從裡面開始就爛掉了。」少女伸出手,但肌膚被黑甲覆蓋令人看不清其中的光景:
「從一開始就疼的不行,想要殺人,想要鮮血,但因為不可能朝你和那個人動手所以忍住了。我想本來應該是不會那麼疼的吧,除非在這之前就沒有怎麼疏解過,到人多的地方去,我說不定會控制不住自己掏出他們的心臟,雖紅色的,熱乎乎跳動著的……想這樣攥在手中。」少女木然地合攏雙手:
「不想啊,完全不想那麼做。但是只要仔細一想那樣的場景,就會覺得——真是太棒了,這樣就能輕鬆地活下去了吧。」
「那個世界是什麼樣的。」少女的眼球被一點點染紅,犬齒在柔軟的唇下露出尖銳的頂部。但少女天真無邪地望著鶴丸國永,不,是逼視著他,要求他做出回答:
「是可以允許我這樣的存在自由自在生活下去的地方嗎?」
鶴丸國永無言以對。沉默許久,他道:
「你厭惡這種邪惡的活法嗎?」
「這種事我不知道,大概不厭惡吧。只要把人比做聰明一點的昆蟲不就好了?」少女道,嘴角漾出一個極淺淡的微笑:「你的身上有人類的味道,所以如果可以,我不想這麼做。」
人類的味道?自暗墮以後,鶴丸國永就沒有再想過和人類有關的事情了。自己是由人類打造出的刀刃,他自己從未否認過這一點,可是……
「其實你是因為一個意外才變成這樣的狀態的,本來的你恐怕並不願意讓自己淪落到這樣的境地,我也不是為了守護你來到這裡,我是為了遵循你的意志,打算阻止....甚至殺死你才來的。而你也有自己要做的,所以你是你,我是我......但這麼繼續說下去的話你會覺得我在踢皮球吧。」青年揉了揉少女的臉,捏住雙頰往兩邊拉:「笨蛋,好好愛自己一點啊。」
「難道我之前是個不會愛自己的人嗎?」
「廢話,你考慮這種事的能力已經在好久以前就沒有啦。還有,這條河有什麼特殊的地方的嗎?如果把你泡一泡就可以恢復記憶,那麼這朵花就留給我做收藏好了?」
「那是....誓約定下的地方。」
「誓約?」
「具體的情形已經記不得了,如果把記憶還給我,我應該是可以想起來的。」少女埋怨地鼓起臉:「都怪你。」
「危險的事?」
「也有可能不是,反正是什麼重要的東西,想不起來都怪你!」
「得得得,怪我怪我。」鶴丸國永無可奈何地表示投降。
不,果然還是不行。鶴丸國永這樣想到。
少女比任何人都渴望自己掌握自己的人生,這件事他再清楚不過了。但周圍的人總是替她做選擇,給她施加原本不存在的枷鎖,不管是善念的,惡念的,那總歸是他人的意志。不是少女自己的。何況從結果來看,即便是出於善意,也有可能造成壞的結果吧。就好比鶴丸國永自己,當初孤注一擲回溯時間的是他,現在最懷疑這一做法是否正確的也是他,與其他人不同,打一開始他就希望少女能夠自由。不是沉睡在墳墓中,也不是成為什麼東西的殉葬品——說起殉葬品他恐怕比任何人都要熟悉,在被埋入墳墓的那段時光,他也會想著如果有誰能找到他就好了,如果能出去就好了,墓穴里寂寞的要命也黑暗的要命。他永遠不想回到那種地方去了,也更加不能容忍少女在此沉淪。
「你想恢復記憶嗎?」說出口后鶴丸國永又覺得好笑,怎麼可能會有人不想找回自己的記憶呢?:「即使是不那麼好的記憶,你也要找回來?哪怕變回去後會比現在更糟?」
少女覺得這傢伙怎麼一時這樣一時那樣的,她用一種警告其不可以捉弄她的眼神瞪著鶴丸國永。
「我只是突然想起,有一句話你忘記對我來說可真是虧大了。」
「哈?」
鶴丸國永將記憶之花輕輕地戴在少女耳後:
「既然忘記了我就再說一遍好了,不管是什麼時候,什麼情況。只有我,會永遠地站在你這邊啊。」
「殺人也好胡鬧也好,我啊,從一開始就想將世上的自由和驚喜全部交在你的手上。為此暗墮了也不要緊,為此碎掉了也不要緊,為此變成弒主之刃也沒關係。但擅自扔下我是絕對禁止的哦,其餘的....你就一概拿去好了。畢竟你也有好好體察我的心情了吧,那個時候。這也是等價的交易,算不上我這邊吃虧。」
「什麼扔下你啊,誰會.....」潔白的花朵上散發出淡藍色的光華,於此同時,少女的聲音一點點輕了下來,瞳孔如籠罩了棕紅色的霧氣一樣混沌不明。她往前倒去,鶴丸國永接住了她,安撫似的把臉貼在少女的發頂,呼吸著那帶著血腥的花香。兩人相互依偎著,少女低聲嘟噥道:
「怎麼可能會想要....扔下你們啊。」
大地在震動,正個冥界都回蕩著低沉的吼聲,充斥著被驚擾后的驚怒。
怎麼了?
不可能是恢復記憶時產生的動靜。
出了什麼事?
低吼聲仍然在繼續,鶴丸國永出刀,保持著那個護犢子的姿勢"啊哈哈,這倒是個喜歡給人驚嚇的地方,如果是被我的一腔深情感動到了也可以用更柔和點的方式吧....像這樣是不是有點不太象樣?"
但是異變不是來源於這冥界的某處,而是來源於他們身後的那條不起眼的小河。身為東洋刀的鶴丸國永並不清楚這個地獄的傳說,但傳說本身也算不得什麼刁難人的謎題,有時候....還會像現在這樣自報家門的情況。
「罪人。」
「罪人。」
「曾對斯提克斯發下誓言,卻最終違反誓約的罪孽深重之人。」
一種聲音落下,另一種聲音便出現。
「罪人。」
「罪人。」
「以精靈之身違背我等神靈之人。最終叛逃出這個世界之人。」
眾多聲音嘈雜地竊竊私語;
"預言不可違背,命運不可更改。汝身招惹了奧林匹斯眾神的憤怒,眾神誓要對汝降下神罰。你受命運女神的牽引來到冥界,冥王喲,百年的恩怨將由連神也不可違背的斯提克斯了結。"
神以斯提克斯發誓,誓言不可違逆。這條河的存在意義便是如此。
「真是,來到了一個相當麻煩的地方。」
"否決。"
少女忽然說道。記憶之花上的光輝已然消失。
「莫名其妙走到你這裡來我承認,但我是以我之意志來到冥界,與神無關。」
「那即是命運的一種。」
少女嗤笑一聲:「神連留住背離世界的我的能力都沒有,還在封印里七死八活著呢,怎麼又有能力留住我了?那位神連米諾斯都不如,實在不值得復之以期待。」
"......汝之罪乃瀆神之罪。"
「天平女神已測量出罪孽的重量,違背誓約之人呦,你大可以進行最後的逃竄。」
「沒那個必要。」少女笑的雲淡風輕,將鶴丸國永的羽織扯過來一半,有點頑皮地眨了眨一側眼睛:「裹緊一點,等下說不定會有點冷。」
地表陷落,誓約之河急劇地震蕩起來。
「天平女神已向斯提克斯授意,將瀆神之人——處以冰地獄塵封永世之刑。」
「.....我就知道,真沒新意。」少女苦笑道,聳了聳肩,對自家太刀說道。
「那麼,你和我一起?」
「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