誕生

誕生

身為主人的少女相當傳統。所以本丸的排布是很尋常日本庭院式樣,這當然也不壞。圍繞著天守閣的是長滿柳樹的潺潺的小溪,溪上有一座木橋,但只有運氣特別好的時候,才能看見出來望風的少女。身穿楓葉和服的女孩依靠在橋頭的柳樹上,朝著持刀走近的鶴丸國永回眸一笑,似是調侃:

「來啦?」

「來晚了,早知道就不等你了。」

少女從柳樹後轉出,柔軟的柳條從她頭頂拂過。鶴丸國永記得自己曾說過,這世上沒有比少女更不會穿和服的女孩了,他家主上從來不會在意褶皺和帶結,行為也從來不會因為身穿了傳統的衣服而收斂一二——據鶯丸說少女其實連打褂和十二單也能很好地駕馭,只是大多數時候,她不願意那樣罷了。

「你之前說的想去現世的事情……我有好好地考慮過了。現在我認為,可以。」少女朝走來的鶴丸國永頜首,似乎在等待著對方驚喜的反應,但看到對方的表情並不如自己所想象的那樣后,少女又扭過頭,有點不悅的說道:「現世可不是什麼自由的地方,到處都有監控和警力,人口稠密到你無法想象,你不要給我添麻煩哦?」

鶴丸國永想起來了,這是那時候的事。他和少女計劃去現世玩上一趟,原定計劃是去秋葉原的,結果定位出了差錯,兩人在花街迷了路,到店裡喝酒卻付不起賬。最後是被一期一振反覆道歉著把人帶了回來——萬年的微笑差點全線崩盤。

少女從橋上走過來,有點狐疑地看著他:「怎麼了嗎?內番是不是又沒有好好做?我不是說做完了才可以過來這邊的嗎?」

「…………」

「主上………」

「你看上去有點怪怪的,要不要找葯研看看?」少女走過去摸鶴丸國永的額頭,鶴丸國永並不躲閃。少女放下手:「」沒問題啊,付喪神會感冒發燒反而是怪事吧。

鶴丸垂眸,看著少女的發頂?

「主上,你看我……是什麼顏色的。」

「???你在說什麼啊,能是什麼顏色?你不是天天說自己是白鶴嗎。」

少女詫異地歪頭,端詳著鶴丸的神情。看上去天真而謹慎。

「………白色?明明已經是……黑色了啊。」鶴丸國永嘆了口氣:「主上,站在您面前的,已經是遍布污穢的那個我了。如果想要用這種方法拖延時間的話,是沒有用的哦。」

春日的風在兩人之間吹過。帶著河水和泥土的清新氣息。

少女雙手交疊於心口,淡綠色的眼睛看著鶴丸國永的身影,衣袖蝴蝶般在風中翻飛:「你連一點都沒在眷戀呢。而我在眷戀著………」少女伸手撫上他的臉頰,挑起眉。

「你。」

「如果要花言巧語,不用這種方式也是可以的吧。以此我可以判斷你在戲弄我,這麼遊刃有餘嗎?」鶴丸國永抓住少女的手腕,這一握讓他確定了,眼前的少女並沒有能夠壓制他的力量。

「唔,從記憶來看你是個難纏的男人。」少女側坐在橋欄上:「但也不過是個男人而已罷了。現世有那麼有趣嗎?無關痛癢的玩笑有那麼有趣嗎?既然喜歡為什麼又要壓抑著自己呢?真是搞不懂,你和這具身體的主人是個笨蛋嗎?」

「既然這麼認為,你何必要找個笨蛋的身體呢?乖乖出來被我砍死不是很好嗎?……話說回來,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在砍之前我想了解一下。」衣著漆黑的青年如是說著:「如果是個好東西,放你一馬也不是不可以考慮。」

放是不可能放過的,但如果能聽聽情況也不錯。

「真善良,我都要哭了。」少女揉了揉眼睛,低頭看著鶴丸國永,露出了不失惡意的微笑:「我是……漂流者哦。」

漂流者,似乎聽主上提起過這個詞?

「告訴你完全是因為你一無所知的模樣令人發笑,你了解她多少?她告訴過你多少?你知道她是在什麼地方誕生的嗎?」少女惡意地說道,繞著青年緩緩步行:

「漂流者,指的是沒有歸處的生命,原本所在的平時世界因為喪失了進步的可能性而被判定成失敗品遭受剪定消亡,裡面的特定個體活了下來。但卻因為沒有辦法和其他的世界產生聯繫而不得不四處漂泊。這傢伙的情況特殊,本身就是和時間有關的力量屬性,結果在存在了一定的扭曲……所以她沒辦法回憶起自己本來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模樣。」

主上確實說過,她沒辦法在一個世界里呆的太久。離開落腳的世界幾乎是半強制性的。但這點主上通常把其歸咎於自己是神代之後誕的妖精,和世界的相性太差而遭到放逐。

少女搖晃著雙腿,道:「我是她的一部分本源,但我們之間存在著誤差。她是對成神沒有興趣啦,可是我有………」

「那是一個與此世界不同的世界,」

「知道她為什麼會被這個世界的阿瓦隆拒絕嗎?」

「因為她原本是人類。」

………

鶴丸國永怔住了,他認識的那名少女相當的沒有人類特質,從個性,行為,到自我認知,都是完完全全的異種。如果說是人類的話……那她必然是從潛意識裡全盤否定了身為人類的自己吧……可是………實在沒辦法聯想到這一點上。

「現在的她是新生個體啦,完全的妖精了。」少女嫌惡地擺擺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原本淡綠的色澤漸漸加深,變成了深邃的漆黑。少女的容貌曾經被鶴丸國永吐槽過——明明是東洋人的長相卻有一雙綠眼睛,跑到現世去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歸類。而如今少女的眼睛變回了黑色,看著確實有幾分像普通的東方人類女孩了。

「「我」現在的名字是什麼?阿普利爾嗎?四月?誰起的爛名字,什麼程度的惡趣味,我是四月被砍頭的哦。」少女漫不經心地說道:「那是個憑藉傳說就能異化人類的世界,原本也是無辜的女孩子呢,但因為黑髮黑眼加東方人外貌被人指控成魔女,砍頭后就變成了妖精了。血落在地面上開出曼陀羅花,妖精從曼陀羅花里誕生——這邊的傳說是這麼一回事吧?而「我」就是那個世界的愛娜溫。是如假包換的妖精,但是好像在這個世界里,不怎麼符合阿瓦隆的判定標準。」

難怪少女不能那麼輕易地擺脫掉冥衣的羈絆,原來在某個世界里,他們本來就是同源嗎?

鶴丸國永不知道該以什麼表情面對這個少女。人類的心意味著脆弱,或許他的主上比他想象的更加不能承受這一切啊。

「兄弟死掉了,什麼也都沒有了。逃跑的話會被抓回來,心裡差不多已經恨死那個世界了。所以再做個特異點之類的事你不用擔心,我做不出來。」少女懶洋洋地擺手,看上去頗有幾分阿普利爾本來的神韻:

「但是,曼陀羅的價值在於可以熬煮出讓人不會疼痛的葯,是對沒有痛覺沒有悲哀的消亡的渴望。那個世界里人命如草芥,折辱人逼其死亡的案例不計其數。人類喪失了對「生」的希望,可即使是如此,所謂的重歸安寧也不過是個笑話。死亡來的並不溫柔,雖然只是一瞬間的事,但並不溫柔。」

少女有些憂傷地說道。鶴丸國永以為她在引誘自己尋求生機——一開始的確如此,但現在少女似乎只是在同他平常的交流。之前那種帶有誘惑意味的姿態已經沒辦法再在她的身上看見了。眼前這個少女和他所熟識的主上不是一個人,這點鶴丸國永可以肯定。

「她不是你,你在四月里死去,而她在四月里得到新生。」

「並不幸福的新生。」少女譏笑道。

「我會令她幸福。」鶴丸國永不為所動:「死去也好如何存在也好,我都有逗她開心的辦法。愛娜溫。」

「唯一安寧的終結就是冥神的恩惠。看慣了痛苦的死亡后,我無時無刻不在尋求著這種真正的,令人安寧的力量。」名為愛娜溫的少女托著腮,明亮的眼睛望著鶴丸國永:

「後來我被從那傢伙的身上分離,變成了血河大瀑布邊的一棵樹,我這樣的念頭吸引來了一位和尚——雖然是聖鬥士,但還是一名和尚吧。他和我有著一樣想讓眾生解脫的理念,但是他卻沒辦法認同我,甚至想要阻止我。」

「其實他可以早一點阻止我的,可他沒有。我就將他留了下來,讓他為我講法,帶我修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但即便如此我也沒辦法變得通透,我是這樣沒有慧根的人,恐怕他也覺得失望了吧。然後他就夥同不知道哪裡來的一把刀砍掉了我,但多虧有了他,我才有了能和你平靜談話的機會。我天性會引誘人,但和尚說話聽得太多,現在我覺得這麼做也沒有意思了。」

愛娜溫眯眼一笑,道:「我想要完成曼陀羅花的使命,賜予眾生沒有痛苦的安眠。為此我就不會輕易將成神的機會讓出,和她相比,我只是沒有力量的人類女孩,你可以殺死我。但這世間想要冥神力量的人何其之多,我消失了,下一秒又會有什麼比我棘手得多的東西佔據那股力量吧。」

「我相對來說無害一點。」愛娜溫道,飛散的黑髮飄逸在風中。少女的外貌如她自己說的那樣無害,那平和過分的氣息卻依舊讓鶴丸國永感到了一種迷幻的氛圍。

「但你沒辦法說服我。」

少女坐下,抱著膝。

你做的事和我做的別無二致。因為她接受了死亡,你就在粉飾死亡,試圖麻醉自己,然後把她推向死亡,不是嗎?」

愛娜溫的聲音真的很溫和,她和阿普利爾就像是本體和鏡中人一樣。說不上是誰更虛幻一點。

「為什麼要奉獻到這個地步,而不能像愛著人類那樣愛著她呢?」

「因為她缺少一個人替她完成心愿吧,也就是說,我有著工具人的自覺,即便恢復了人身,我也還是一把刀,也只能是刀。」鶴丸國永撓了撓後腦勺。

「如果我是她的話,我會比較想身邊有個人好哦。家人,戀人,朋友——喂,小子,你怎麼想?」少女用手肘捅了捅青年,就像多年認識的老朋友那樣。鶴丸國永的頭上冒出青筋。

「為什麼要告訴你這樣的壞人。」

「壞人也有在意的事啊。八卦,情感問題。」少女掰著指頭數:「告訴你個秘密,尤莉蒂絲的雕像是米諾斯特意留下來的哦,他怎麼想的我不知道。但那具雕像本身是個沒有用的東西。他卻把它留了下來。」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在意的事情,彼此相交的緣分只有一小部分,這是世間常理嘛。像你這樣完全在意她的,為什麼要縱容她任性妄為呢?」

「她身上的束縛已經夠多了……我………」

「你這種想法是那個和尚會有的想法。而我,」少女指了指自己:「為了拒絕被那個和尚洗腦,日思夜想,得出了不同的結論………」

「又要跟著人家修行又不服氣人家的佈道,你有問題,你有病吧?。」鶴丸國永抽了抽嘴角:「你這不是沒有慧根你這是單杠成精。」

「………………」

「你好討厭哦。」愛娜溫露出了明媚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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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精的黑暗本丸就職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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