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春秋 第一百一十一章 見
赤金色的巨眸懸挂在虛無黑暗中，沒有情緒波動，直勾勾地盯著賀成，似乎要將他的一切都看穿，賀成看著那瞳孔上的斑駁紋路，如此清晰，先天之道能夠探知，能夠看見，卻無法解析出來，甚至於賀成想將自己所見的這一幕傳遞給混沌都不行，他問混沌：「當真看不見？」
混沌所化的白色人影飄蕩在賀成面前，轉悠了一圈，最後搖搖頭：「看不見，哪裡有什麼眸子啊，是不是那隻綠皮蛤蟆的毒還未完全散去，你這還有一點神志不清啊，就算真有也沒事兒，這八成就是道境終極的顯化，你還不趕緊領悟領悟，若是也能演化出這麼一方天地，那這趟道境才是真沒白來。」
賀成怔怔地看著那巨大的眸子，總覺得不舒服，要自己在這麼一個意志的審視下修道演化，實在是膈應得慌，尤其是這隻巨大的眸子，還只有自己能夠看見，心頭莫名生出一絲惶恐出來，他又有了小時候第一次接觸先天之道的感覺，可以預見的
「小瑟曦，你能看見嗎?」賀成詢問，畢竟他與瑟曦精神為一體，至少在精神上，比起與混沌的融合層次要高上得多。
但小瑟曦搖頭道：「能夠感覺那邊似乎有東西，但是探查不到。」賀成的精神甚至無法將那隻赤金色的眸子投影到識海之中去，除了周遭的朦朧道則，小瑟曦什麼也感受不到。
「要我說，你還是再看看你骨髓之中是不是還殘留著那碧血毒吧。」混沌止不住地嘟囔「怕不是那毒性未消，連小瑟曦都被影響了！這麼好的機緣，不抓緊時間演化，還一直說些虛無縹緲的東西，真是浪費啊！」
賀成又與那隻赤金色眸子對視了一會兒，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別說這些沒用的，到底是不是中毒，混沌你應該很清楚，被這麼一隻眼睛盯著，我可沒法子演練，你要覺得機緣難得，要不你先來演化幾次試試？」窺探感太強了，賀成感覺自己在這眸子面前像是沒有秘密一般，別說演化了，他連靈氣都不願意多調動。
「人家一個道境終極的意志，要真想對你動手，犯不著這麼一直盯著你看的。」混沌還在勸說賀成，但明顯沒底氣了，越往後說，自己也越發沒數，演化關係到自己的未來，要開竅，必須要演化，如今被這麼一個意志盯著，要自己演化，混沌自己也有點犯怵，但混沌扭頭，四面是寧靜的水泊，草叢，藍天白雲，遠處還有朦朧的生靈道則，鳥鳴便是從那邊傳來的，這些由道則構成的場景，勾動得混沌心裡痒痒。
賀成稍稍平息心情，再次抬頭，眼看黑暗縫隙要閉合，賀成再次伸出手，攪動道則演化的幻境，以讓自己能夠繼續與那赤金色瞳孔對視，賀成留意到那眸子邊緣的紋路，那構成眼瞼模樣的紋路有些特殊，一股一股宛若繩索，糾結著並列著，賀成驅使著先天之道探上去，強壓住心中的莫名恐慌，他分辨出來，那眼瞼的紋路似乎並不是圖案，而是文字，狹長的文字斜著被記錄在那裡，一層一層疊加，構成一股股紋路。
混沌還在自言自語，最後他嘀咕道：「唉，算了，要不還是動手，破除幻境吧，要是真出什麼事兒了，倒是有點得不償失。」
賀成卻盤腿坐了下來：「我現在倒是覺得，要演化的話，倒也可以。」他抬手，並未嘗試去探查周圍環境中的道則，而是將先天之道縮小為小小一點，奔著那瞳孔就飛過去：「混沌你不是怕吃虧嘛，這次咱倆直接幹個大的！只要成功，保證不虧！」
「別別別！」混沌叫嚷，一邊既期盼，一邊又擔憂，這麼探過去，不出問題才怪，但要是真能從這至高意志里弄到一兩點恩惠，也能讓混沌開竅之路，暢通許多！
先天之道剛一接觸到那瞳孔，賀成眼中光芒一閃，曾經出現在自己耳畔的那個聲音再一次出現了：「你，來了！」
那聲音如同驚雷，震得四面幻境悉數破碎，唯有萬古黑暗依舊不變，賀成感覺自己被迅速拉近，幾乎貼在了那個巨眸上，眸子里有光芒流轉，先天之道探過去，那是一個個文字，閃爍不已，賀成再看這眸子，雖說不曾探查完，但聯想到之前那眼瞼處的奇特文字，他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這個赤金色的眸子莫非全是由文字構成的？
到底是何等寶物？是何等存在？為何會這般怪異？
「並非我怪異，而是世間傳承遺失太多，有很多與我一般的東西，已經遺落很久了。」那聲音回答著賀成心中所想。
賀成又是一驚：「你能聽得我心聲？」
「當然。」那聲音回應，赤金色眸子中還有光芒在流轉，先天之道又解析出一塊的大致模樣，果然是文字。
賀成問道：「你是什麼？」
「你不是已經知曉我是什麼了嗎？」在眸子中流轉的光芒緩緩平靜下來，宛如一潭死水，亘古黑暗似乎再無活物了。
賀成搖搖頭：「我只是猜測你是這春秋道境的終極，畢竟通往終極的通道還未開啟，你若真是終極，現在以這等幻境的形式現身，未免有些不對勁。」
「並非是我不對勁，世間的道與傳承本就如此，只是遺失太久。」那意志又說出了與之前相差無幾的話，隨後便又是長久的沉默。
賀成不語，抬手想要觸摸那眸子，既然對自己沒有敵意，不如直截了當一點：「你能演化世間一切事物？」
「非也，非也，只是見得多了，自然能演化一二出來，世間事物太多，要完全演化出來幾乎不可能。」那意志說完，稍稍停頓，又問賀成：「你在我這裡能夠看得到什麼？」
賀成不解：「看得到什麼？」不只是文字與紋路嗎？還應該看到什麼？
「不是外面的文字與紋路，而是最深處的東西，外面這些文字是過往與我相識的生靈留下的痕迹，其中大多，也是他們在我這裡看見的，他們所見，構成了我，現在輪到你了。」那眸子開始緩緩生長，先天之道的辨析速度遠跟不上，不過片刻，眸子已經變成之前的四五倍大小了，眸子似乎有些遺憾：「你太弱了，無法再以更詳細的形態展現給你，看來你所見之物，會極其模糊了。」
賀成眯眼，收斂先天之道，靜下心來。所謂心眼可觀天地萬物，到賀成心眼的這一步，甚至能夠直接看透表象，看破事物自身的「道」。
但現如今眼前的東西太過複雜，道則的探查只怕會讓自己更加迷糊，賀成不明白那意志所說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只能壓制著先天之道一點點往瞳孔中看過去。
亘古黑暗中，眸子一動不動，賀成卻感覺周遭有許多東西正擦身而過，像是過去無數年的時光，又似乎要更加久遠些，時間的概念變得模糊起來，賀成看見一個一個的身影出現，種族各異，性別各異，穿著各異，道則各異，一個一個的文字從瞳孔中飛出來，賀成急促呼吸，那些文字似乎要影響到他自己，但有什麼庇護著自己，賀成留意到，那是一層一層的薄膜，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體外，包裹著自己的身軀，承受著無數文字的沖刷。
「你，看到了什麼？」那個聲音又在問。
賀成回答：「很多，很多文字！」
可他話音剛落，之前的文字扭曲起來，竟然就在賀成眼前演化，延展，創造，一幅幅巨幕拉起，那是世間萬象，一幕幕暗夜落下，蓋住了過往道則的殘破痕迹，又有一尊尊偉岸的身軀站立起來，矗立在迅速變幻的世界中，宛若插入時間長河中的礁石，不為所動，但隨著巨眸中文字衝擊的速度越來越快，那些身影終究還是模糊淡化了，最後大都只留下一聲嘆息，消逝不見。
大道，周行而不殆！賀成莫名想到了自己見過的古書上的文字，如今這眼前的場景似乎正在印證這句話，文字的出現與演化，直至衰亡與消逝，周而復始，生生不息，似乎沒有盡頭。可賀成心頭又生出了異樣的感覺，這似乎不應該是他要看的東西，他要看的東西，還在更深處。
轟然巨響，眸子的那道意志驚訝地嗯了一聲：「這是我所見過的八位最為優秀的存在，你竟然看到這一步了，你要見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八道身影遮天蔽日，但賀成還覺得不對，還不夠，他要看的東西在最深處！
一聲巨響，連黑暗似乎都動搖了起來，賀成睜眼，心中焦躁，卻什麼都看不見了，方才的八道身影匆匆忙忙，一閃而過，如今此處卻什麼都沒有了，自己要看的東西呢？
「你看到什麼了？」那意志又問。
賀成看著眼前的黑暗，再無文字，再無世間事物，再無道則，他低頭，連自己都消失在這片空間中了，這裡是完全的虛無！
「我看見了，虛無。」賀成緩緩回答，隨即，黑暗最深處，綻放出一點光亮，細小至極，宛若須彌之中一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