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
書房裡,淺白低著頭。
「說說吧,是不是怨我?」
嚴越隨手翻開了一本書。不知是什麼時候放在桌上的。原版書籍,裡面還有些批註。字跡有些娟秀。
「屬下不敢。」
淺白站著,一動不動。平常淡然的臉,此刻卻染上了些許挫敗。他既然已經這麼做了,就已經想好了接受懲罰的準備。
他也說了,是不敢怨,而不是不怨。
恐怕心裡的怨氣不會少,但生生的壓在了心裡。嚴越看著面前的淺白,眸色更深了,可卻是無奈的嘆氣。
「是不敢怨,但還是怨的,對么?」他問。
「越哥,沒有。凋岩他,當初做錯了。所以……」所以有今天的結果,也不足為怪。他只是心裡有些……不舒服和可惜。還真是自古紅顏禍水,英雄難過美人關。
只可惜,當初的潤玉勁松,便再只是一個曾經的傳說。
潤玉已碎,勁松埋名。
不怨?嚴越慢慢的品味著淺白的話,他合上了面前的書,沒多大意思。之所以放在書房裡,不是他喜歡,而是那女人喜歡。記憶湧來,那女人窩在沙發里,椅子里,他的懷裡讀書的場景變的分外的鮮明。好像近在眼前,觸手可及。
「你故意把一份根本用不到的文件『落在』公寓。引她到迷迭,又故意將包廂的門留了空隙,讓她在門外看到一切。
說說,你還做了什麼?我怎麼不知道,這麼多年,自己的下屬還有這等謀划與算計?!」嚴越的臉上,染上了薄怒。
「是不是,有一天你也用著謀划將自己的主子也算計進去?」他抓起面前的書,朝淺白丟了過去。
淺白沒躲,被書砸的直直後退了幾步,站定。
「越哥,我不會!」他怎麼可能去算計嚴越?就算是丟了自己的性命也不會去算計他。
他便該耍小聰明的,存了一些私心。一方面是想把言商引過去,那種場面之下說不定會救凋岩一命,再不濟,也不至於讓他的結局太過慘烈。
而另一方面,他更想幫嚴越做個決斷。
「越哥,不能再耗下去了!」堂堂男兒,這次他單膝跪地。
「過去的事,也該有個了斷,我們回M國,重新開始。做個了斷吧。兩年前的事,不能夠再重演。」
淺白的聲音,染上了蒼涼。
卻字字鏗鏘,他一字一句,清楚的說出了自己的心愿。
嚴越從書桌邊走到他的嘛面前,蹲下身來。
「誰說要了斷的?」
「您斷不了,我來幫您斷。」
嚴越看著他好半晌,起身,走到他的身後,撿起了那本掉在地上的書,剛剛的力道,讓書封裂了下來。扉頁也被扯裂了,他有些可惜的撫摸著碎頁。
「下不為例,淺白,下不為例。」
這是他,最後的警告。
「你是我的左膀右臂,但如果手臂不聽使喚,開始自作主張,那自斷手臂的痛,我還是忍的了的。」他的眼神凌厲。
「越哥,我……」淺白語塞,他知道自己該勸阻的,可是,又無法開口。
「你看到了,凋岩的下場。算輕的,誰讓他那麼輕易就自殺了。」他說著,嘴角又泛起了笑意。
「叛徒,絕對不容姑息。同樣的,做錯事的,也一個都不會放過,包括她。」
他,討厭背叛。更討厭利用,帶著不純的目的來接近,讓一顆心都沉淪下去。
最後才發現,是個骯髒的騙局。
太噁心了,讓人作嘔。
但不是說,會有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么?嚴越,隱隱的期待著這種報應不爽。
身後的淺白還在跪著,他看著嚴越將那本書撫摸著,慢慢的走到書架前放了回去,每個人,可能心裡都會有一個難以越過的鴻溝,或者難以放下的執念。
有人把它稱為逆鱗,也有人把它稱為禁忌。
這些禁忌原本應該深深的埋藏,不予提及。可總有那麼一些人,喜歡把那些禁忌,一次次的擺在最顯眼的位置。有人把它稱為警示。
夜色很深,嚴越拉開了書房的門。
「公司的事,暫時由你全權負責。」
嚴越最後留下了這句話。
…
他坐在露台,吹著夜晚的風。淺白的行為,他不是沒有發現,也有所察覺。
在離開公寓的時候,他注意到了他把那份文件放在茶几上的時候,他隱隱的意識到了他的舉動有什麼意圖。
可是,催眠般的,又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裡。
酒杯里的酒,泛著魅惑的光澤,就像……血液。但卻是甘醇的味道。
夜晚,還真是適合他。
靠在躺椅上,竟然傳來絲絲困意。
……你怎麼傷成這樣?女孩說。
……不小心被車刮的。
他只是極淡的一句,看著面前的女孩拿出急救箱,為他的傷口消毒,上藥。
她低著頭,頭髮紮成了利落的馬尾,卻又幾縷不聽話的散落下來。她的臉上有著淡淡的小絨毛,在夕陽的照射下那張臉近乎聖潔。
由於是夏天,她穿著V領的淺色短袖,露出精緻的鎖骨。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女人可以這樣好看。不嫵媚,不嬌柔,不像朵小白花惹人採摘的女人,也可以這樣好看。
被車掛傷的?她的眉頭蹙起,看著整齊的創口,還是沒有說什麼。
重新審視著面前的男人,注意到他探究的表情,她的反應很淡。
「你叫什麼?」
「言商。」
只是順帶的一句,很普通的回答,手裡纏紗布的動作還是沒有停,似乎,他只是一個普通到不能普通的人。
嚴越相信,這一刻,在女人的心裡,他都沒有男女之分,只是個不小心受傷的人。
「我也姓嚴。你的,是哪個yan?」
房間裡面並沒有紙筆,女孩環顧了一圈無果,面對著伸過來的那隻大手,她像剛才包紮傷口那般虔誠的,在他的手心一筆一畫。
他學著她的樣子,在她蔥白的小手上,寫下了自己的姓氏。
活了二十四年,第一次,他虔誠的做了一件事。虔誠的寫下了自己的姓氏。
「你的嚴和我的言,不是同一個……」她說。
周圍有光,眼睛有些睜不開。
那道聲音,似乎穿過了夢境,穿到了現實。
「你的嚴和我的言,不是同一個……」
女孩的聲音,自始至終,都是冷冷淡淡的。
嚴越低頭,注視著照射在他身上的光,黑色的襯衫曬的有些發燙。他在露台上待了一整晚。
剛才,是做夢了么?
又好像,不是夢境,只是一段回憶,深處的記憶。
一瞬間,嚴越找到了昨晚自己糾結的答案,現在,一切還不到時候。
——
言商一夜沒睡。她靠在床頭,思緒卻越來越清晰。只是心裡越來越亂,風吹草動都能讓她注意力迅速集中。
她聽著門外傳來越來越清晰的腳步聲,心跟著那腳步,跳動著。難以自持,每一下,都鼓點似的踩在她的心上。
她該怎麼辦?
無措,迷茫,以及還沒從昨天的事件中反應過來的震驚,更確切的說是驚嚇。
當門從外打開,心也跟著唄被提了起來。緊緊的盯著門口。
嚴越端著一個托盤,慢慢的走到床邊,看著下意識向後縮的女人,眼底閃過一抹心疼。還有痛惜,他嘆了口氣,在床邊坐了下來。
玄色襯衫,黑色長褲,卻不是平常那樣西裝革履的模樣,儼然一副休閑的打扮,他把托盤放到了床頭柜上,端起了裡面的一碗粥。和每天早上她喝的,一般無二。動作嫻熟的替她攪拌著粥,好讓它冷卻的更快一些。
看著他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拿起勺子慢慢的攪動著粥,言商眼前出現的卻是昨天,他手裡握著的那把閃著冷意的刀。
還有,那女人的血,濺到了他的臉上,殷紅的鮮血那麼刺目。胃裡泛起一陣噁心。
她沒有控制住,趴在床邊乾嘔,卻什麼都沒有吐出來。
嚴越的眸子,驟然冷縮。
他把碗重新放回了托盤裡,卻是用了極大的力道,粥濺了出來,粘稠的糊了托盤,還有星星點點,濺上了他的袖子,分外明顯。
一時間忘記了控制,伸手拉起了還在乾嘔的她,咬牙切齒「我就讓你這麼噁心?!
就讓你,這麼的不相信?什麼話都不說,就判定我的死刑?」
他的語氣里,有憤怒,有痛心,好像,昨天傷了人的,把別人往死路上逼的那個惡魔,黑夜裡的毒蛇,不是他。
「誰都可以厭棄我,說都可以害怕我,憎恨我。但你不行,言商,你不行。」這一句話,一字一頓,說的分外認真。每一個字,都飽含了情緒擊潰著言商的心理防線。
他停頓了一會兒,有著壓抑的呼吸而急促的呼吸。
言商爬在床邊沒有動,她現在心裡很亂,很亂很亂。理不清思緒,想不清很多事情,更看不清面前的這個男人。
彼此都安靜著,言商想著腦海里的嚴越,記憶里的那個嚴越。她的未婚夫嚴越。可是沉默的樣子在嚴越看起來卻是另外一副樣子,對他極不信任的態度。看他的眼神像極了兩年前,冷靜、淡漠,還夾雜了一些若有若無的厭棄。
心裡叫囂著,看吧,這才是她對真實的你的樣子。可又極度的不甘心,穩穩心緒,他稍微退後了一些。
嘆了一口氣,伸出手,撫上了她的頭髮,明顯的感覺到她的身體一僵。
嚴越收起了眼神中的凌厲,用溫和的聲音,宣誓般的說道:「商商,你不行。你是我的未婚妻,是我以後的妻子,要相伴一生的人……」
這句話讓言商一愣,她的眼睛里的恐懼少了一些。填充了更多的迷茫。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下垂的頭髮遮住了大半的臉,嚴越的角度,看到她扇子一樣,煽動的睫毛。
這還是兩年來第一次,嚴越對她說了這麼多的話。也是第一次,他在她面前表露出了心思。說自己是他的妻。他急促的呼吸,急促的話語,著急的,甚至有些條理不明的解釋。
和以往,冷漠自持,滴水不漏的他,千差萬別。
言商動搖了,是不是就真的如他所說,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
她的片刻遲疑,一點不漏的落入了男人的眼裡。他伸出手扶起了趴在床邊的言商,把她抱在懷裡,言商有些抗拒。可他卻顯得更加霸道,緊緊的摟著她。雙臂有力,不允許她排斥或推開自己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頭頂。說話的時候,有著輕微的碰觸。
「至少給我個機會,給我一個說明一切的機會,嗯?」
又像是徵求著言商的意見,說完,扶著她的肩膀讓她看著自己的眼睛。那眼神真摯、深邃,讓他的五官更加俊逸異常,此刻傳達著安撫、疼惜還有一些若有若無的祈求。在祈求著她給一次解釋的機會嗎?
這也是第一次,言商見他把姿態放的這樣低。
「嗯。」言商終是點了頭。
這樣的恩威並施,或強勢或霸道或祈求。沒人能做到置之不理,何況是兩年來一直待在身邊的言商呢?在生命中只有一個嚴越的言商,註定拒絕不了。
看到她的應允,嚴越的表情在一瞬間放鬆了,又伸手去夠放在那裡的那碗粥,看著托盤裡一片狼藉,蹙起了眉頭。
「粥冷了,我讓淺白重新買。
你起來洗漱,等會兒吃完,帶你去個地方。」
他起身離開,真要吩咐淺白去買早點。走到門口,言商才回過神來,去個地方,這時候要去哪裡。
她問「去哪裡?」
「去了就知道了。」他的聲音又恢復了一貫的清冷。嚴越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高大的身形,消失在門口。
淺白等在那裡,他眼神里顯出疲憊。卻像是強打起精神。
「越哥,今早九點,法務部門的會議要參加。十點過後,R國的視頻會議,十二點,和盛華總裁用餐,洽談合作。下午……」
淺白還沒有說完,就被嚴越打斷。「你再去買一份早點,清淡一些。」
淺白得到命令,下意識的朝那間緊閉的卧室看了一眼。
「還有,公司的事,全部由你負責。」
「越哥,我……」
嚴越這一句,把淺白嚇的不輕,他神情緊張,看著嚴越。以為是自己自作主張,企圖瞞天過海,先斬後奏了的引來言商惹怒了男人,到現在還沒有消氣。這話全當是嚴越對他說的反話,卻沒想到他是說真的。
「怎麼,你又不是東子,這件事都處理不來嗎?」嚴越說道,「不是昨天,還挺能幹的么?」
淺白低下了頭。
「實在處理不了的,就發給我。再要是實在不行,見面改為視頻會議。」嚴越又說。
淺白這才反應過來,他不是在同自己講玩笑,忙問「越哥,您要去哪裡?」問出口,卻覺得自己失態了。當然,嚴越也沒有答他,他轉身走開,進了書房。
…
言商洗漱完畢,又換了件衣服,下樓時嚴越在那裡盯著電腦,淺白站在一邊,桌子上放著一碗白粥,正冒著熱氣。她的心裡五味雜陳,一時間愣在了樓梯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快吃,吃完就出發。」倒是嚴越先開了口。
她走到了餐桌旁,淺白在她還沒走到的時候,就已經側身面無表情的站在那裡,和雕像一般無二。只是,怎麼覺得他多了些疲憊?
三個人,卻安靜的誰也沒有開口。壓抑的氣氛中,她還能吃下多少東西?只幾口,便再難以下咽。
桌子上,放著一杯水,旁邊是一大堆的葯。
吃完飯喝葯,已經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就和一日三餐一樣正常了。只是今天這樣的情況,他居然也不忘準備好她要喝的葯。
言商不知道,她此刻應該敬佩嚴越的沉著冷靜,還是應該感動於他的細心呵護。
她臉色有些蒼白,頭髮散披著落在腰際。喝葯的時候仰著頭露出瑩白的脖子。
臨上樓,嚴越看著一身裙裝的她,又提醒。「換件衣服,那裡的氣候有些涼。」
他緊跟著言商上樓,進入卧室。囑咐「拿些稍厚的衣服。可能要多待些時日。」
「嚴越,我……」她想說,我不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