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綠蘿災后現真情
人類在大自然面前從來都是那麼的渺小和無助。似乎風雨雷電才是這個世界的主宰。
合浦那一場暴雨襲擊,顯得人們確是不堪一擊。才中耕罷的莊稼被洪水捲走了,草屋茅舍被洪水沖塌了,有人流離失所,有人饑寒交迫,有人妻離子散,有人家破人亡。
災后,處處可見這一幕幕凄涼景象。
綠珠家幸好沒有被沖毀,梁能接納了村中兩戶無家可歸的村民,每天熬上一大鍋稀飯,綠珠便領著那兩家的娃兒們采來野菜,挖一碟腌眉瓜,十幾口人便將就著混上一餐。大人們要趕著幫蓋房子,女人們則忙著補種瓜菜和遲熟莊稼。
那天,三家子正圍著喝稀飯,忽然看見遠處有兩人相互攙扶著向綠珠家走來。綠珠一看,幾乎是驚叫了:「天哪,是紅萼的媽媽!」原來紅萼家遭災的情況比綠珠家嚴重得多,房子塌了,畬地也被洪水夷為平地,紅萼爸爸死得早,紅萼媽媽只好攙上年邁的奶奶,投靠綠珠家來了。
雖然是雪上加霜,但梁能二話沒說,忙安頓了紅萼的媽媽譚氏和老奶奶。綠珠手中剛舀的半碗稀飯,默默地遞給了老人。
「別,別,綠珠姑娘,你吃,你吃。」
「奶奶,我吃飽了。你看,飽得都快站不起來羅。」
譚氏嘆了一口氣說道:「唉,紅萼這娃仔,也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一個多月了,一點訊兒也沒有。我想將奶奶先安頓這兒幾天,等我搭好草棚,就來接她回去。」
梁能安慰道:「嫂子只管放心,奶奶我們會照顧好的。你先整理一下倒塌的房子,明天我帶幾個人過去,先幫你搭個草棚。」
「譚媽媽,我和你一起去。」綠珠拉住譚氏的手就走。陸氏連忙給紅萼媽媽塞了兩隻煨熟的番薯。
來到赤蘿村,綠珠和譚氏忙了大半天,灰頭土臉的,總算在瓦礫上清理出一小塊平地來,她們將還用得的傢具清洗堆好,再到溝邊簡單地洗了洗臉,娘倆兒一人一個番薯,就算當了晚餐。
譚氏讓綠珠回家,綠珠不肯,一定要陪著譚媽媽。
南國雖是暮春,白天氣溫可令人汗流浹背,可是入夜,山風習習吹來,還是裹夾著陣陣涼意。譚氏用幾片從舊房子清理出來的草拼和短木條,架了個單倒水的小棚兒,然而翻找出來的被子積滿了污水、裹滿了泥漿,哪裡還能卸寒?沒辦法,譚媽媽終於在一處還算乾爽的牆角,找到兩隻麻包,夜裡,兩人便披著麻包蜷縮在小棚里。
「冷嗎?」譚媽媽掖好蓋在綠珠身上的麻包,生怕凍著了這乖巧的小丫頭。
「不冷。」綠珠邊說邊往譚媽媽身上擠了擠。
不知什麼時候,綠珠給凍醒了,她輕輕鑽出小棚子,來到樹林旁的小溪邊。村子里不少人家房子倒塌了,都是在原地用草拼和木條架一個小棚暫時棲身。有的還燃起火堆,一是暖和些,二也怕會有野獸下山傷人。不遠處,還有村民輪流站崗呢。
災難,將人們推向深淵,但也積蓄著人類的堅韌和溫情。
綠珠心暖暖地笑了笑,情不自禁哼起了當地流行的歌仔調:
水大大,浸沙街,
阿媽擔柴上街賣,阿姐在家繡花鞋。
柴火賣吾出,阿媽淚滿腮。
阿姐花鞋水沖走,鼻哥酸酸尋吾來……
夜幕里,有個人正在入神地聽著這動人的歌聲,痴迷地看著小溪邊唱歌的美人兒。
忽然,「嗖」的一聲,一個黑影閃了一下,躲在一棵樹后。同時,聽歌人覺察出了什麼,忙抽出配刀,警惕地注視著四周。
夜,靜悄悄的,只有山風帶著樹葉兒「颯颯」地隨伴著綠珠動人的歌聲。
聽歌人忽地覺著身後有一股涼嗖嗖的冷風襲來,他情知不妙,頭一偏,劍鋒居然貼著臉劃了過去。他也不說話,順手回了一刀,於是兩人便在林中打鬥起來。你一刀我一劍,才鬥了兩三招,那劍客已漸漸不支,被刀客一手攔腰抱住,另一手已將配刀架在劍客的脖子上。
劍客突然驚叫一聲:「哎呀,你耍流氓!」
刀客聽聞是女聲,忙鬆開手,移開刀。女劍客卻回手一劍,劃破了刀客的手臂。
綠珠聽到這聲驚叫,忙問:「誰?」
「綠珠妹妹,我是紅萼。」
「不要傷了我紅萼姐姐!」綠珠邊叫喊邊跑了過來。
「綠珠,是我。」刀客也急著與綠珠打招呼。
綠珠借著火堆的餘光,看清了刀客,原來是餘威:「余大哥,怎麼是你呀?」
「……」餘威頗為尷尬。
「他在樹背偷看你唱歌,我擔心會傷害你,所以就出手了。」
「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己人打自己人……哎呀,余大哥,你受傷了?」
餘威捂著手臂:「沒事,劃破了一點皮。」
「該!」紅萼滿臉忿忿然。
「紅萼姐,餘威大哥救過我的命。」
「我看他是不安好心!」
「我……」
「我什麼我?你憑什麼獨個兒躲著偷窺綠珠妹妹?小心,你會像那竹筒幫的惡棍一樣,我一腳就頂死你!」
餘威一聽此話,不由得逼近紅萼:「這麼說,後山槽那位竹筒幫的兄弟是你給一腳頂死的?」
「是!你待把我怎樣?」
「我把你怎樣?我要正式拘捕你。」說罷已擒住紅萼的雙手,那紅萼一點也動彈不得。
綠珠急了,對著餘威的手一口咬下去:「紅萼姐姐快跑!他是捕頭!」
脫了身的紅萼愣了一下:「他、他會傷害你的。」
「快跑!余大哥不會傷害我。」綠珠緊緊抱住餘威。
「幫我照顧好媽媽。」紅萼邊跑邊說,一轉身消失得無影無蹤。
「綠珠,你好糊塗。紅萼殺了竹筒幫的人,豈能一走了之?」
「是那惡棍要欺負我們姐妹,紅萼姐姐逼不得已才出手打他。哪知那衰貨不經打,才兩腳便死了……其實我們也不想要他死的。」
「唉,即便不拘捕報官,也得讓竹筒幫知曉真相才是。」
「我乾爹……還不將紅萼姐姐給生吃了!」
「恩怨不釋,此生豈能得安寧。綠珠呀,紅萼必須面對自己的過失。我非追她不可!」不等綠珠反應過來,餘威已朝紅萼逃跑的方向追去。
「回來,不必追了。」一聲斷喝,餘威停下了腳步。他定睛一看,竟是他崇敬的交州太守馬昆。馬太守帶著一干隨從打著火把趕來。
馬昆:「女娃兒受此凌辱,豈有不反抗之理?那惡棍死的活該!」
餘威:「馬大人,何故連夜到此僻靜山村?」
「合浦洪災如此嚴重,身為一州之長,豈能坐視不管!」馬昆轉向綠珠,「你叫綠珠?家中房子受災否?」
「馬大人,我家住在綠蘿村,房子沒有倒,仍可接納災民在家中暫住。今天我是來紅萼姐姐家幫忙的。」
「唔,互助精神,難能可貴。我與合浦縣官員帶了些少米糧來賑災,連夜趕到了這裡。」
「謝謝馬大人!馬大人,何不到我們綠蘿村看看?」
「好呀。」
綠珠陪著馬昆一行人高一腳低一腳的,好不容易來到綠蘿村,此時天已漸亮,馬昆不經意地看了一眼綠珠,似乎是被人用定身法定住一般:「呀,好不標緻的一個小丫頭!」
「馬大人,你……怎麼了?」
「綠珠,你真是這綠蘿村的?」
「是呀。」
「綠蘿村在雙角山下?」
「嗯。」
「雙角山下還有個盤龍潭?」
「嗯。」
「盤龍潭裡真有一種『妃子魚』?」
綠珠搖了搖頭:「我不信。」
馬昆仰天長舒一口氣:「是呀,信者自信,不信者權當一笑了之。猶如此天災,非天罰也。遇之當以自救,切不可信神信鬼,庸人自擾之。」
人們雖在自然災害面前渺小無助,然而災后撫平自己的傷口,恢復生機的能力卻是那麼神奇。不到半個月,受災的雙角山又充滿了歡聲笑語。
那天,綠珠正在細心地採摘嫩桑葉兒。水災后,梁能到合浦買了兩張蠶卵。這不,細細的蠶兒破殼了,而且一天一個樣,已會用那肉眼看不到的小嘴兒啃吃嫩嫩的桑葉。摘回來的桑葉是沾不得水的,綠珠會將采來的桑葉小心翼翼地擦拭乾凈,才餵給蠶兒們。
村邊,綠珠在桑園已采了小半筐嫩桑葉,她情不自禁地又哼起了歌仔調:
金雞仔,尾婆娑,陪艾(我)採桑一大籮,
雞仔咯咯叫,問艾笑什麼?
艾笑阿哥無眼水(眼光),小看阿妹勤勞作,
明年攢個金元寶,看到阿哥眼傻傻……
不想竟有人桑園邊補唱了一句:「幾想討妹做老婆。」
這一句唱得綠珠又羞又惱,紅著臉兒卻不做聲,默默躲進桑園深處卻了。
「綠珠妹妹,是我!」
良久,才從桑園深處傳來綠珠的聲音:「余大哥,你……變壞了!」
「對不起,對不起,剛剛我不知道是你。山歌嘛,有唱有和,你問我答,這才有味道。」餘威邊說邊采著桑葉,兩人在桑樹間相遇了。
「壞人,你抓著我紅萼姐姐啦?」
「她?溜得比兔子還快,鬼才抓得著她。」
綠珠笑了:「想不到離開家鄉才幾個月,她學到的武功也擋得了你這個蠻橫鬼的幾招呢。」
「這紅萼……真是個學武功的胚子。」
「真的嗎?」綠珠天真地「咯咯咯」笑了。
餘威看著兩腮粉嘟嘟的綠珠,心裡一陣狂跳,他試探著問道:「哎,你訂有婆家沒有?」
「哎呀人家才多大,就訂什麼婆家了。」
「我們家鄉的女娃兒十四受聘禮、十五訂終身、十六嫁男人。你們呢?」
「我們?一輩子不嫁人。」
「要不,我幫你說一門親事。」
「不要,不要。女娃仔有女娃仔的心事,你們男人亂猜不得的。」
「啊,我們小綠珠早就有自己的心事了。」
一陣紅潮又湧上綠珠的面頰:「有又怎麼樣?就不告訴你!」
「那我猜猜哦……我們小綠珠喜歡的那位,一定是英俊倜儻,武功蓋世?」
「哎呀,別猜了!」綠珠捂住了面頰。
「一定是戎馬天涯,聞名遐邇?」
「……」
餘威的心又狂跳起來:「真的猜中啦?」
「猜中了又怎啦?我就是喜歡他!」
餘威本來以為猜的是自己,聽綠珠這麼一說,他心中犯起嘀咕來了:「他?真的有個他?」
「他就是英俊倜儻、武功蓋世,他就是戎馬天涯、聞名遐邇,我就是喜歡他,怎麼樣?」
「等等,你說的是誰?我幫你說合去。」
「他……很遠、很遠的。」
「很遠、很遠的?難道你想嫁一個皇帝?想嫁一個王子?」
「不是也差不多。」
「啊,我們小綠珠想學昭君出塞哪。」
「昭君出塞?」
「那是一位漢朝的宮女,姓王名嬙,秭歸人氏。昭君出塞是她遠赴大漠孤煙,嫁給匈奴單于為後,為朝廷和親的故事。」
「呀,王嬙……王昭君,真難為她了。」
「要不,我也將你嫁到大漠孤煙去。」
「不,他不在大漠孤煙的匈奴,他在黃河邊上的京都。」
「在洛陽?你見過他?」
綠珠憧憬似地:「那天他……把我的心帶走了。」
餘威的心「咯噔」了一下:「難道你是說石崇石將軍?」
「哎呀,不許你亂猜。」
餘威默然。是呀,但願綠珠心中嚮往的不是石崇,餘威崇敬石崇的勇武不羈,崇敬他的孤膽豪氣,崇敬他的凜然正氣。可是,自己的父親余競舟畢竟是因為石崇而死的呀。雖談不上什麼殺父之仇,可是,心裡那個死結是怎麼也解不開的。一時間,他忽然感覺到眼前這位美貌絕倫的綠珠陌生了。似乎陡然從他身邊推出去十萬八千里遠,真切切的影像開始變模糊了……
話分兩頭,且說石崇任的散騎常待,是一個專陪皇上閑聊閑耍的閑官。石崇無所事事,便抽身到河陽縣看望潘岳。
石崇策馬出了廣莫門,渡過洛河,朝北直馳半個多時辰便到了黃河邊上。河南岸,當年與潘岳種下的桃樹已長大。看看時辰尚早,於是撥馬向金河奔去,他要先看看賁禮和尤智督建的金澗草廬。
果然,草廬已初具規模,東西兩處,西邊為「蘭菱廬」,東邊為「紫竹廬」,不消十天半月,便可在此地安置繆蘭和紫鳶了。想著想著,不由自主地走進了金澗寺。一宏大師笑呵呵迎上前來:「施主,想不到今生還能與施主為鄰,不勝榮幸,善哉,善哉。」
「季倫今日想請教大師,草廬稱之為『金澗』,當否?」
一宏沉吟片刻,言道:「『金澗草廬』……不妥。」
「何故?」
「金與水沖,大忌也。」
「這……如何是好?」
一宏大師問道:「施主之草廬,常居乎?閑置乎?」
「這個……」
大師神秘一笑:「老朽觀施主之草廬,既非常住,亦非閑置,乃『金屋藏嬌』也。」
石崇聞言,臉「唰」地鬧了個通紅,連忙誠心討教。
一宏慢悠悠說道:「施主真誠,老朽方說實話。夫人生在世,無非兩大幸事:帝王之道,乃江山後妃;常人之道,乃金錢美女。此處名為金,已具財富之意也。然施主要蓄女人,還是稱之為『谷』才妙不可言。」
「金谷……」
「谷者,兩山間之深道也,亦謂之深穴之口。山谷者,陰陽之合也,陽者為山,陰者為谷。昔倉頡造字,『谷』則為象形,施主無需老朽點明,亦知此象形為何物。此中奧妙……施主不點自明。」
聽了大師的一番理論,石崇甚覺不可思議。如此四大皆空的佛中聖人,竟會出此令人瞠目結舌的「高論」!不過石崇細細一想,也不無道理,金錢加美女,何嘗不是自己此生的追求呢?但此道不可明說,石崇沉吟良久,言道:「大師,其理雖如此,但以季倫之見,金河發於邙山,億萬年來,衝出數里長之大豁谷,才得匯於瀍河。此谷雖非彼谷,亦為『谷』也,我看將此草廬稱之為金穀草廬亦得此道也。」
一宏大師微微一笑:「善哉,善哉。」
告辭了一宏大師,石崇策馬來到潘岳官邸。兩位老友相見,甚是歡娛。潘安仁特意在黃河邊的桃林內設宴款待石崇。才一年多時間,整個陽河縣讓潘岳治理得井井有條,處處林木蔥蘢,花卉爭妍,頗有點世外桃源的韻味。小秋親自把盞,三人細品慢嘗,不覺心曠神怡。石崇忽然想起,問道:「咦,你那位隨身小吏孫秀呢?為何不見了蹤影?」
「他?小人中之小人也!我早將他攆走了。」
「此人雖有點邪乎,但也不失為人才,可惜尚無其用武之地。一旦發跡,不可小覷也!」
提起孫秀,潘岳如同咽下一隻蒼蠅,立即倒了味口。石崇見狀,也不好做聲了。在黃河邊隨意遊了一陣,已無太多興緻,儘管潘岳再三挽留,石崇還是連夜回到了洛陽城。
一進家門,便聽到二哥石喬高興道:「母親,小弟石崇回來了!」
石崇有點詫異:「二哥何事如此高興?」
石弘祖神秘地說道:「母親為你相了一門親事呢。」
「親事?」石崇正愣在那兒,還未理清楚思緒呢,母親出來了:「崇兒,你回來了。」
「母親,孩兒不孝,未能侍奉膝前。此次回京,定會孝敬母親,以補孩兒離家漂泊之過。」
「崇兒快快起來。兒呀,你家室早喪,為娘為你物色了一門親事,明日我們就去下聘,如何?」
「母親之命,敢有不從?不過孩兒剛回京都,立足未穩,此事不可操之過急。」石崇想著臨時安頓在市郊的繆蘭和紫鳶,心裡還正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呢,忙帶著推託的口吻回答母親。
「傻兒子,此門親事,對兒的前途是大有好處呀。」
「母親,此話怎講?」
「娘為你物色的這家女娃,是當朝魯郡公賈充賈大人的遠房侄女,如能成就這門親事,我兒今後即可官運亨通也。」
「哦……」
有的人天性趨於利己,當主要利益觸及到內心深處最頑固、最城府的部位時,再多的次要利益也會隨之拋棄。此時的石崇不得不權衡自己的婚姻在自己仕途上的份量了。此時,他對繆蘭的海誓山盟頓時灰飛煙滅,變得一文不值。
終於,石崇閃電般迎娶了相貌平平的賈自環。從此,將自己的利益漸漸與賈氏集團維繫在一起。新婚燕爾,夫婦倆倒也如膠似漆,在新置的官邸里自得其樂。
那天,家丁稟報,邯鄲有客來訪。石崇出至客廳一看,竟是孫秀。石崇頗為客氣地問道:「孫兄,別來無恙?」
孫秀聽到當朝炙手可熱的年青將官石崇稱自己「孫兄」,頓覺身上一根根汗毛兒都齊唰唰豎了起來,似乎想將這個令人陶醉的稱謂全數吸進體內。
「孫兄,你怎麼啦?」石崇見孫秀傻獃獃站著,也愣神了。
「哦,哦。石大人,多日不見,我是對大人越來越刮目相看了呀。」
「何故?」
「君不聞『平步青雲』?石大人陽城佳政,京都聯姻,真是招招妙著,前途無量也。」
「哪裡,哪裡。」其實石崇心裡樂滋滋的,「哦,孫兄如今何處高就呀?」
「自從別了潘府,我便到了趙都邯鄲,在趙王司馬倫處任一小吏。如今頗得趙王青睞,勤勉從事,以報知遇之恩。」
「邯鄲,好地方,好地方呀。」
「孫秀此次來京,除受趙王之託,辦理公幹外,專程獻給石大人好馬一匹,不知大人肯笑納否?」
「喲,孫兄千里贈坐騎,只怕季倫承受不起。」
兩人出到門外,一匹威猛高大的豹斑銀鬃馬見到石崇,竟昂首嘶鳴,其外表與伐吳時被武延一銅錘打死的坐騎幾乎無二。石崇興奮極了,連聲道謝。
孫秀道:「昔日在潘府受辱,承蒙石大人解圍,免了五十杖罰,孫某今生沒齒難忘呀。」
「孫兄言重了。」
「石大人,趙王對大人的智勇雙全、文武俱佳也由衷的敬佩,常在訓導我們時提及,以作榜樣。日後石大人與趙王會面,乞求能在趙王面前為孫秀美言幾句,孫秀有朝一日得趙王提攜,定不忘石大人之大恩。」
石崇聞言,心裡十分的鄙視,但從嘴裡說出的話又相當得體:「孫兄不必如此謙遜,以孫兄之才華,不消時日,定能出人頭地,成為我大晉之棟樑。孫兄放心,只要我能拜謁趙王,定會將孫兄之德能向趙王俱陳。」
孫秀一聽此言,激動萬分,連忙從袖中抽出一張三千兩的銀票,恭恭敬敬地呈在石崇面前。
「這是何意?」
「石大人一生清廉,兩袖清風,我大晉群臣之楷模也。此區區數兩銀子,只是請石大人在拜會趙王時打點打點爾。」
石崇詭秘一笑,看也不看那張放在桌面的銀票,拉起孫秀便走:「走,走,走,我陪你吃西子橋的灌湯包去,別讓這腌臢東西壞了我們兄弟的情份。」
話說太康元年(公元280年),交趾受大水災后,交州刺史馬昆竭盡全力賑災,生產恢復迅速,人民生活安排得妥妥帖帖,司馬炎很是滿意。
為了彰顯朝廷恩澤,撫慰南國邊遠的疆民,太康二年,武帝加封石崇為安陽鄉侯,贈府第一座,命其擇日出任交趾採訪史,褒揚有功之臣,查辦貪腐不力之吏,以彰顯皇權之威。
石崇領旨應召進宮,覲見武帝。他思索再三,換了件粗布短衣,外套一身舊官服,選了雙磨損經年的戰靴套在腳上,便抖擻精神面聖去了。
剛到含章殿前,便遇到了珠光寶氣的國舅王愷。王國舅鄙視地盯著石崇看了良久,言道:「伐吳有功的石大將軍為何穿著如此寒酸?需要老夫救濟三五兩銀子否?」
「季倫無能,節衣縮食度日也。」
「好個『節衣縮食』,不會也效仿我皇,銀子都留來蓄嬌納妾,朝雲暮雨了吧?」
「不敢。」
「石崇,皇上讓你到玉清宮見駕,隨我來吧。」於是轉身便走,與石崇拉開距離,一前一後,來到了玉清宮前。大概靜候一炷香功夫,只見一輛羊車悠然地一搖一晃慢慢駛來。原來武帝剛寵幸了吳宮妃子,懵懵懂懂自個兒駕起羊車到玉清宮來。誰知羊們吃慣了鹽水竹葉,才出了後宮大門,便覺路徑不對,於是不管武帝如何指揮,犟著頭硬要轉回後宮去。武帝急了,揚鞭打去,這一鞭非同小可,將那萬般得寵的羊兒抽得跳將起來。於是羊車翻了個筋斗,將司馬炎掀倒在地上。急得那幫從後面趕來的太監侍從們,邊口呼「臣等罪惡該萬死」,邊去攙扶司馬炎。
石崇見狀不敢怠慢,也趕了過去幫著攙扶。武帝一見石崇,居然推開太監侍從們,伸手給石崇:「石愛卿,來,拉朕一把。」
司馬炎趕走了太監侍從們,對石崇笑道:「石愛卿,我知你為官清正廉潔,深得民心。但你也不必穿得如此寒酸來氣我。」
「微臣知罪。」
「少來這一套!石愛卿,想爾等功勛卓著,朕豈能如此埋汰了爾等?朕而今無甚私房錢了,此次南巡交趾,所收貢禮,盡歸石愛卿。」司馬炎指著王愷,「然後多置辦幾套衣服,與我們的國舅比比,看誰個穿的更光鮮,更華麗。」
「微臣不敢。」
「有什麼敢不敢的?難道還要朕下旨不成?」司馬炎看了看石崇的穿著,又看了看王愷,言道:「國舅,不然你找幾套衣服送予石將軍?」
「微臣體胖,恐石將軍不合身也。」
武帝突然想起什麼,笑道:「石愛卿,我幫你弄幾身好衣服如何?來來來,先將你那身爛粗布衣服借我用用,讓朕也裝裝窮。」石崇不解其意,只好將粗布衣脫下,不想司馬炎竟穿了起來。然後拉著石崇來到大司馬門外:「你看,你看,你的裁縫來了。」
石崇抬眼望去,只見司隸校尉劉毅急匆匆而過,像是在忙什麼事情。司馬炎笑嘻嘻伸腳將劉毅絆倒,劉毅怒道:「誰如此無禮!」
「是我無禮了,你待怎的?」
劉毅定睛一看,見是司馬炎,大驚失色,連忙行大禮:「萬歲,萬歲,萬萬歲!」
「行了,行了。劉愛卿忙個啥名堂?」
「啟稟萬歲,這事么……說忙也忙,說不忙也不太忙。」
「既然不太忙,你就先別忙了。走,帶我到你府上見諸葛靚去。」
劉毅無奈,只好帶著武帝和石崇,駕輦來到劉府。劉毅一進家門,便高聲叫道:「諸葛靚,聖上……」
司馬炎止住劉毅,躡手躡腳來到諸葛靚所住西廂房,突然一推門,與剛要出門的諸葛靚幾乎要撞了個滿懷。
司馬炎佯作發怒:「大膽諸葛靚!見朕為何不跪?」
諸葛靚大吃一驚,不但不跪,反而「哧溜」一下,鑽到廁所里躲起來了。
原來東吳右將軍諸葛靚被俘后,司馬炎敬重其才華和骨氣,加上諸葛靚又是叔叔司馬倫的小舅子,因而一直以禮相待,准其跟隨司馬倫居住。後來司馬倫封為趙王,趕赴鄴城就任,司馬倫便將諸葛靚托給老友劉毅。
司馬炎可不吃這套,從廁所里將諸葛靚揪了出來。諸葛靚道:「罪臣不洗臉豈敢面君?」
「那你就扒了臉皮來見朕!」
諸葛靚伏地叩首:「臣罪該萬死。」
「死倒不必,今日朕是找你算賬來的。」
「任憑聖上處置。」
司馬炎笑道:「起來,起來。」他對趕到西廂房的劉毅和石崇抿起了嘴:「來,朕與你們一起算筆賬。諸葛先生,劉愛卿對你如何?」
「無微不致。」
「飲食可好?」
「罪臣開始發胖了。」
「衣著如何?」
「每天新衣,不計其數。」
「可讓你穿過如朕穿著之舊衫?」
「沒有沒有,均為新衣也。」
「啊?取幾套新衣給朕看看。」
諸葛靚逐一展示了七八套新款衣冠,司馬炎看后「嘖嘖」連聲讚賞,突然話鋒一轉:「劉愛卿,你看石將軍與諸葛先生的身材相當否?」
劉毅不明就裡,端詳一番后答道:「唔,我看幾乎一樣的身材。」
司馬炎哈哈大笑:「一樣,我看一樣。諸葛先生,劉愛卿如此厚待你,你可欠了的情哦。」
「日後有機會效忠大晉朝廷,定會報答。」
「劉愛卿,你官至司隸校尉,可曾向朕付過一分銀子?」
「未曾。」
「如此說來,你也欠朕一個大大的人情羅?」
「此乃聖上英明。」
「石愛卿征戰東吳,立下大功。朕也欠他一個人情。你們看,他為官如此清廉,官至散騎常侍,竟無一件新衣。諸葛先生今日便將這幾套衣衫還給劉愛卿,劉愛卿再送予朕,朕再賜予石愛卿。如此……這賬是不是就可結清了?」
「哎,陛下,這筆帳豈能如此計算!」劉毅叫屈地一把搶過新衣。
「不算?行,今日我便將你貶為平民,等你籌夠錢再買新衣還我。石愛卿,我們走。」
劉毅苦笑著囑咐手下將這幾套新衣包好,親手交給了石崇:「得,給你撿了個大便宜。」
「哈哈,劉『裁縫』給石將軍交割衣裳了。快哉,快哉!石愛卿,日後你不必如此拘泥,收些饋贈無可指責。有好東西儘管亮出來,顯擺顯擺,也好擺出我大晉重臣之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