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我現在……還是個病人啊
聽到開門的聲音,蘇清然的心咯噔一下。可他如今毫無餘力去關注走進來的人是誰,他如今全部精力都在用來抵抗著來自潮汐的痛苦。
「清然……」凌亂間,蘇清然感到了一個人,正顫抖著將他的頭抱起,萬般溫柔地放進她的懷中。
「融兒……」蘇清然看清了那人的臉。楊融滿眼淚光,輕輕地俯下身,深深地吻在了蘇清然的額頭。
「清然,彆強撐著,我心疼。」楊融靜靜地看著蘇清然,又深深地吻下去,這一次,吻到他的眼角。
也不知是什麼魔力,自從躺進楊融的懷裡,蘇清然就產生了一種熟悉的安全感,彷彿兩人回到了桃木屋的時光,小小抱著蘇清然,坐在屋后的山坡里,陽光下。
「清然,痛累了,就睡吧。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楊融的淚灑在蘇清然臉上,順著他的臉頰流下,她輕輕地揉過他的額角,他的鬢邊,他的耳廓,他的脖頸……
或許是楊融的話起了作用,又或許是她用的手法特殊,蘇清然罕見地放鬆下來,閉上了眼。
就在閉目的那一剎,他心中有了一個念頭。
他不再試圖去躲避疼痛,而是開始感知體內歸元境的反噬力量。在他開始感應的一瞬間,一種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
那是他在滅界與滅靈之花戰鬥時,無比清晰的感知。
似乎穿透了咒環,歸元境的這股反噬力量,竟和周圍環境中所有的物體和力量,都有著直接的聯繫。
這種霸道的力量顯然是如今的蘇清然的身體承受不住的,但是一種奇異的自由感,在他感應到這種聯繫之時,逐漸地清晰起來。
彷彿即便是他的身體在這種力量下消散,這種奇異的聯繫,也可以讓他,以整個環境作為自己的身體。換句話說,從一定意義上講,如今的他,既是在咒環之內,也是在咒環之外。
可是為什麼呢?究竟是什麼,讓這些聯繫,都帶上了屬於他的烙印,讓他即便沒了身體,卻還能以一種類似永存的方式而存在?
這個問題甫一出現,就佔據了蘇清然整個頭腦。他不斷地思考,感受,漸漸忘記了身上的疼痛。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自己進入了一個小小的湖泊,湖泊中蕩漾的,是一些閃閃發光的雲霧狀的液體,不知為何,他一進入這個湖泊,所感受到的那種奇異的自由感,愈發明顯,似乎這湖泊中的雲霧,能給他所想即所得,所往即所去,所思即所在的權力。
更奇妙的是,那些雲霧,似乎也像那反噬的力量一般,和咒環之外的一些東西有著隱隱的牽引關係,似乎這湖泊還能更大些,裝進更多類似的液體,成為一片汪洋。
蘇清然努力地感應著這種自由感,並探索著周圍一切和這片湖泊建立聯繫的東西,隱隱約約,他看到了一些模糊的影子。
還未待他細看,他的腦海中,逐漸出現了一滴清澈無比,瑩潤透明,水晶般的東西。
它純凈到幾乎不容於天地間,幾乎不能為人所見。可它那能凈化一切的光芒,卻讓蘇清然無法忽視它的存在——至少在蘇清然的腦海中,它無比清晰。
蘇清然伸出「手」,輕輕地碰了它一下。這一切都只在意念中發生,但那一碰,卻像是撞到了宇宙洪鐘,在蘇清然腦海中曾不可察的一片鴻蒙深處,砰然作響,震碎了一切迷惘。
「嗡——」一陣類似氣血翻湧的嗡鳴聲,在蘇清然雙耳間穿過,蘇清然的心,像是暗室打開了窗,陡然產生了一片靈悟。
那是他的靈。七界至純之靈,本就是元。
從無到有,化生萬物之靈。
而在靈之外的那片湖泊,極有可能就是他的神魂。
而那個問題——究竟是什麼使他將自己烙印在了這歸元境與萬物的聯繫之中?
答案,很可能就是神魂。
蘇清然為這觸靈而生的靈悟感到驚喜,他緊閉雙眼,想再碰那靈一下,卻感到了一絲阻力——一層銀白色的,流動的,令他隱隱熟悉的殼,包在了他的靈之上。
那是什麼?
他還想試著感應一番,卻忽然覺得意識逐漸模糊了下來——或者說,是銳利的感知消失,逐漸回到了正常的狀態。
……他緩緩睜開眼,歸元境的疼痛復又出現,比之此前卻是弱了許多,且像退潮般,愈發地弱了下去,很快就消失了。
「清然,你還疼嗎。」楊融紅著眼眶,見蘇清然睜開雙眼,眉目間皆是心疼,輕輕問道。
「融兒,多虧了你,我不疼了。」蘇清然彎唇一笑,蒼白的唇角落在楊融眼裡,又讓她眼中的痛色,多了幾分。
蘇清然抬起手,輕輕颳了一下楊融的鼻子,又幫她擦乾眼角的潮濕。
「別哭啊,我什麼事都沒有,還有了新發現呢。」蘇清然聲音雖然還有氣無力,但是語氣卻輕鬆了很多。楊融斂去臉上的悲傷,以為蘇清然又是說玩笑安慰自己,扯出一張笑臉問道,「這麼痛,還有了什麼新發現?」
蘇清然神秘道,「我看到了自己的神魂,是一片小小的湖泊,湖泊里,是我的靈。我發現歸元境,可能本就不是肉體修行的境界,而是神魂修行的境界。」
楊融的眼睛微微睜大,她明白,蘇清然此刻不是在安慰她,而是真的有了重要的發現。
「你是說,你如今是神魂達到了歸元境,所以,有沒有身體,神魂都不會受到影響?」
蘇清然遲疑了一瞬,點了點頭。「融兒,你真是太聰明了。我之前都沒有想到過這一層。」
楊融臉上的笑容明亮了幾分,道,「那歸元境,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
蘇清然道,「若我感知的沒錯,歸元境的力量,可以格式化一切規則事物。而神魂進入歸元境,就等於,可以讓自己的神魂,掌握使用這種力量的許可權。」
他說著說著,眼中微微放光,「那是一種所想即所得,所往即所去,所思即所在的自由境界。」
楊融聽著蘇清然的話,陷入了類似的嚮往,恍惚了一瞬之後,似乎想到了什麼,問道,「那是不是說,當你的神魂增多,你掌握這種力量的許可權,也會逐漸加強。如今你會受到反噬,是因為你的神魂許可權還不足以精準地控制它,但若你擁有更多達到歸元境的神魂,你就逐漸能夠控制這種力量,不再傷害你的身體?」
蘇清然驚艷地看了楊融一眼,沉思了片刻,道,「理論上應該是這樣。而且我如今能感受到自己的許可權程度,所以,等我有了更多神魂,只要再次回到今天的那種狀態中,我應該能判斷自己是否會被歸元境的力量所傷。」
蘇清然與楊融討論得愈發激動,此刻已從楊融的懷裡坐起來。
「我和你說,今天,我在神魂之海里,感受到神魂和外界有著不小的聯繫,而且我似乎可以藉助神魂的力量,自由地搜索身體之外和神魂產生聯繫的事物。雖然今天我只是看到了一些陰影,但是我有信心,下一次反噬到來時,我只要再進入那個狀態,就可以比較清晰地看見陰影究竟是什麼了。」
聽到這裡,楊融的眼中有了光。
「你感應到的東西,會不會就是你遺落在其他地方的神魂?如果你感應到那些神魂,是否能利用你體內的一成歸元境神魂,將其他地方的神魂收入體內,再轉化為歸元境?」
蘇清然聽了楊融的話,忽然笑著將楊融摟進了懷中。「融兒,聽你一句話,勝過疼三回。」
楊融輕輕拍了拍蘇清然的後背,道,「沒有,我只是……不想你魂飛魄散,不想你忘了我,不想……」
「不會,不會。」蘇清然搖頭打斷了楊融的話,捧住楊融的臉,認認真真道,「我忘了誰,也不會忘了你,我的小小姐姐,我的融兒妹妹,我的老婆大人。」
楊融睇了一眼蘇清然,多年之後又見他恬然不知恥的模樣,忽地感慨萬千,下意識地欺身上去,將蘇清然一下子撲在了床上。
只見楊融雙手撐在蘇清然身側,長長睫毛垂下,輕而又輕地吻了蘇清然的唇一下。
「不管我是誰,你永遠永遠,都是我撿回來的小渣渣。」
蘇清然過了許久再次聽到這句話,心中似乎什麼東西被點燃了,映得眼中瑩亮一片,如碎月星晶,讓楊融看得心裡又是一動。
「你不許這樣看著我。」楊融的臉微微發紅,眼睛卻戀戀不捨掃著蘇清然的雙眼。
「怎麼了?」蘇清然長長的睫毛疑惑一掃,其下露出的深紫色眼睛微微一暗,漂亮得似是能將人的心神都吸進去,惹得楊融的心陡然跳岔了一下。
「說了,你不許這樣看著我。」楊融的身體微微僵硬,維持著方才的姿勢,臉頰的紅,卻已經飄到了耳尖。
「哦?」蘇清然似乎聽出了什麼,唇角微彎,原先蒼白的唇色已經漸漸染上了些初春的桃紅,笑容一如既往地清冽純美,卻像是一顆桃花糖,甜得讓楊融整個人徹底陷了進去。
「我現在覺得,自己之前出了問題。」楊融微微眯上了眼,臉卻越湊越低。
蘇清然的笑意不改,眼中卻多了些迷茫,「什麼問題?」
「竟然放任你在我面前,就這樣晃了這麼久。」
「……」蘇清然的笑容忽然微微一僵。
「融兒,你……我現在,還是個病人啊。」蘇清然說話間喉結微動。
楊融目光隨之一掃,看見他頸上的黑色咒環和周圍的瘀傷,原本衝到耳尖的血色,陡然褪了回去,身體,也重新坐了起來,背對著蘇清然,再不看他一眼。
在楊融看不見的地方,蘇清然的笑容徹底消失,目光也暗了下去。
他忽然皺了皺眉,似乎是在忍受著什麼,靜靜地撐起身體,從楊融背後摟住了她。
「融兒,是我的錯,你因為我,背井離鄉來了末界這麼久,我除了拖累你,就是傷害你,早該給你的幸福,我都沒能做到。」
楊融沒有回頭,眼眶,卻微微紅了。蘇清然這番話,顯然觸動了她心中一些一直不願去想的回憶。
只聽蘇清然又道,「也謝謝你。經歷了這麼多事之後,還依舊站在我身邊。你助我,護我,一次次地原諒我,為了我,你犧牲了太多。我全都記得。」
說著說著,蘇清然的嗓音微微發啞,咳了起來。
「我這輩子,虧欠最多的是你,最想照顧的是你,最想彌補的,咳咳,也是你。」
「咳咳咳……」說到這裡,蘇清然的手忽然鬆開了。
楊融只覺背後一重,心底陡然一沉。
她猛地轉身,卻只看見蘇清然靜靜地坐在那裡,臉上是淡淡的笑容,方才桃紅的唇色,已經褪得一乾二淨。
「融兒,好想一直這樣靠著你。」蘇清然的聲音啞啞的,聽起來像是在開玩笑,楊融的臉色卻微變,猛然伸手,扶住了蘇清然的身體,再次讓他靠在自己的懷裡。
「沒想到,這次四個一起來了,我以為只是手痛腳痛,沒想到……」蘇清然說到這裡,忽然頓住,嘴角快速流下一縷血跡。
楊融的臉色漸漸發白,顧不得蘇清然再次吐出的血沾了自己一身,連忙問道,「清然,到底怎麼回事?」
蘇清然笑著搖搖頭,道,「手腳處四處潮汐,原來還會打架的啊。它們打得我……我心好痛。」說到這裡,他忽然抿緊了嘴唇,一絲絲血,從他的唇間滲出,卻並未將他的唇色,染紅半分。
楊融的臉色徹底變了。她想喊人,卻被蘇清然攔住。「不用。我靠著你就好。我這次再進神魂之海,試試看。」說完,他靜靜閉上了眼。
楊融若有所思地看著蘇清然,許久,她輕嘆一聲。「清然,我不要你彌補,也不用你照顧。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著,開開心心地陪著我,就夠了。」
說罷,楊融從懷中取出一青白色的光團,悄悄地,順著蘇清然的額頭,將它置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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