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3章 可圖(二)

第603章 可圖(二)

外邊嘩啦啦突然來了一隊人馬,雍黎掀開車帘子一角看出去,笑道,「這京兆府的官差們來得倒也快,動作也利落,看這樣子今晚是要將整個縛風樓的人都先控制著,幸好我們先出來了,不然要是被盤問隱藏身份倒是費力……只是聽說這京兆府尹與胡炎紀似乎並不怎麼對付,這事情,大約是要往大了去的。」

謝岑卻叩叩車廂示意馬車離開,不甚在意道,「橫豎我們已經出來了,他們便是發現了少了我二人,也是尋不到咱們頭上的,所以旁的我們先靜觀其變便好。」

謝岑在身後摸了摸,摸到座位下一個銅環,銅環拉開時顯然是個小柜子,他從柜子里扒拉出一個白色狐狸毛的裘衣遞給雍黎,「馬車裡不比屋內,這會兒冷得很,穿著好些。」

雍黎剛想說自己不冷,但見謝岑目光堅持,她還是接了過去,也沒有穿上,只是雙手擁著裘衣將膝蓋小腿都蓋住,笑道,「謝了。」

「聽說那京兆府尹也姓宋,雖非宋家族親,但前兩代卻是連了宗的,如今表面這兩邊走動並不頻繁,但暗地裡的交情,大約也不是他們願意給外人看到的。」謝岑繼續道,「這『暴斃』一事根源如何暫且不知,但顯然宋家是想著利用這事情壓一壓胡炎紀的。」

「顯然。」雍黎表示贊同,「看來沈薔那邊,我是得略套些話了。」

「暴斃的那個人,絕對不會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普通儒生,他的身份也得查查,沒準能摸出什麼意外之事來。查出了身份,也許便很容易就能推斷出殺他的是哪方勢力。」謝岑目光里有暗潮一涌。

雍黎略一思索,笑道,「想來左不過是那幾方勢力,你坑我一下,我再坑回去,順便再拉扯下來第三個勢力,既然不好那大家就一起不好……一群炸毛的公雞互啄。」

「胡炎紀那般手段老辣的人,在你這邊便成了倒霉的第三個了?」謝岑倒是贊同她的想法,只是對她說的話覺得好笑。

「手段再老辣,也防不住暗地裡有人刻意搞他……便是你我,不也總防備憂慮著暗地裡防不勝防的手段么?」

外邊風比先前小了很多,略厚重的馬車帘子無需鎮壓也不會吹得亂飄,而雪卻下得越發大,雪片子飄飄洒洒地落,路上行人的腳印子,馬的蹄印子,行車的軲轆印子,在這大雪中也很快便又被蓋上了。

知春坊與「詞人霽」所處的清越坊雖都處東市,卻一個偏南一個偏北,中間隔了又四個坊,從知春坊回「詞人霽」也約莫要花上半個時辰,再加上雪天路滑,車馬行得更慢了。

雍黎擁著狐裘,倒也不冷,馬車顛簸著,讓她有些昏昏欲睡,當下便靠著車廂閉目養神。

謝岑見她似有些疲累的模樣,也不再說話,只靜靜瞧著她。

方才進了車內她便已經除了臉上醜陋猙獰的易容,露出她原本清華容色。而昏暗的車廂內明明看不清楚她的容貌的,但謝岑卻覺得她眉眼容色如此清晰地刻在自己心裡。

她眉間有清華孤傲,眼角卻始終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那是讓眾人捉摸不透的神色,但了解她的謝岑卻知道,那不是原本的她,是她於烈火刀鋒中將從前的自己破碎成灰,然後造出的另一個她,原本是她保護自己的偽裝,而漸漸或許那偽裝連她自己都覺得真假莫辨,便覺得那本該就是她了。

謝岑略欠了欠身,想去再看清些她的側臉,他的目光慢慢劃過她的眉心,眼角,秀挺的鼻樑,明麗的唇……

遠處不知是哪裡的笛聲,裹著清雪悠悠揚揚地飄過來,借著這滿城的雪,猶添了幾分清冷。

這一曲古調,曲中賦的是相思意。

平和悠遠,不凄不愴,卻入人心。

謝岑看著眼角笑意漸深,而心下卻歡喜掩著澀然。

我思君,抬眸間,正江寒微雨薄暮初冥。

我思君,展眉時,正風涼孤樓明月初升。

我思君,回首處,正山清雪冷長吟不絕。

我思君,駐足后,正花燃深谷旭日和風。

……

眼前之人,遠在天涯。

謝岑伸出手,想撫平她微蹙的眉頭,卻在將將手伸到她臉側時,微微一頓。

而他這一頓,好巧不巧地,雍黎恰睜開了眼睛,她注意到在自己臉側的手,有些狐疑地看向謝岑,似乎知道了他的意圖,便又覺得似乎有一絲尷尬。

而謝岑卻神色自若,直直將手往前伸了伸,按上了她後邊的車帘子,淡淡笑道,「風將車簾吹開了些,可是冷了?」

他如此神色坦然,雍黎覺得方才大約是自己誤會他意思了,心下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搖搖頭,笑道,「沒有。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事,按你先前說的,韓漸和申屠密我已經讓人接到大都府來了,也安置妥當,你若是有什麼安排,記得早些與我說。」

謝岑點頭,看著雍黎,卻突然問了一句,「韓附北是不是也在大都府?」

「你還真是消息靈通。」雍黎先前倒是沒想過謝岑會去查韓附北,但此時他提及,雍黎又覺得他能查到韓附北沒有死,能查到他如今在大都府,似乎也不是個值得詫異的事情,畢竟這人,一向可說深不見底。

但雍黎還是隨意地問了一句,「你如何知道的?」

「韓漸。」謝岑也未隱瞞,兩字點破。

雍黎瞭然,也是,韓漸未死,還出現在他眼前,他若由此調查下去,憑他的能力,自然能查出來韓附北還活著的。

「至於為什麼知道他在大都府……」謝岑一笑,漫漫道,「就在今晨,你祖父讓他給我送了一封信。」

「什麼?」雍黎驚訝地坐直了身子,因為動作太快,胳膊肘不小心磕在車廂上,疼得她長吸了口氣。

「怎麼了?不小心些!」

謝岑探過身,一把抓住她胳膊查看,卻被雍黎讓了讓。

她拍拍謝岑的胳膊,道,「我沒事。」

話畢,又道,「我祖父是為何聯繫你的?」

謝岑略頓了頓,沒有立即回答她。

今日一早,他原本照舊在別院官驛閉門謝客的,但身邊親信卻突然帶了封書信來,說是外面有人求見。

謝岑原本還奇怪,他在陳國,除了自己安排的人,這些人來見自己也多循慣例,怎麼會有突然要見自己的。然後他想到雍黎,又想到祝詞,還猜測是不是因為雍黎的關係,祝詞有什麼事情要來見自己的。

只是當他接過那封書信時,信封抬頭「霜時小友」四字,謝岑頓時便知道了送信的人是誰。

前兩年他在外遊歷,偶遇無懷先生,曾有幸得與之相談半日,也甚自如歡愉,引為師友,臨別時曾贈自己親手所繪的天下輿圖,輿圖中落款便是自己的別號「霜時」。

這別號知道的人並不多,但能以「小友」二字稱呼他的,便也只有無懷先生一人了。

所以他當時便讓將送信之人請了來,來人自稱衛英是無懷先生的護衛,但謝岑一見那人,他便知道送信這人便是自己先前調查過的陳國前承恩將軍韓附北。

無懷先生親筆的這封信,不過寥寥幾字對久別後生小友的問候勉勵,而韓附北口述給自己傳達的那些話……

謝岑不得不承認,縱然自己手段非凡,但在無懷先生這樣的人跟前,還真的是什麼都算不上。

初初的那一次見面,半日相談,謝岑對無懷先生的感覺是深不見底的學識、犀利明透的見解、高華廣博的格局,是儒士之溫雅、君子之端方、先輩之親和,自此之外他與無懷先生也再無更多交集,除了偶爾雍黎提到無懷先生的一二言語,也未曾加諸給自己更多別的感覺。

但今日不過是韓附北與自己詳說的無懷先生之謀,卻讓他一改之前對無懷先生的印象。

那是真正的擅布局者,是真正的擅謀略者,也是真正懷大義的無雙國士。

「怎麼?不方便與我說?」雍黎見他久久未開口,雖心中疑慮,卻也並未打算強求。

她只是糾結的是,為何她祖父來了大都府卻未曾來聯繫自己,而是去聯絡了謝岑。

又想起此番上璋和長楚之約,自己已然知道,祖父在其中的作用不可謂不大,便又猜測祖父此番聯絡謝岑,莫非還是為著盟約合作之事?若真是如此,也沒道理不告予自己知道。

莫非……

雍黎突然想起,自己壓在「詞人霽」書房裡的那封書信……

祖父特地書信來告知自己的,那所謂的婚約……

雍黎抬頭看向謝岑,卻見他神色並無異常,只道,「這是我與無懷先生之約,並非不能與你說,只是這是原還不在當前,而在以後。先生說,此處棋局剛開,執棋之人不是他,局勢如何走向也無法斷定,但陳國之變無論大小,往後必當影響各國,局勢之大變各國之紛爭,縱是必然,但也當先為百姓所有謀。所以,他要安排的,便是後來事。」

謝岑幾句話說得隱晦,但其中之意卻又坦然而清晰。

雍黎明白他的意思,也更了解自己祖父,微微一笑,「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謝岑見她這般態度隨意,並沒有要追問的意思,反倒是覺得有些不自在,正想說什麼,馬車卻突然一頓一停。

雍黎原本是虛虛斜靠著車廂,這突然一停,慣性讓她身子一歪便要往前面摔下去,謝岑下意識便伸手拉她,誰知雍黎卻自己一手扶助車窗,穩住了身子。

她歪斜著身子,穩住了倒下去的力道,剛自己勢力坐穩,卻瞧見謝岑已經伸到面前的手。大約是見自己已經穩住身體,並不需要要他幫扶,謝岑覺得自己這伸在半空中的手有些突兀。

他笑一笑,正欲收回,雍黎卻突然伸出另一隻手。

她的那隻手握上了他的手腕。

謝岑覺得雍黎的手是一如既往的涼,但不知怎的,卻又覺得掌心灼燒出熱度來。

他愣一愣,雍黎卻似乎很平常,借著他的力道便坐直了身子,一邊問道,「發生了何事?」

外面駕車的謝岑的屬下,略掀開車帘子,回稟道,「主子,前面有異常。路面似有血跡,只是似乎被人刻意處理過,只是大概處理得匆忙,雪又未那般快地覆蓋下來,所以還是留了些痕迹。而且我們走的這一條路不是主道,如今至晚,路上基本沒有什麼行人,所以積雪並未有絲毫踏破的痕迹,但在前面這一段,卻腳印雜沓凌亂,還有在地上滾動拖拽的痕迹。」

謝岑掀開車簾下車去查看,雍黎也跟在其後下了車。

果然見得前面巷子里,原本覆蓋了整條路的皚皚白雪皆被踩得一片凌亂,而凌亂中隱約可見不同與旁的地方的一點鮮亮色澤。

二人走近一看,果然是血跡,甚至都還未有新雪覆上,估摸著便是方才發生的事情。

謝岑抬頭四處查看了一番,由此處往前有兩個十字的路口,離得近的那個路口離此處不過五十餘布的距離,而在此處便可見得那兩個路口,往東往西往北通向無處的巷子都有人行走的足跡。

「第一個路口,往東。」

謝岑仔細觀察一番后,得了這麼個結論,他抬頭看了雍黎一眼,見她會意點頭,便朝自己那個屬下道,「你駕車折返,另尋小路回去,多繞幾段路,必要的時候可棄車,莫要讓人發現你的去向。」

那人點頭應諾,「屬下今日不回官驛,另尋一個不起眼的住處。」

待得那人駕車離開,謝岑便拉著雍黎往那邊路口去。

路口灰褐色的坊牆上,略靠下的位置有一個小小血印子,看著是新鮮的樣子。只是雍黎卻在血跡下方位置,又仔細看了看,牆上有一個不深不淺不寬不窄的凹痕,痕迹銳利,不像是以往被人磕碰出來的,看樣子像是刀鋒。

再往前走,只有幾行雜沓的腳印,倒沒有方才那邊路面那麼凌亂。

「看腳印,從這邊過去的有五六個人,再加上方才那幾條道路,約莫今晚在到這裡的有近二十人。」謝岑道。

雍黎的目光沒有在那些腳印上,而是落在牆角某處積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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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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