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宴
唐見淵看著對方,這是他小時的伴讀之一。
其他伴讀早就被各自家族安排了不錯的差事,只有崔守疆留在他身邊,成為天子的近身侍衛。
唐見淵站在權力巔峰,實在太過孤寂,所以他想聽聽崔守疆的想法。
崔守疆便說:「讓太后犯個不可饒恕的大錯,陛下就可以把她趕出宮去。」
「太後為人機敏,朕安插了宮人進去,卻尋不到機會。」唐見淵聲音冰冷,絲毫不見波瀾。
崔守疆無奈地搖頭,太後果然厲害。想了想,笑道:「那就讓人扮成鬼怪,每晚去嚇太后!時間久了太后承受不住,要麼自亂陣腳犯錯被驅趕,要麼自行離開鳳儀宮。陛下就可以收回鎮國公手中的兵權了。」
唐見淵面無表情:「父皇駕崩時眾臣提議將她送至感業寺,她一人舌戰群臣。朕登基后要讓太妃們遷宮,她守住了整個後宮。滿朝文武她都不怕,更何況區區鬼怪?」
崔守疆無言以對。
殿中沉寂下來。
唐見淵緊抿著唇,心中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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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玿華想去偏殿看看,或許能找到姐姐失蹤的線索。
靈犀跟上來道:「太後娘娘,晚膳已經備好。用完晚膳,娘娘還有許多事要忙。」
姜玿華只好草草用了晚膳,聽兩人說起姐姐各方面的細節。
聽了許久聽不出什麼,倒是有一條有用的線索——太妃們大多不喜歡姜瓊華,因為她的年紀與她們子女相仿,卻生生壓在了她們頭頂,讓她們屈膝跪拜。
「會不會是哪個太妃派人劫走了姐姐?」
靈犀道:「她們不敢。二小姐莫要為了太後娘娘分心,否則會露出破綻。」
「可姐姐生死不明,我怎麼能不擔心!」姜玿華焦躁極了。
「太後娘娘有上天眷顧,一定不會有事的。」
姜玿華緩緩冷靜下來,直覺告訴她,姐姐確實還在人世。而宮中人多口雜,萬一自己漏了陷,會影響父親找姐姐。於是不再追問。
明日中秋宴,靈犀和飛鸞早早服侍姜玿華睡下了。在這之前還讓別的小宮人進來讓姜玿華見了,她板著小臉,沒有與她們多說話,怕露餡。
緊張加上擔憂,她一整晚都沒睡好。
第二日天剛泛白,姜玿華就被喚醒,她向來晚睡晚起,此時腦袋發懵,只希望昨日的事是一場夢。
靈犀遞來一張單子:「二小姐,這上面是今晚參加中秋宴的人,您記一記。太後娘娘的言行舉止,也麻煩您學一學。」
姜玿華一個激靈,被嚇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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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宴於酉時三刻在麟德殿舉辦。
還沒到時辰,姜玿華已經飢餓難耐,這一整日她忙得沒吃多少東西。
「靈犀,讓膳房做晚飯,你們吃完再去麟德殿。」
「娘娘,不要緊的。」
「可別餓著你們。」
靈犀輕聲道:「太後娘娘不必為這些小事費心思。」
姜玿華明白過來,自己這番言行與姐姐大相徑庭,容易讓人起疑,就打消了這個想法。
盛裝打扮好,她由靈犀她們扶著起身,走出宮門,坐上馬車。車外跟著兩名女武士和玉落、玉離、玉沉、玉隱四名宮人。這四人是皇帝撥過來的,光看名字就知道他不安好心!
其中一名女武士將目光落在馬車上,久久沒能移開。姜家帶進宮的女武士都身形高大不亞於男子,蒙著臉,只露出一雙眼睛,沉默如黑影。
方才太后對宮人們的關心,她都聽見了。太后真是與以前大不一樣了。
趕到麟德殿時,太妃、長公主和未成年小親王們都到齊了,在大殿兩邊的案幾后跪坐著。
上首處設著兩個案幾,唐見淵還沒來。
絲竹聲停了,下面的太妃公主們彷彿長著同一張臉,無法辨認。
「她們和畫像上長得不一樣,我認不出來!」姜玿華低聲道,聲音有些顫抖。
「太后別慌,有我們呢。」靈犀和飛鸞扶著她緩緩入座,兩人趁著給她整理衣裙的工夫,按著座次把每個人的名字低聲報給她。
姜玿華稀里糊塗,努力記憶。
卻聽見一個柔和的中年女聲笑道:「太后這是怎麼了,難道連我們都認不得了?」
姜玿華抬頭望去,見是個四十歲不到的太妃,身邊坐著個容貌相似的少女,是一對母女無疑了。
「獨孤太妃,昊陽公主。」飛鸞彎腰給她倒茶,低聲提醒。
姜玿華緩緩靠在檀香木螺鈿憑几上,理順了呼吸,擺出白天練習的表情,沉聲道:「這幾日受了累,眼睛有些看不清罷了。」
旁邊一個年輕太妃笑道:「太後年紀輕輕的,怎麼這麼容易受累?」
眾人見今日太后的氣勢大不如前,都暗暗起了輕視之心,想要將以往在她這裡受的氣給還回去,橫豎皇帝和多數朝臣都想扳倒她,她自顧不暇,哪來的精力再來對付她們?!
又有太妃附和道:「莫不是太後娘娘每晚太過操勞,沒有休息好?」
這話就說得過分了。
姜玿華知道她在暗示什麼,從憑几上緩緩撐起了身子,鳳目灼灼看著那太妃,一邊努力回想這人的名字,一邊露出威嚴的笑,道:「關太妃……」
飛鸞忙提醒:「是林太妃。」
姜玿華內心咆哮開了——這些人怎麼長得這麼像啊!到底怎樣才能治好臉盲症啊啊啊啊啊!
還沒等她開口,獨孤太妃便含笑道:「太后素來御下極嚴,今日這宮人怎麼變得這麼不懂事,隨意插嘴主人間的談話?」
姜玿華實在不耐煩太妃們話中有話,冷冷一笑:「鳳儀宮中的人和事,什麼時候輪得到你們來議論?!」
眾人心中凜然,太后還是太后,不是她們能招惹的!便低著頭,老老實實等唐見淵來。
唐見淵政事繁忙,這才趕到。他身著赤黃色龍紋常服,腳踏六合靴,身形高大、步伐沉穩,由眾人伺候著在案幾前跪坐下來,淡淡和姜玿華打招呼:「母后。」
他的聲音沉穩有威嚴,讓姜玿華輕輕一顫,要不是自己已經落座,說不定就跪了下去。
不過慌歸慌,有了方才對付太妃們的經驗,她很快沉住氣,一邊微微點頭,一邊用低啞的聲音道:「陛下。」
唐見淵生性淡漠,沒有做出別的回應,望著下面眾人說:「既是一家人,便不用拘禮。」
姜玿華忍著轆轆飢腸,餘光瞥見他率先開動,才激動地伸出手去拿鑲金象牙箸。
幸好這位是個話少的,要不然自己可能就餓暈過去了!
「嘁,我可不想和不要臉的女人是一家!」從下面傳來一句刺耳的抱怨。
姜玿華循聲望去,看見昊陽公主正瞪著這邊,顯然是在罵自己年紀輕輕就成了她嫡親的母后。
獨孤太妃臉色微變,忙拉了她一把。她卻嗤笑一聲,收回目光。
姜玿華聽飛鸞說過,這對母女仗著家世與鎮國公府不相上下,所以沒少給姐姐惹麻煩,像是打不死的蟑螂一般,只要有一口氣在,就時不時爬出來將姐姐噁心一番。
這不,今日好好的家宴,又跳出來添堵了?
如果是姐姐,要麼不理她、當她是個屁,要麼一擊而勝,就看對方無禮到什麼地步。
姜玿華不知道這話在姐姐看來有多無禮,不過自己幾次三番被人挑釁,便一挑柳眉,鳳目中寒光流轉。
「你急著脫離皇族?」她向殿門望了望,「大門在那邊,不送!」
昊陽公主這一驚不小,要是在往常,太后不會這麼快作出反擊,沒想到今日她的火氣這麼大!
昊陽公主氣極,冷冷一笑,還要出言,就見唐見淵那寒刃一般的目光投了過來,立刻閉上了嘴,頭皮發麻。
唐見淵不想兩人再起爭執,每次都是昊陽公主輸,白白給唐家丟人。
不過今日太后不大對。
他將餘光微微往姜玿華那邊投去。
姜玿華是個吃貨,腹中空空的時候,腦袋也會跟著空,為了應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爭論,她開始吃東西。
先挑了顆梅干吃。
嘶——
好酸!
家中的梅干都被糖漬得甜甜的,這梅干卻比醋還酸!
她的臉皺了皺,怕被人發現異常,忙打起精神,硬生生忍下了這口奇酸。
這才想起靈犀說過,姐姐進宮后捨棄了甜食,開始吃極酸的果脯來保持清醒,所以宮人呈上來的都是最酸的梅干!
姐姐真是太不容易了!自己怎麼也得好好混過這一個月,不給她添麻煩!
吃了會兒前菜,宮人們陸續呈上正菜,殿內又起了歌舞。
玉盤珍饈在眼前,姜玿華吃得剋制,動作緩慢而莊嚴。
唐見淵看她動作僵硬,問:「母後身體不適?」
姜玿華本就緊張,被他這麼一問,手心頓時沁出汗,不知怎麼回答,想了想,道:「沒有。陛下有心了。」
唐見淵掃了一眼她吃的果脯,她果然不對,突然換了口味。
宴席結束,姜玿華已經渾身是汗,一言不發,與皇帝分別從兩座偏殿離開麟德殿。
下了長階,兩人的馬車停得近,她看見唐見淵下來,匆忙抓起宮人的手,幾乎是滾進了車廂中。
馬車啟動,她按住瑟瑟發抖的腿,低聲問:「我裝得可好?」
飛鸞低聲道:「很好,不過……」
「陛下有沒有起疑?」
「若是有,當場就揭穿了。」
「那就好……」姜玿華剛放鬆下去的神情又緊張起來,「什麼聲音?他、他追上來了!」
三人凝神聽去,果然聽見帝王的車駕越行越近!
姜玿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快回鳳儀宮,快!」
她不懼怕後宮的女人,與她們無非是些明爭暗鬥,可唐見淵不一樣,那是從血路里殺出來、手握至高權力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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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
皇帝比女主姐妹大七歲。
皇帝眼睛很厲害,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細微之處。
只有皇帝早點發現女主,才能儘快甜甜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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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唐見淵:裝,你繼續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