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綠珠涉險遇捕頭
黃河古道邊,早已是鬱鬱蔥蔥,春花點點。潘岳攜新婚妻子楊氏與石崇他們一同來到黃河古道邊,五人一同揮鋤植桃,潘岳與石崇還一邊吟詩作賦,好不瀟洒怡神。楊氏乳名小秋,相貌平平,卻是位遠近聞名的賢淑妻子,與潘岳並排而站,頗有點「俊男醜女」的感覺,但小秋溫柔體貼,善持家,性耿直。據說曾有人勸潘岳說,老婆是衣服,若不相配就換一件。潘岳正色道:「吾與愛妻俱為一體,生死亦若金縷玉衣,既穿之則融入骨肉,脫則魂飛魄散矣!」
稍傾,河道灘涂邊人們越聚越多,竟達千餘人。鄉民們爭相與縣太爺一同植桃種李,場面頗為壯觀。
中午吃罷午飯,石崇漫步黃河邊上。他極目遠眺,感慨萬千:「呀,想當年曹公孟德之《觀滄海》:秋風蕭瑟,洪波湧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他洋洋得意地尚未吟完,忽然一個大浪打來,石崇驚叫著向後跳了三五步。潘岳好奇,問石崇道:「季倫兄伐吳一戰,真可謂神勇之極也。為何今日竟懼一小浪?當初你就不懼那孫歆的銀槍和武延的銅錘么?」
石崇笑道:「哪有不懼之理。常言道,『欺山莫欺水』,此乃與水嬉戲,無勇可言也。夫勇者,無外乎有三:一是手段了得,二是敢拼敢殺,這第三最重要,那便是有恃無恐。」
「有恃無恐……何故?」
「你看那常山趙子龍,於百萬軍中勇救阿斗,夠神勇了吧?細細一想,他手段了得,敢拼敢殺,但為何能突出重圍?那便是子龍之『有恃無恐』。試想,若非曹孟德喜愛子龍,下令非生擒不可,於是曹軍只能防而不攻,讓子龍放開手腳大力拚殺,否則子龍早被萬箭穿心,命喪陣前了。」
「哈,季倫言之有理。」小秋在一旁笑盈盈插道。
「潘兄你看,嫂子表揚我了。我想為官亦如此,欲想為民造福,施恩一方,非得『有恃無恐』不可,否則此官想做也做得不長,又何來為民造福焉?」
「哈哈,季倫兄將勇猛之道比作為官之道,非『有恃無恐』不可,安仁就不敢苟同了。」
石崇也不在乎,也不反駁,三人又一同植桃,談笑甚歡。常言道,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石崇第三日一大早,辭別了潘岳與小秋,帶著帥仁和曹義前往陽城上任去了。
話說那日綠珠與紅萼在後山槽被那邋遢男人攔截,拚命逃回家后,不敢對家中父母提起此事,也不敢再到後山槽去。
不幾日,村寨中傳說後山槽死了人,全身赤裸,齷齪卻不破舊的衣衫丟棄一旁,身下還壓著一支發黃髮黑的竹筒。屍身已開始發臭了。紅萼先聽說了此事,她大驚失色,連忙去找綠珠商議,兩人再分頭打聽,死者果然就是被紅萼踢死的男人。閨房裡綠珠與紅萼面面相覷,只有驚惶的份兒,半天想不出個法子。
綠珠想來想去,覺著只有自報官府,告知事情原委,以求法外開恩。
紅萼卻不幹:「那野崽死的活該!此事與你無關,我若自報官府,豈不自找麻煩?綠珠妹妹,念在我們姐妹情份上,此事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唉,女兒家沒有武功,便會受惡人欺負,從今天起,我便拜師學武去。」
紅萼不聽綠珠再三勸告,執意離鄉,從此,再也不見這美麗大膽而敢做敢為、反叛性極強的姑娘身影。綠珠氣得直哭:「紅萼呀紅萼,你為什麼叫紅萼!」是呀,她為什麼叫紅萼?萼者,花之外層綠瓣也,應叫「綠萼」才對。也許這就是造就紅萼姑娘與生俱來的叛逆性格的原因吧。
紅萼走後,綠珠鬱鬱寡歡。那天,她獨自來到村頭,坐在一塊天然石凳上,望著遠方曲曲折折的羊腸小道,想著從小與自己一起張大的紅萼,心中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是呀,真正算起來,綠珠與紅萼從襁褓中便常在一起了,何故?原來她兩人的外婆家都在北海邊上的小漁村——那角。綠珠的媽媽與紅萼的媽媽也是很要好的姐妹,一同嫁到了雙角山。她們每年都會相約一同背著綠珠與紅萼回娘家,襁褓中的綠珠和紅萼當然就成了雖還夢不知天,卻已玩在一起的「小小朋友」。稍稍長大后,她們又常在外婆家跟舅舅阿姨們一同拾海貝,一同挖泥蟲。挖泥蟲最好玩了,那傢伙溜得特快,在沙灘上得先躡手躡足地看好那泥蟲留下的前後沙眼兒,然後快速地在前後沙眼處各挖一鋤,便可將那泥蟲翻了上來,捉入竹簍之中。她們也常常看見叔叔伯伯們潛入深海中,挖出潔白潔白的珊瑚,有點像山區的雞肉菌兒——不像;也有點像山區石洞里的石芽兒——也不太像,反正是美極了。她們還帶過幾朵小小的珊瑚花回雙角山,讓那些從未到過海邊的小夥伴們看新鮮。
山風吹過,漸漸吹亂了她迷茫的秀髮,眼前哪有什麼美麗的珊瑚?分明浮現的是後山槽那具死去發臭的、赤裸的屍身,不禁打了個寒戰。看看四周,天已漸漸暗了下來,綠珠心中忽然湧起一陣驚恐,連忙起身回家。
她不知道,借著夜色的遮掩,一場災難正向她一步步逼近。就在她以過村頭一棵大榕樹旁時,突然間頭已被布袋套住,被兩人挾起,連喊都來不及喊一聲,就被扛進了密林之中。
她彷彿覺得是被扔在馬背上,一路顛簸地不知被馱了多久多遠,當綠珠被放下來,取下套在頭上的布袋,睜開迷糊的雙眼時,她朦朧間看到自己已站在一間破舊的臭烘烘的房屋中,心中不禁一陣噁心。
屋中有七八人,穿著與那後山槽死去的男人差不多:邋遢但不破舊,人人手執一支發黃髮黑的竹筒。
綠珠驚恐地問道:「你們想幹什麼?」
為首那人一張嘴便露出滿口黃牙:「小妹子,只要你講老實話,我們不會為難你。」
「我、我不認識你們。」
「明說了吧,我們是竹筒幫。五天前可是你在你們後山槽看見了什麼?」
「竹筒幫」?綠珠心裡一愣。她是聽說過,這竹筒幫既不是丐幫,也不屬黑幫,但也不是什麼很正當的幫派。之所以稱之為「竹筒幫」是他們無不手執一支竹筒,據說這支竹筒是用來裝錢的,也可以當武器抵擋一陣。他們專為一些小業主之類的討討債,保些鏢兒,送送海鮮,倒騰海鹽或是強行為有矛盾的兩方做做和事佬,從中收取費用。他們也講江湖義氣,也耍耍賴皮,且清一色的懶,特懶!據說是為了討債而養成的,那臭烘烘的身子往欠債人家中一杵,那家人想不還錢都難!但衣衫卻是好的,新衣衫穿在身上,就再也不會脫下來,直到又買新衣挨上。
綠珠想了想答道:「我沒有上後山。」
「綠珠!」為首的柳三炳居然叫出了綠珠的名字,「竹筒幫是做什麼的?這丁點事情還瞞得了我們?那天你和紅萼在後山采豬菜究竟看到了什麼!」
綠珠明白了。竹筒幫探聽到那天自己和紅萼上山采豬菜,但並沒有想到也不會相信會是紅萼這麼個小丫頭踢死了那三大五粗的臭男人。
「是,我們那天是上山采了豬菜,但是什麼也沒看見。」
「胡說!沒看見為何你們採的豬菜顛得一路漏撒?說,你們看見了什麼!」
此時的綠珠倒也不怕了,她卻裝作恐懼地細聲言道:「我們看見了死人。」
「看見是誰打死的?」
「平地里看見個赤條條的死人……早死在那兒了。我們怕,就跑……」
旁邊一個黝黑男子咆哮起來:「臭妹子,不說老實話!」
為首的喝道:「黑塔,對小孩子家休得無理。小妹子,你們真的一見到他……他就已經死在那裡啦?」
「是的。」
「柳爺,這臭妹子不搶也搶回來了,不如將她賣了去,賺幾個錢也好葬了我們兄弟。」
「將她賣啦?」柳三炳盤算著什麼。
「叔叔伯伯,你們那位兄弟丟了一條命,你們心疼;你們賣了不相干的我,我死了,我爸媽心疼。莫非人和人,就這麼無情?」
「咦!這妹子好不乖巧。」柳三炳盯著綠珠,越看越像是一尊女神,她是那麼純潔無邪、楚楚動人,讓人不由自主地產生出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敬畏感,柳三炳突然冒出一句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來:「要不……你給我當個乾女兒,如何?」
綠珠默不做聲。
黑塔大聲吼道:「死妹子,便宜你了!還不快叫乾爹!」
綠珠想想別無他法脫身,只好勉強地道了個萬福:「乾爹在上,請受乾女兒綠珠一拜。」
「哈哈!想不到我柳三炳搶回了個乾女兒。」
「可是,你搶回了個乾女兒,我爸媽卻丟了個親女兒呀,乾爹要給我爸爸媽媽說一聲。」
「好,好。明天我就派人去綠蘿村拜見我的干兄嫂。」說罷他吩咐手下置辦酒席,要與乾女兒認親。綠珠也只有硬著頭皮在這邋邋遢遢的場合中應付著這幫邋邋遢遢的人。
卻說綠蘿村此時炸開了鍋:第一美女突然失蹤了!梁能和陸氏痛不欲生,他們發了瘋似的到處尋找,可是,並沒有這寶貝女兒的一星半點消息和蹤影。萬般無奈,他們只好報了官。
合浦縣衙聞報,亦覺此事非同小可,便派了最得力的捕快餘威趕到雙角鎮綠蘿村查辦此案。
餘威,字承陽,此人非同一般,武藝極為高強,膽大心細,為人謙和真誠,頗有人緣。他十八九歲便在軍中任刀斧校尉,因受其父余競舟賄賂石崇一案的牽連,不但失去父親,自己也被革了軍籍。原本他很崇敬太守馬昆,父親被殺后,他對馬昆又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怨忿。正在他無所事事,打算浪跡天涯時,馬昆找到了他。其實餘威自己也知道,馬昆很器重自己,甚至把他當親兒子一樣看待。此時馬昆曉以大義,也道出了自己的心聲,希望餘威振作起來,繼續為國效力,馬昆還破例舉薦餘威到合浦縣衙當捕頭。因此,餘威對馬昆又多了一層理解——寬容。
話說餘威一到綠蘿村,便詳細了解情況,有村民反映,綠珠失蹤前不久,曾見有幾人在後山槽游轉,還探尋到村頭,當天綠珠就莫名失蹤了。餘威稍加思索,果斷將竹筒幫男人之死與綠珠的失蹤聯繫在一起。於是,他二話不說,徑直找到竹筒幫的總部——竹山社。
竹山社在合浦縣北郊的竹山下,一幢磚瓦房,獨門獨戶,很少與人往來。偶爾有求其護鏢的,有請其討債的,或求其作中作保、勸架解難的,才願硬著頭皮走進這異味十足的男人世界里來。
餘威一進到那間臭烘烘的房子,黑塔立即迎了出來:「客官,竹山社願為你效犬馬之勞。」
「在下餘威,想拜會你家柳三爺。」
「請。」黑塔高聲么喝道:「有客人餘威拜會柳爺!」
「餘威余承陽,合浦縣衙捕頭。」柳三炳一見,拱手作揖道,「久仰大名,如雷貫耳呀。」餘威一把拉住柳三炳的手,將他帶過一旁:「三爺,在下有一事請教。」
「余捕頭有事請講。」
「柳三爺,貴社在綠蘿村後山槽不幸折了一位兄弟,在下十分難過。」
「唉,是二苟子,他死的不明不白呀。」
「為何不去報官?」
「余捕頭,你想二苟子那死相……赤條條的,指不定會是什麼花花事兒,不便報官哦。」
「這麼說,柳三爺是私了此事啦?」
「是呀。啊,沒有。如果他真是為了花花事兒,死則死了,不足為惜。」
「可是,綠蘿村卻丟了個綠珠姑娘。」
「我正想……」
「正想怎樣?」
「我正想整頓我竹山社之規矩,二天少出此種赤身裸體之醜事。哪有什麼閑心去管綠蘿村丟了紅珠綠珠啊。」
「如此說來,綠珠的失蹤真與你們無關啦?」
黑塔氣勢洶洶地湊了過來:「姓余的,你休得欺人太甚!不念是個吃官飯的,你黑哥哥的拳頭便將你打趴在這兒!」
說話間,七八個又臟又臭的壯漢瞪著眼圍了過來。
「兄弟們,我不是來找架打的。」
黑塔怒喝道:「滾,那你就給我滾!」
「黑哥,你這是妨礙我的公幹。」
「咦,你還給鼻子上臉了!打!」說罷一拳照餘威臉上打去,可不知怎的,拳沒上臉,卻被擰回黑塔背上,同時人也被彈出一丈開外。那七八個壯漢一齊擁上,沒有打著餘威,一個個全趴在地上,「喲喲」直叫。
「沒出息,一群廢物!」柳三炳轉向餘威,「余捕頭好身手呀!這群廢物冒犯您的虎威了。黑塔,還不給余捕頭賠罪?」
一群人灰頭土臉的,涎著臉給餘威賠了個不是。
柳三炳道:「余捕頭,如我等有那綠珠妹子的消息,定會及時告知。黑塔,送客。」
餘威無奈,只好離開了竹山社。他又重頭梳理了一番,四處尋訪調查,竟是一無所獲。他還是想到了竹山社,決定二上竹山社。
再說那柳三炳,本來已命黑塔前去綠蘿村拜會梁能和陸氏的,被餘威這麼一攪,他還得要賭賭這口氣了:不去!
正當他餘氣未消時,黑塔來報,綠珠不見了。
「她不識路,能跑到哪兒去?找,給我找!」
竹筒幫全體出動,山上山下、田頭地邊、相鄰村寨幾乎翻了個底朝天,就是不見綠珠的影子。正在柳三炳與竹筒幫們聚在一起不知所措時,只見綠珠揉搓著雙眼,從馬廄慢吞吞地來到他們身邊:「你們商量著找什麼呢?」
柳三炳哭笑不得:「哎喲我的祖奶奶,我們就是在找你呢。給你安排了房間你不睡,你究竟跑哪兒去了?」
「那味道……能住人?我跑到馬廄過夜去了。」
柳三炳從綠珠鬢邊拈起一片禾葉:「鬼妹子,真鑽禾稿堆去了!我說你們也是,一個二個臭烘烘的,家也臭烘烘的,房間也臭烘烘的,叫人家綠珠怎樣住得下嘛?從今天起,個個給我洗,用力搓,搓不幹凈便用鐵刷子刷!刷脫三層皮也得給我刷乾淨了!」
綠珠笑了:「我來監督他們。」
「好呀。不過你們不許誰個對我乾女兒耍流氓啊。」
「乾爹,先從你起頭。你一身乾乾淨淨了,他們才沒有話說。」
「我?」柳三炳哈哈大笑,手一指,「到竹山溪去!」
山邊小溪,綠珠正用洗衣捶幫邋遢鬼們捶洗衣服:明顯地,捶洗衣服處淌出一股灰黑色的濁流。
下游不遠,嘻嘻哈哈的一陣笑聲傳來,接著是一個個裸體從樹叢中跳入溪水中,濺起一簇簇狂野的浪花。
晾曬完衣服,綠珠從房間角落捧出一堆又黑又舊的竹筒,剛往門外一丟,從竹筒里鑽出幾隻蟑螂。綠珠嚇得捂著眼大叫:「哎呀有騷甲(蟑螂)!」
黑塔他們嬉笑著用腳將四處逃散的蟑螂一隻只踩死。柳三炳心情特別好,他看了看綠珠,吩咐大家說:「去,都別躲懶,一起將這屋裡屋外清掃一遍,我們竹山社也得整治成像個有女人的家。」綠珠笑了笑,又捧起一盆臟衣服到小溪去了。
綠珠前腳剛走,餘威後腳便進到了竹山社。餘威叉著腰驚奇地看著正在清掃的房屋:「喲嗬,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看看什麼看!今天天陰,沒出太陽。」黑塔沒好氣地嗆了餘威一句。
餘威抬頭看了看天,蔚藍蔚藍的,偶爾有幾片浮雲。
「天不陰,是你們做事兒有點陰。洗那麼多衣服幹嗎?」餘威有意無意地又逼上一句,「莫非你們在清洗作案現場?」
「你……」黑塔一肚子氣卻又不敢發作。
柳三炳迎了上來:「哎呀,是余捕頭駕到呀。可惜我們今天大掃除,沒地方接待余大人。你看是不是改天,對,改天。」
「大掃除?好事情嘛,早就該清掃你們這股臭味了。來,我也幫你們清掃、清掃。」
「哪敢有勞余捕頭余大人。黑塔,送客!」
「柳三爺,清掃了房子,今天我還不想走了。」餘威巡視著四周,「唔,衣服洗得挺乾淨的嘛。好像……帶有點女人香味?」
「哪裡、哪裡,我們這裡是幾雙筷子搶骨頭,全是光棍。哪來的女人味喲,余捕頭笑話我們了。」
餘威乾脆躺在房前的草地上:「呀,好不清爽!我餘威有機會難得享受享受這帶有點女人味的地方咧。」
柳三炳開始來氣了:「餘威,你三番五次盯著我們,纏著我們,你究竟想怎樣!」
「不想怎樣,只想晒晒太陽。」餘威伸了個懶腰。
柳三炳突然襲擊,朝躺著的餘威飛起一腳,餘威巧妙地一閃身,不僅躲過還縱身彈跳起來。柳三炳怒不可遏:「餘威,休仗著有幾分好功夫,便如此張狂!有本事贏了我,今後你便是長住竹山社我們也不管你!」話音未落,拳頭已經打到餘威耳邊。
只見餘威頭一側,躲過這拳,左腳已同時向柳三炳下三路掃去。
當然,柳三炳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他一個「平地拔蔥」,避了過去,還巧妙地來了個「雙峰貫耳」,朝餘威襲來,誰知餘威更快,早就閃身一掏,揪住柳三炳衣領,大叫一聲「去!」將柳爺擊出三丈開外。黑塔及弟兄們見老大不利,便一擁而上,想將餘威撲倒。哪曾想余承陽的功夫就是了得,只見他一個「仙人推磨」,可憐那十來位兄弟早已跌的跌、趴的趴。說話間,柳三炳又捲土重來,與餘威絞殺在一起。十多回合,柳三炳漸漸露出敗相,餘威趁勢一掌擊來,黑塔見狀忙挺身來救,結結實實地受了餘威這一掌,被打得趴在地上。就這樣,黑塔為柳三炳連擋五六掌,可憐的黑塔,臉上青一塊、腫一塊,手腳紫一片、紅一片。
此時,傳來綠珠的驚呼聲:「不要,不要打人!」
綠珠扔下手中洗衣盆,三步並作兩步趕了過來,護住柳三炳和黑塔:「你是什麼人?敢打我的乾爹,打我的叔叔伯伯?」
餘威一見綠珠,呆住了:世間竟有此絕色女子!
不想綠珠看見餘威一動不動地呆站著,居然壯著膽子來推餘威:「你走,你走!」
餘威一時間全身都鬆弛下來:「小妹妹,你就是綠珠?」
「你怎的認識我?」
「我是余捕頭,專門來尋你的。」
「我又沒有惹你招你,你尋我作甚?」
「你無緣無故玩失蹤,與這幫又臟又臭的傢伙廝混在一起,你爸媽日夜以淚洗面,忍受著失女之痛。你倒好,還領著他們洗衣大掃除呢!」
「哼,比我媽還嘮叨。」綠珠嘟噥了一句,便轉身問柳三炳道:「乾爹,我不是叫你派人去告知我爸我媽嗎?」
「我派人去啦,又讓余捕快打回來了。」
餘威大呼冤枉:「誰個打你派的人啦?」
「你看,黑塔便是我派去拜訪大哥大嫂的人,讓你打成什麼樣兒了!」
「哎呀,這是哪兒跟哪兒喲!」
「還『哪兒跟哪兒』,這不明擺著:你蠻橫,我們善良。」
「綠珠妹妹,快快跟我回家,不要和他們混在一起。你不聽老話說的:『跟著好人成好人,跟著師公跳鬼神』。」
「他們就是好人。你才師公跳鬼神!」
「綠珠,你今天跟我回也得回,不跟我回也得回!」
「我要是不回呢?」
「我就一直打他們,打到你願跟我回家為止!」
黑塔大聲地:「他敢!」可一遇到餘威的眼神,口氣軟了下來,「……是敢的咧。綠珠妹妹,你還是跟這個蠻橫傢伙回家吧。」
柳三炳也無奈地揮了揮手。
「也罷,我就跟這個蠻橫鬼回家!」說完頭也不回,怒氣沖沖地走了。
「哎哎,妹子等等我,你不識路。」
一路上,綠珠十分討厭凶神惡煞般的餘威,只管氣鼓鼓地跟在餘威後面,埋頭走路。餘威想搭訕,又不好意思開口。
此時正值盛夏的多雨季節,忽晴忽雨,天氣顯得特別的悶熱,好不容易走到一間路邊粥店,餘威便張羅著要喝稀飯解渴充饑:「小二,來兩碗粥。」
「我不喝!」綠珠還在賭氣。
餘威坐了下來,沒有理會綠珠。店小二將粥端了上來。還有一碟酸芋蒙,一碟炒花生和一盆腌眉瓜。綠珠一看見腌眉瓜就忍不住了,不由自主地坐了下來,頭一扭背向餘威,夾了一塊便往嘴裡塞。你道為何綠珠如此喜歡腌眉瓜?原來這眉瓜有點兒像如今的黃瓜,合浦一帶農家熱天送粥最喜歡吃的菜。人們先將眉瓜焯水,然後拌鹽晾乾后,放進壇中備用。別看這腌眉瓜蔫不拉嘰,色澤卻黃爽爽、入口脆生生,咸中帶有一股香味。
餘威揶揄道:「妹子,慢慢吃,咸。」
綠珠沒有搭理他,只管津津有味地吃著眉瓜。
餘威吃飽,走出粥棚仰頭看了看天氣,焦急地對綠珠言道:「妹子,快點喝碗粥好趕路,大雨快來了。」
「下刀又怎麼啦?你本事大,打呀,打到老天爺也輸給你為止。」
餘威也不做聲,一把拖起綠珠便走。
「別、別拉我,我還有一口粥!」餘威鬆手,綠珠揉著被捏紅的小手兒,嘟噥道:「蠻橫鬼!霸道鬼!捏人家手恁疼的……」
「快下雨了,再磨磨蹭蹭,我們趕不到家了!」
兩人離開粥店不到三里地,那瓢潑大雨便傾盆似地劈頭蓋臉潑了下來。餘威護著綠珠鑽進一座土地廟,暫時避雨棲身。南方的暴雨確實可怕,大雨打得眼睛睜不開也就罷了,那劈雷打來,會讓人魂飛魄散。最可怕的是,這裡大都是丘陵石山,小溝小壑特多,不用小半個時辰,暴雨沿溝壑彙集成山洪,傾瀉而來,雨晴不久又退得一乾二淨。這裡常說「易漲易平山洪水,易反易復小人心」,就是這個道理。
此時一個劈雷擊中了小廟不遠處的大樟樹,只聽「咔」的一聲竄起一團火球,綠珠也顧不了許多,忙往餘威懷裡鑽去。餘威呢,那劈雷倒沒嚇著他,懷裡突然鑽進一個女妹子的頭卻將他嚇蒙了。他不知所措地慢慢將綠珠的腦瓜兒挪了出來,綠珠神經質地用力推他:「別碰我!」
可是禍不單行,這天似乎給捅漏了,暴雨下得痴痴迷迷,不但已有水漫進廟來,那破廟的牆體和屋頂也開始剝落,一片掉下來的碎瓦還砸中了綠珠。綠珠的神經終於崩潰了,她不顧一切地衝出小廟,沒命地在大雨中狂奔。
「綠珠,別跑!」餘威追了出去。
暴雨中,原野小路田地,漫流著茫然無措的濁水,它們正在找尋一瀉千里的出路,它們正在匯成蕩滌一切的洪流。此時的綠珠也一樣,發瘋似地踏著濁水,腳下濺射起一朵朵失魂落魄的水花,濕透了的衣服緊緊裹著那瘦小的身軀,在無垠的荒地上、在綿密的雨點中一步一步踏上絕望。
就在餘威即將追上綠珠時,綠珠縱身跳過一條彙集越來越多洪水的小溝,只見她腳下一滑,整個瘦小的身兒像彈丸似在彈了兩彈,便整個兒被吞噬進洪流之中。餘威大叫一聲,奮不顧身地跟著跳進了滾滾洪流……
也許那是一個美妙的夢?
婀娜多姿的身軀似乎在雨水中蛻變著,像什麼?像繭蛹化成翩翩起舞的蝴蝶,像骨朵綻放成帶露的鮮花……她感覺到五彩雲霞是她的翅膀,七色彩虹是她的天梯,輕盈的身子在飛呀、飛呀,竟然飛上了那遙不可及的天庭:那可是神仙住的地方呀!你看,飛過了遣雲宮,飛過了五明宮,飛過了太陽宮、太陰宮、毗沙宮、化樂宮、極樂宮,這一座座天宮那真是祥雲重繞,金光燦燦。她往前看去,喲,又是一個嶄新的天地:七十二寶殿錯落有致,更是華光璀璨,紫氣升騰:靈官殿、天王殿、朝會殿、凌虛殿、寶光殿、玉光殿、沉羅殿、麒麟殿,真是數也數不完。哦,左邊是壽星台,那裡有千年不敗的萬種名花瑞草,時時散發著沁人心肺的芳香。過了壽星台,便可一瞻朝聖樓的風采,那是重樓疊瓦,絳紗輕垂,芙蓉冠頂,金光四射……
不對,那不是天宮!明明是一片黃沙,暴風颳起的砂石打得臉兒辣辣的痛。天哪,那砂石兒竟一顆一顆的嵌進了我那嬌嫩嫵媚的臉蛋兒!快,快!哪位幫我拔出來,要不砂石兒會越嵌越深的哦!
是的,餘威正輕輕地擦拭著綠珠的臉蛋。他終於從洪水中將她撈了上來,將她從死神的手中搶了回來。當他抱著綠珠那幾乎沒有一丁點暖氣卻還柔軟的身體從洪流中掙扎著爬上荒地時,他鬆了一口氣,可他立即又驚呆了:無情的洪水揉亂了綠珠衣襟,餘威手忙腳亂地理了理,他盯著綠珠那張慘白卻如冰美人般的臉兒,有點喘不過氣來,還是女孩兒微弱卻均勻的氣息提醒了他,他一個激棱,慌忙關牢了那顆如野鴿子般「撲稜稜」跳動的心。
雨晴了,水退了。
綠珠睜開雙眼,看見一個男人正在擦拭著自己的臉兒,神經質地撐起身子,下意識地看看前胸,有隻紐扣竟扣錯了,她怒不可遏又羞憤不已:「臭流氓!你幹了什麼?」
餘威背過身子卻語無倫次:「綠妹妹……珠、珠小姐,剛才是水,洪水剝開的……」
「你沒動過我?」
「動了,把你從水裡撈上來。」
「這輩子我恨死你了!」
「隨便你。綠珠妹妹,我們還是先趕路吧?」
綠珠勉強撐起身子卻走不動。
「我背你?」
「你敢!」
「快要有場大雨來了,我的大小姐!」
「……」綠珠「嚶嚶」的哭泣。
餘威真不知所措了。勸又勸不聽,拉又拉不得。
少頃,綠珠終於發話了:「姓余的,我知道是你救了我,可你看了我的身子,你、你叫我今後如何做人!」
「是,我看了你的身子!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世上還有哪個知曉?你吃虧了嗎?綠珠,你聽著,如果你真要記仇,記恨我無意中看了你的身子,好,當著你的面,我把我兩隻眼珠子摳了!」說著右手真往兩眼裡摳。
綠珠急了,顧不得許多,忙撲上去攔住餘威:「我怪你嗎?我怪你了嗎?」
「你真不怪我?」
「怪!現在又怪你了。」
「那麼,我又摳眼珠子了。」
「我幫你摳。」
餘威真的閉上雙眼,綠珠悄悄拾起兩顆拇指大的鵝卵石,用手往餘威的兩眼輕輕一戳,將鵝卵石亮給餘威:「看,你的眼珠子摳下來了!」
餘威一看,忍不住笑出聲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背起綠珠,一步一步向綠蘿村走去。
綠珠在餘威背上舉著兩顆鵝卵石:「看哦,我幫你拿著你的眼珠子,看哪看哪,在看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