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石崇蛻變始拜金
陽城郡離京都洛陽不遠,僅大半日車程,地處中嶽嵩山之太室山南麓。城北群山疊嶂,地勢雄奇;城南卻是一馬平川。
石崇帶著帥仁和曹義,未告知當地驛官,徑直駕車到了陽城北門。石崇對陽城心儀已久,最讓他敬仰的是,禹王治水時「三過家門而不入」的故事便發生在這裡。他讓曹義停下車子,隻身下車,沿城牆邊悠哉游哉地漫步起來。
此時剛入申時,石崇遊興正濃。不想對面卻吹吹打打來了一隊接親隊伍。大花轎一顛一顛地,似乎要顛平這山路的崎嶇,小喇叭一聲一聲地,似乎要吹走這荒郊的寂寞。石崇好奇,看見路邊有一塊條形青石,便靜靜地坐下,饒有興趣地欣賞起這支接親隊伍來。
看著看著,他竟然看出點兒蹊蹺來:這支接親隊伍除了庸俗平淡的嗩吶聲外,哪有一丁半點的喜慶味道!吹嗩吶的人,臉上透著驚惶,花轎兩邊,竟有八名彪形大漢掛刀護衛。花轎後面不遠處,爬著兩位老人,呼天搶地、嘶聲裂肺地呼叫著:「蘭兒!你們不能搶了我家蘭兒哪……」
石崇一聽,「嚯」地站立起來,臉上卻笑嘻嘻地攔住了轎頭:「恭喜恭喜!」
此時,一位管家模樣的人迎了上來:「同喜,同喜。這位客官,我家老爺要趕時辰成親,借光了。」
「不要客氣。如此大喜,何不接上你家老爺的岳父岳母,共聆今日之鸞鳳和鳴?」
管家有點不耐煩了:「老人已到府上,客官請讓開!」
「後面兩位呼天搶地之人可是新娘蘭兒之父母?」
管家剎那間變了臉:「來人,與我將此無賴打趴了!」
話音剛落,那八個凶神惡剎便向石崇圍將過來,一場惡鬥免不了了。
石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將管家控住:「我不想與你們爭強鬥勝,只想問個明白。」
管家冷笑兩聲:「問什麼問?我看你是膽怯了吧?」
此時帥仁趕了過來:「休得動手!此乃新任陽城太守石崇石大人。」
「喲、喲、喲!你還陽城石太守了!我看你今天陽城『失手』去吧!」管家趁機猛推石崇,「打,給我往死里打!」
八名打手一擁而上,拔刀向石崇劈來。石崇巧妙躲過,還十分客氣地說了一句:「幾位壯士不要傷了和氣。」
那些打手卻盛氣凌人:「誰與你和氣?明年的今天便是你的祭日!」為首的一刀向石崇背後划來,劃破了他的左袖,石崇有些惱怒:「兄弟,你划傷我了。」
沒有答話,八把大刀又齊齊向石崇砍來。石崇忍無可忍,閃電般一個托手,打飛了三把鋼刀,那兩隻鐵棒一般的大手順勢上下一剪,大叫:「斷!」可憐三隻持刀的手臂,應聲斷成兩截,那三人不由得哭嚎著跪在地上。其餘五人見狀,嚇破了膽,紛紛棄刀求饒。
此時陽城驛官帶著官差已聞訊趕來,見到石崇作揖道:「石大人受驚了。」轉頭訓斥那等搶親之人,「你們有眼無珠,此乃威震三吳的虎將石崇石大將軍,你們何許人也?也敢太歲頭上動土,老虎嘴上拔鬚。」
石崇吩咐道:「將這管家先行收押,再派人把他家的什麼狗屁老爺押來見我!」說罷走向花轎,「蘭兒,出來吧,沒有人敢欺負你了。」
花轎撩開,款款走下一位十七八的姑娘,她低著頭道了個萬福:「多謝石太守救命之恩。」
「蘭兒小姐,抬起頭來,堂堂正正做人。」
蘭兒緩緩抬起頭,淚眼汪汪地望著石崇。
石崇驚呆了!好個絕色美人兒呀,似乎像是眼前那扎堆的冰凌突然湧出一股涓涓細流,似乎像是眼前那枯黃的殘冬突然盛開一簇嬌嫩的鮮花:
雪擁太岳映奇葩,
轎簾何須掩芳華,
莫非身變飛天客,
誤撞瑤台仙女家?
石崇情不自禁地躬下身來,輕輕扶起蘭兒。蘭兒飽含感激的雙眸也久久凝視著眼前這位年輕英俊的救命恩人石太守。這時蘭兒的父母跌跌撞撞的趕到了,兩位老人老淚縱橫,也顧不得許多,雙雙跪在石崇面前,千恩萬謝。
石崇掏出一錠紋銀遞去:「二位老人不必言謝,你們帶著蘭兒回家,好好過日子去吧。」
石崇一到太守府,立即升堂審案。經過審訊,方知是相鄰嵩高縣的惡人張丁四齣拈花惹草,無意撞見陽城城郊的少女繆蘭,蘭兒的美貌頓時迷住了年過半百的張丁,於是在繆蘭家門楣掛上自己的玉配,強行「定了親」,要娶繆蘭兒為小妾,還留下兩條大漢守著繆家。今天便抬著花轎接親來了。石崇審畢,將張丁與那管家一齊收監。
石崇上任當天便除卻鄰縣惡人,此舉震動了陽城。是夜,陽城富戶一行來到太守官邸,聯合設宴要為石崇接風洗塵。石崇不敢怠慢,親自出迎,言道:「本官感謝各位鄉紳富豪好意,不過石崇為官一不受賄、二不吃請,只恪守八個大字:廉勤興郡,振商富民。各位能多為陽城之福祉盡心儘力,本官比吃山珍海味更為舒心。」
各位富豪不禁高聲恭維一番后,轉過身來,個個悄悄抿嘴哂笑而去。
這一群富豪中,只缺了陽城絲綢商卞畏。他早就聽聞石崇在交州輕美色拒錢財之事,所以他絕不會與富商們一起去湊這種熱鬧的。
這天,他換上一套簡樸的衣衫,遞上拜帖,前去造訪石崇。
石崇聽說是當地絲綢商卞畏來訪,眉頭一皺,吩咐曹義回話說,石大人不在府上。卞畏並不著急,他再請曹義代為稟報,說是只為請教捐資助學之事。石崇聽聞后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他叫來正為布置官邸忙碌的驛官。
石崇道:「本官慣於簡樸生活,官邸布置不必講究。」說著將卞畏的名帖遞去,「你認識此人否?」
「哦。卞老闆在陽城經銷絲綢多年,業績平平,但為人和善,城府頗深。」石崇沉默不語,自個兒琢磨著這位絲綢商的真正來意。他雖當過修武縣令,畢竟只有半年,頗講哥們意氣,官場經驗幾乎一竅不通。良久,他讓曹義將卞畏請至書房,決定見見這位來請教「捐資助學」的卞老闆。
卞畏,表字國璋,年近五十,富態、沉穩、慈眉善目。石崇一見,心裡便很是舒坦。
卞國璋謙恭地起身迎向踏進書房的石崇:「石太守,卞國璋有禮了。」
「卞老闆德高望重,今日屈駕本官官邸,不知有何指教?」
「陽於雖為古城,下轄七縣,然地域不同,民情各異,盈脊有別,貧富不均。那窮鄉僻壤,饑民難以裹腹,何來余資讓子女求學?畏今日斗膽相求,願捐紋銀千兩,以助貧苦孩童之學。」說罷悄悄將一張銀票挪至石崇茶杯邊,「不過國璋助學之事,絕不想沽名釣譽,只求石大人不要聲張。」
「難得卞老闆一番美意,這銀票我就代貧苦孩童收下了。」
「陽城托山神之庇佑,靠啟之福蔭,乃成就這一片人傑地靈之寶地。如石大人有雅興,改日國璋作陪,登太室山,觀石闕銘,品嵩山之韻味,悟禹王之神明,若何?」
石崇一聽,隨口便答應了。
不幾日,正值寒食節,卞畏果然來邀石崇,前去太室山拜謁中嶽廟。卞畏備了寒食水酒及果品,石崇推託不過,悄悄與卞畏出了官邸,兩人悠哉游哉地前往太室山。
少林河將嵩山一分為二,東曰太室,西曰少室,中嶽廟建在太室山南麓黃蓋峰下,又稱太室祠。卞畏陪石崇沿青石板鋪成便道的拾級而上,遠遠便看見了中華門。
石崇雖生在洛陽,從小就嚮往嵩山,可是自父親石苞死後,他便離家自己謀生,所以一直沒有機會登臨這雄奇險峻,充滿神話色彩的中嶽嵩山。
未到中華門,已看見了門前矗立的太室闕。卞畏向石崇介紹說,太室闕建於東漢安帝元初五年,與少室闕、啟母闕號稱「中嶽漢三闕」。闕由青方石壘砌,一左一右,相距兩丈余。闕高丈余,寬七尺,厚兩尺許。頂分六層,由二十二塊青方石疊砌。左半闕無字,卻雕有人物,車騎出行、馬伎、舞劍、龍、虎、玄武、象、羊頭、鬥雞、犬逐兔、蟾蜍、貓頭鷹、長青樹等畫像50餘幅。右半闕正面有陽刻額文「中嶽太室陽城神道闕」三行九個篆書大字,背面有「奉祀崇高神君,頌公結事」篆書字。石崇細細欣賞,所書篆文氣勢挺拔,蒼勁有力。他抬眼向中華門望去,感嘆道:「中嶽廟如此神奇,皆有此石闕護之也。如此之規模,可稱之為我中華之第一神廟也!」
卞畏如背書般應答道:「此廟佔地約一百五十餘畝,從中華門到廟后之御書樓,縱深一里多。石大人你看,金碧輝煌之殿樓閣宮、古色古香之亭台廊碑座落有序。如從中華門拾級而上,便到遙參亭、黃中樓、宇宙坊、崇聖門、化三門、峻極門、嵩高峻極坊、中嶽大殿。中嶽廟之東西兩路,還建有太尉宮、火神宮、祖師宮、小樓宮與龍王殿。」卞畏一指身邊柏樹,「廟內此等參天古柏,便有330株之眾,還有石碑百通,及神鼎、鐵人數座。便是漫遊十天半月,也難盡興也。」
石崇聽罷,搖著頭哈哈大笑。卞畏忙問何故發笑?石崇道:「國璋兄的介詞如此詳盡,石崇不必再看,也悉知中嶽廟之大概。尤如茫茫然面對人生之人,得一恩師點撥,頓時大徹大悟,今世之坎坷,何足掛齒焉?」
卞畏連忙謝罪,「石大人,國璋話多了。本來只想盡地主之誼,多向大人介紹我陽城諸景,不想大人竟能參悟人生,哲理深刻,國璋再也不敢多言。」
石崇道:「國璋兄,想到哪裡去了?」他招呼卞畏在中華門內石凳坐下,正色道,「國璋兄,今日踏青,看來你是有話要對石某訴說?」
卞畏連忙答道:「沒有,沒有。國璋見石大人初來乍到,興許對陽城人文地理不太熟悉,又無親朋好友,只想作塊鋪路磚、墊腳石,僅此而已。」
「好個『鋪路磚,墊腳石』。國璋兄,真的無事求我?」
「無事,無事,真的無事。我只敬慕季倫兄槍挑孫歆、巧誅武延,智取白州、怒拒美色的事迹。真乃有德有才、能文善武的一代天驕呀。」
石崇有點兒驚訝了:「季倫那些許作為,竟被國璋兄默念在心,慚愧,慚愧。」
「呀,想想季倫兄隨武帝藉田之作《躬耕曲》,更是讓人過目難忘,吟詠傳頌呀。」說罷竟高聲頌讀起來:
晨光漸朗朗,玉露初霓霓。
九天祭事畢,三辰禮依依……
「哈、哈、哈!國璋兄真吾之摯友也。」
「石大人……」
「國璋兄呀,你也不要開口閉口石大人長石大人短的,既是摯友,你還是稱我賢弟抑或季倫吧。」
「國璋豈敢!」
「國璋兄不必客氣。季倫我已經是高攀了。」
「如此……季倫兄,山下有我一處農舍小居,雖是草廬陋室,倒也清靜閑逸,如季倫兄不棄,今夜何不在此草廬歇息?而況……」
「哦,莫非國璋兄還有驚喜於我?」
「談不上驚喜,只是有一故人要見季倫兄。」
「何人?」
「受人之託,恕國璋暫不告知,到時她便會……」
「給我一個驚喜?哈哈!國璋兄,請。」
「季倫兄請。」
那是少林河東岸的一片桃林。雖已暮春,即將凋零的桃花依然抖擻著成熟的花瓣,在微風中展示那美艷無比的紅妝。桃林深處是一座古色古香的草廬。幽靜的花徑散落著殘存清香的落花,好似鋪就了薄薄的花地毯,在迎接遠來的稀客。
兩人爬了一天的山,漫步來到草廬,已是入夜時分。卞畏客氣地將石崇讓進草廬中堂,小書童為兩人烹上濃濃的雲霧茶。正當石崇細細品茶的時候,草廬後堂忽然傳來一陣古琴聲,還伴有清脆閱耳的女子歌聲。石崇精神為之一振,因為他聽到了很熟悉的歌詞:
晨光漸朗朗,玉露初霓霓。
九天祭事畢,三辰禮依依。
帝懷神農之務穡,想伯禹之疆理。
大飲以勞晨,躬耕以悅使。
放牛於藪澤,還馬於田疇。
務穡勸雨粟,顧勤於社稷。
粢盛敬斯皇,萬代之儲祉……
咦,這不正是自己伴隨武帝藉田時所吟之《躬耕曲》么?配上音樂,再由此圓潤甜美的女子娓娓唱來,頓覺一陣氣暢神怡,似乎全身出現一種又酥又麻的快感。
曲盡琴收,石崇連忙問道:「此女子何許人也?」
「正是想與季倫兄相見之故人。」
石崇「嚯」地站起:「快快帶我前去相見。」
卞畏微微一笑,將石崇請出中堂,二人踏著桃花地毯,走向後堂。後堂正中,只見一位身旁繚繞著幾縷熏香的嬌艷女子盤坐撫琴,見有人來,女子忙起身相迎,她低著頭款款走到石崇面前,納頭便拜:「石恩人請受小女子繆蘭兒一拜。」
石崇混身的皮肉似乎是顫抖了一下,他扶起女子,定睛一看,果然就是日前相救的絕色美女繆蘭:「蘭兒不必多禮,相救之事,何足掛齒呀。」
卞畏知趣地退了兩步:「季倫兄,國璋尚有些許家事要處理,你與繆蘭姑娘慢慢敘談。」說罷轉身退去,再也不見了蹤影。與美少女交談,石崇像是沉浸在濃濃的蜜意之中。他得知,繆蘭兒雖家道清貧,自幼卻受深落第秀才的父親熏陶,知書達禮,琴棋書畫,無所不能。此次相見,自然是卞畏的精心安排。石崇久不時瞟一眼嫵媚動人的繆蘭兒,那桃花似的臉蛋兒似乎在傳遞著一種莫名萌動的春心。石崇內心暗暗嘆道:武帝內宮的萬名佳麗,也未必比得繆蘭兒的美貌,今生今世能擁此美人……足矣!
入夜後,嵩山上的松濤聲一陣緊過一陣,有如大海波濤不倦的吟哦。石崇問繆蘭道:「蘭兒,你見過大海嗎?」
繆蘭低著頭:「蘭兒還未出過陽城呢。」
「去年伐吳,季倫在交州有幸得觀北海。」
「大海真是無邊無際么?」
「真是無邊無際。面對大海,想起的是我們武將之稟性:平日里心平如鏡,只有那報國之願如暗涌般陣陣起伏;一旦風狂海嘯,那就會捲起驚濤駭浪,粉碎一切阻擋之物。」
「那麼,如今這一陣緊似一陣的松濤聲,算是心平如鏡呢,還是就要捲起驚濤駭浪了?」
石崇裝作無意識地拍拍蘭兒的手,「不像是心平如鏡吧?」
那白晰細嫩的小手兒沒有移動,石崇的手輕輕壓了上去,似乎要捕捉住那幾隻滑膩膩隨時會溜走的小魚兒。
繆蘭的臉兒更紅了,她想悄悄抽出被捉卻還未捉穩的小手兒,殊不知不動還好,這一抽動反激起了石崇內心深處那一股衝動,他不顧一切地緊緊抓住繆蘭的手,順勢往自己懷裡一帶,像是突然捲起的一股巨浪,將繆蘭整個卷進了自己寬大厚實的懷裡。
繆蘭流出兩行香淚,止住了噴薄欲起的巨浪:「蘭兒僅此一次,以報大人相救之恩。」
石崇愣了一下,然而衝動已將他的理智燒得一乾二淨,剩下的只有狂濫的放縱。
驚濤駭浪捲起來了!狂濤在歡情的大海里肆無忌憚地起伏著,時而掀起了滔天巨浪,時而嵌入深不可測的海谷。相形之下,嵩山上的松濤聲,不過是在蒼白無聊地低低呻吟……
一大早,石崇被一陣輕輕的叩門聲驚醒了。他下意識地往身旁摸去:空無一人!昨天夜裡與美人……難道只是南柯一夢?這時只聽門外卞畏輕聲言道:「石大人,各縣有緊急公文,等候太守批閱呢。」
原來太守府的官員尋不到石崇,回想起昨日石太守是與卞畏一同出的門,便尋到了卞畏。石崇不好問及繆蘭之事,只是匆匆趕回太守府。
石崇一看文書,原來是陽城今春遭百年未遇的倒春寒,麥苗返青后被寒潮春雪摧殘,大量枯死。石崇大驚,忙問官員們有何補救辦法。司農官獻計道:「而今之計,惟有重耕后立即改種旱稻,以解夏糧匱乏之急。」石崇毫不遲疑,當即下令各縣開倉放糧,以谷為種,重耕后播種植稻。他一邊上表洛陽,告知重耕改種之事,一邊撥庫銀一萬兩,分發各縣搶種。
夜裡,他回到官邸,突然想起卞畏所捐的一千兩銀票,忙找了出來:這是卞畏用於助學的,一千兩哪!自己身為太守,一個月的薪俸也不過是二十五兩銀子,這可是三年多的俸銀呀。此時的他,心裡湧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覺,竟然盯著手中的銀票獃獃地看了許久,許久……
次日,石崇不放心重耕改種之事,親自率司農官員巡視各縣,督促放糧改種和庫銀髮放事宜。各縣民眾見石太守辦事如此果斷,深得民心,於是贊石崇為「放糧太守」。
半月後,石崇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回到陽城。人回來了,閑下來了,反而胡思亂想了。這也難怪,桃花草廬的雲雨之夜,石崇哪能忘懷。夜裡抱著被子,腦海里老是浮現出繆蘭那桃花般粉紅色的小臉蛋兒。那日,鬼使神差,他穿上便裝,竟自個兒漫步走到了桃花草廬。
這兒還是那麼的幽靜,可是今日「人面桃花」不再。門虛掩著,石崇推門進去,也不見有人。不知是過於勞累,還是心煩意亂,石崇靠在後堂打起頓來。迷糊間,他似乎看見繆蘭兒從桃樹間款款向他走來。
「蘭兒,你是蘭兒么?」
那少女徑直來到石崇身邊,一屁股挨著他坐了下來,一股濃濃的脂粉味瞬時灌滿了石大人的雙鼻,佔滿了石大人的肺腑。石崇不由分說地一把抱住少女:「蘭兒,我好想你……」
不想少女一把推開石崇:「我不是什麼蘭兒!」
石崇一愣,睜開了雙眼:「你是誰?」
「我不管你是誰,你也別問我是誰。你若有心,我們就做露水夫妻;你若無心,我們就此打住。」
石崇細細盯著眼前的少女:人不過十五六歲,貌美而盛氣凌人,潑辣卻濃脂艷抹;外表妖妖冶冶,骨子裡卻充盈著一股強烈的讓人隨之瘋狂的青春氣息:
園內春光鎖亭台,
萬種繁花第次開,
休怨無緣享春意,
不羈蓓蕾出牆來。
「你不管我是誰,我也別問你是誰?」石崇覺得自己身上的每個毛孔都無限量的張開了,強烈的佔有慾和人類那原始的衝動如海潮般涌了上來。石崇一把擒住少女,猛地往卧榻一扔,如泰山般朝這美麗嬌艷而柔弱迷人的身軀壓下去……
瘋狂過後,石崇正喘著如牛的粗氣,卞畏卻敲響了後堂門。
石崇與少女面面相覷。
「季倫兄,是我。」卞畏推門進來,顯得大吃一驚,「紫鳶,你為何勾引我這位真純無邪的石賢弟!」
絲髮凌亂,用衣衫遮掩著身體的紫鳶卻潑辣異常:「出去!你管天管地,還管男女樂趣啦?」
卞畏頷首退出:「這……季倫兄,我在中堂等你。」
少頃,石崇整理好衣衫,訕訕地來到草廬中堂:「國璋兄,讓你久候了。剛才這位……紫鳶,蠻厲害潑辣的咧。」
「唉,她是我遠房侄女,年幼無知,不想痴迷於季倫兄,可見季倫兄對少女有一股非凡的吸力呀。如季倫兄喜歡,便讓紫鳶侍奉季倫兄罷。」
「這個……不可,不可。季倫陽城為官,哪有包養小妾之理?」
「季倫兄此言差矣。男女之歡,人之常情。石大人為陽城百姓勞苦功高,難道竟無半點柔情慰藉?然公諸於眾亦非好事,我看不如讓紫鳶長住草廬,石大人有空便到草廬小憩,也好讓紫鳶略表慰藉之情。」
「紫鳶她……」
「石大人就不必擔心了。哦,夏糧改種,此乃我陽城府之大事,國璋聞后食不甘味,夜不能眠,思考再三,傾盡家產相助。這裡是銀票千兩,望石大人笑納。」
石崇看了看銀票:「國璋兄為國為民之心,真天地可鑒也!」說罷順手將銀票收入袖中。
此後,卞畏的絲綢商鋪一蹶不振,陷入慘淡經營的局面。奇怪的是,卞老闆並不著急,也不做聲,每日只是粗茶淡飯度日,再也不找那石崇。只是桃花草廬依然故我,是石太守常常去與紫鳶幽會的地方。
三個月後,石崇又悄悄溜到桃花草廬,然而再也不見了紫鳶蹤影,石崇心煩意亂地四處找尋,遠遠看去,卞畏正抱著頭蹲坐少林河邊。
聽到腳步聲,卞四月緩緩抬起頭來,兩眼無神:「季倫兄,我破產了。」
「兩千兩白銀便將我們國璋兄打倒了?」
「我本來就是兩千兩的身價。」
「紫鳶呢?」
「她……留不住她了。」
「難道我對她……」
「季倫兄,她委身於你,其實是委身於我的銀子啊。夫銀子,尋常之物爾。然人活於世,無它不可。少一分則人前羞赧,多一分則勢可壓人。大把銀子聚於己手,居家則綾羅綢緞、佳肴珍饈;社交則出手闊綽、買得人心;迷賭者可下大注,豪飲者可醉千年,貪食者可斂百味,戀色者可購娉婷。銀子堆集如山,你便富可敵國,橫行霸道,聚一方亂世梟雄。」
石崇沉吟良久:「我能幫你什麼?」
「季倫兄官聲正旺,我豈可連累了季倫兄呀。」
「國璋兄有何想法,儘管說來聽聽。」
卞畏隨手一指:「我的心結,正在那官道之上。」
石崇倒詫異了:「此乃進出陽城之隘口,扼守陽城咽喉之官道,國璋兄有何心結,但說無妨。」
「這場倒春寒,低溫兼雜暴雨,實為我陽城百年未遇。聽說我陽城鹽倉被泥石流沖毀,又被大雨淹漫,此時正是陽城各縣缺鹽之時,國璋只想稍稍販點私鹽,解我燃眉之急。那官道上正巧設有鹽卡,國璋無可奈何也。」
「你想要我移走鹽卡?」
「此處乃太室山與少室山必經之路,前來參拜神廟,遊玩嵩山的各地來客何止千千萬萬。有此鹽卡,確是有礙觀瞻,移走也屬常情,且嵩高至陽城新路即將修通。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莫非國璋兄要用這桃花草廬來囤鹽?……太招人眼了。」
「季倫兄有所不知,卞某還有萬無一失的囤鹽之處。」
「想必是那山洞吧?」石崇順手朝對面山茂林間指去,那裡乍一看,看不出什麼東西,可卞畏已是一臉驚訝。
「季倫兄,你探過此狼牙洞?」
「領兵之將,哪能不熟知自己所處的地形地貌?」
「季倫兄真神人也!」
「國璋兄,將私鹽做大,那可是一本萬利的事情。」
「三七開。我三你七,我們君子協定,神不知鬼不覺。待季倫兄任滿離開陽城,國璋自會將季倫兄應得之銀兩,全數悄悄奉上。」
「今日國璋兄所言之事,全當沒說,我也全當沒有聽見。知否?」
「國璋心知肚明。」
不到十日,少林河鹽卡果然遷移。鹽卡一撤,卞畏便在桃花草廬設置鹽倉,大量從河套購進岩鹽,在陽城高價批發給各縣鹽商,不到半年,便聚斂了上萬兩白銀。
那日以後,石崇不再與卞畏來往。他埋頭公幹,殷勤治理大小事務,頗有政績。
太守官邸本來雇有不少女傭,石崇上任後為表清廉,已將女傭全數解僱。只留帥仁管家,曹義護院,再雇兩名男佣採購烹飪,人手雖緊,也還勉強可以應付。那日帥仁言道,可否雇一名女傭,為石大人漿洗縫補。石崇想了想,男女搭配,也是一件快事,便點頭應允了。那日石崇回到官邸,果然新來了一名女傭,正在院子一隅縫補衣衫,衣著十分的簡樸,幾乎與農婦無異。他皺了皺眉,一頭扎進了書房。下意識地,他又將那兩張銀票翻找出來,攤在桌面細細欣賞。是的,卞畏所捐這兩千兩銀票,他一直收著,沒有送到府衙。他早就悟出來了,這銀兩明是捐獻,實是贈予。因為無人知曉,卞畏也從未對第三人說起,即便是日後泄露,也可用「死不認賬」便搪塞過去。
想到此,石崇長長舒了一口氣,叫了聲「沏碗茶來!」稍頃,女傭端著茶碗,悄無聲息地來到石崇身邊:「季倫兄,請用茶。」石崇聞言愣住了,抬頭一看,這女傭不是別人,竟是與自己溫存多日又失去蹤影的紫鳶!從此以後,紫鳶日里是女傭,夜裡便是陪妾,不明不白地與石崇廝混。
年底,石崇因勤農有功,政績卓越,奉調京都洛陽。他讓紫鳶收拾衣物行裝,自己則去府上移交公文。忽聞衙役來報,城郊發生滅門血案:繆秀才老兩口被殺家中,女兒繆蘭失蹤!
石崇大驚,連忙調集最優秀捕快,全力偵破此案。然而十日過後,竟無半點線索。
繆蘭呀繆蘭,當初執子之手,你若順勢相依,哪會有今日滅門之禍!石崇長吁短嘆,日夜思念著這位純潔高雅的夢中情人,有時竟會在眼角滲出點點淚花……
那日,卞畏突然來訪,要帶石崇重遊桃花草廬。石崇內心當然明白會發生什麼事情,他默默地跟隨卞畏,來到了半年多未到過的桃花草廬。這裡一切依舊,看不出此處曾挪作鹽倉的半絲痕迹。二人在中堂落座,卞畏從袖中取出銀票:「季倫兄,按三七開,這裡是一萬三千兩銀票,以後還望繼續關照。」
石崇點了點頭,輕輕吐出幾個字:「記住,不要露富。」
「季倫兄升遷后,國璋會隱姓埋名,遠走他鄉。從此以後,我與季倫兄形同陌路……」
這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後堂竟然傳來了古琴之聲,琴聲中明顯的帶著淡淡憂傷。是繆蘭!石崇發瘋般衝到後堂,果真是繆蘭!只見她悲切切地輕撫古琴,似乎在傾訴著自己的不幸,傾訴著一個少女的無助人生。石崇流淚了,兩雙淚眼相望,無言地交流著心中的情感。還是石崇打破僵局:「蘭兒,節哀順便吧。」
「可你……你這父母官沒有給我一個交待啊!」
瞬間,石崇覺得毛骨悚然,他似乎已經明白了這樁可怕的血案,明白了幕後發生的一切!只聽他一字一句地對繆蘭言道:「蘭兒,跟我走吧,保證不出一個月,我將用兇手的頭顱來祭奠伯父伯母的在天之靈。」
繆蘭看著石崇堅定的眼神:「此話當真?」
「石崇對天發誓:決不食言!」
這天夜裡,繆蘭終於含著滿腔悲傷,心甘情願地投入了石崇的懷抱。
太康初年歲末,石崇奉調晉京,任散騎常侍。他先用卞畏捐贈的兩千紋銀在京郊購房安頓了繆蘭和紫鳶,又差帥仁到金河畔的金澗寺一側,買下一片地,種下一片桃林,結兩間草廬,一曰「蘭菱廬」,一曰「紫竹廬」,要修整得如嵩山腳下、少林河邊的桃花草廬一般模樣。同時,叮囑帥仁捐一千兩銀子到金澗寺。一切安排好后,石崇再也不去騰雲閣,徑直回到大司馬府——母親家中,等候還滯留在陽城的周義。
就在石崇到洛陽后的第三天,周義回來了,一件怪事也隨之傳來:卞畏被殺於其家中,據說深藏的三萬兩銀票不翼而飛,更令人驚訝的是,陽城衙役在現場發現了卞畏殺害繆秀才兩口子的鐵證。
繆秀才兇殺案破了,卞畏的慘案卻成了千古懸疑。
當然,不用點破,看官便知卞畏是誰殺害的,卞畏瞞下的三萬兩紋銀是誰擄走的。
這,便是石崇聚斂的、沾滿鮮血的第一桶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