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鄭保,將晏准召來。」
陛下批閱了幾道折章,空曠的殿內終是響起了聲音。
「諾。」
須臾片刻,鄭保便又迴轉來了,並偷摸帶來了一個消息,人是他從國子監碰到的。
元聿微微挑了一側長眉,露出些意興正濃的神色,但也很快收斂了過去。
晏准假正經,讓國公夫人愁白了頭髮,急得跑到宮裡來,勸說不要讓她兒媳婦這麼勞累,元聿多半就猜到了,晏准欺負了他的新婚妻子。
如今冷青檀她人就在國子監,而一向不歸家,對新婚妻子不熱絡不親近的晏相,居然也偷偷摸摸去觀戰了……
元聿早就猜到了。
「臣恭請陛下聖安。」
「聽說這幾日晏相家中潛心治學去了?怕是還不知道,你留在國公府的妻子,正在國子監與人比試文章。朕找你來,是一併等著罷了。」
晏准沉默不語。
元聿覷著他臉色,覺他此時大概也無語了,沉默地生著氣。本來是神不知鬼不覺現場觀戰的,卻被多管閑事的皇帝給揪到了含元殿來。
「這裡有一封你夫人昨日給朕上的奏疏,陳詞利弊,詳述了開設行止館的諸般好處與不便,並將今年預備需要的開銷都做好了賬目,等著朕給她撥款呢。今年貴女入學需要學習的篇目,她亦不敢擅做決定,拿來與朕看。朕問她,家中德高望重的夫君問了不曾,她回朕,沒有。晏准,你是怎麼一回事?」
元聿明知故問,邊命鄭保將冷青檀的奏疏遞給他。
「是否,當初用了救命符,換了她一命,抵了這天大的罪過,晏卿心中有悔意?」
晏准頓了頓,沉默著,隨後慢慢吐出兩個字:「沒有。」
「那是為何,定要用婚姻來挽救她?值得?」
既然不愛,又非要救人,著實令元聿也有幾分不解。
晏准接過了元聿讓鄭保遞來的奏疏,微微推前,「臣應該就是為了這個。」
元聿的嘴角抽了抽。
「晏卿,你這是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堪為百官表率,朕這個宰相是真沒選錯人。」
假正經,動心而不自知,到現在還編這套冠冕堂皇的說辭。
晏准仔細瀏覽了冷青檀磨刀數日,上書呈遞給元聿的這道奏疏,她做事一向事無巨細,處理得公允有條,對那些貴女也不陵節而施,而是循序漸進,先選定了最基礎的《論語》《孟子》以及《春秋》《禮記》四文,另外從史書之中,抽出了《戰國策》四篇、《史記》的列傳篇,其餘又有詩十餘篇,賦七八篇,林林總總湊了一堆,是一年所習的知識量,還需要裝訂成冊。
她挑的這些自然都是經典的篇目,晏准隨意地掠過,一目十行,只在「青青園中葵」上頓了一瞬,便也掠了過去,最後,闔上了這封詳盡的奏疏,低聲道:「臣以為已臻完善。」
「你如此說,那就照她這意思去辦了。若是工部周轉不開,或是國子監不受調度,都由你負責。」
話音一落,元聿又看了一眼晏准,低聲道:「朕把這事交給她,同時也是交給你。冷卿家極為單純,與人打交道死皮賴臉要銀子的事,朕預計她干不出來。你大約也不想自己的夫人成日與別的男人扯皮,到最後還得自己來不是么。」
晏准一時無語。
半晌,才恢復了如常神色。
「諾。」
元聿滿意地微眯鳳眸。
料到這晏准口不與心同,遲早是要教冷青檀吃得死死的,他一向光風霽月,不大摻和銅臭的事,如今倒是肯折腰了。
說話間,國子監那頭已出了結果。
鄭保歡天喜地地過來,一蹦一跳的,手裡的塵尾險些搖掉了,「陛下,大喜,冷大人勝了!」
雖是險勝,但確確實實是贏了翰林學士,這其中本來就有人看不慣冷青檀以婦人之身,行丈夫之事,多半對她翻白眼的,然而他們也不得不為冷青檀文章折服。這篇國士論無論氣魄、風度,還是文辭,都要遠遠勝過翰林學士的文章,若非她身為女子,只怕這兩者實力懸殊,翰林學士將會輸得很難看了。
鄭保特意叫了人,去把兩人的文章取來,自己就先來含元殿朝陛下道賀,同時,見晏相也在,也一併道了賀。
須臾,便有人取了今日在國子監比試的文章過來。
元聿漫不經意翻開冷青檀的文章,隨意道:「晏卿你怕是並不知,今日的題目名為國士,開局對冷青檀並不利。那翰林學士一貫是個有風骨傲氣的,百官交口稱讚,還道他必贏。」
說罷,目光凝在那捲紙之上,唇卻微微上揚:「確是好文章,辭藻珠璣,運筆縱橫,能寫出這文章的,大抵就算是國士了。」
「來,傳給晏相一觀。」
鄭保立刻步上去,取了文章捲紙,交到了晏准手裡。
晏准也是第二次見冷青檀的文,比起幾年前那篇科舉文章,又成熟了不少,當年可以看出是少年人手筆,如今卻看不出了,雖字字鏗鏘,但修繕得珠圓玉潤,讀來不會有磕絆晦澀、出格之感。
這幾年在昭明寺主管審理刑罰,功課文章是一點沒有落下的。
相比今日的冷青檀,他自己也無十分把握能贏。
可是偏教她激出了血性,這一瞬間,竟遺憾不是自己與她較量。
但她贏了這場是好事,行止館目前飽受非議,如此,也可讓這些聲音小些,不至於太為難她了。
晏准修長的睫羽微微低垂,眼中漸次翻湧而起的心緒莫可名狀,但過於熟知晏準的元聿還是發現了端倪,晏准清高自傲,極重顏面,有些話還是莫說穿為好。
冷青檀再一次用實力證明了,她的殿試一甲當之不愧,少傅之職絕不是陛下有心偏頗贈予,而是舍她其誰,當仁不讓。
行止館只需改建,在國子監比試之後,工部也開始賣力了。
擴建規模不算小,前前後後張羅了很久,到了即將修葺成功之際,元聿親自出宮監督工程了。
這日岳彎彎一人躺在床帳中,嬌慵無力,懶懶地出著神。
聽說那幾對服食了得子丸的後來多半也懷上了孩兒,江瓚煉製的葯還有盈餘,他家的小門童說,這葯後來又有好些無子的夫婦來求,如今好消息是陸陸續續一個一個地傳了回來,眼看這藥丸已不剩了。
她想到這兒便有些臉熱。
服用那藥丸之後的幾日里,她實在沒少纏著元聿,把他折騰得夠嗆,到了後來,肉眼可見陛下身子吃不消了,他甚至總是躲著她,而她一刻不和他纏著都不行。
眼見他國事重,還有抽空分神填飽她的不滿欲求,每日里精神倦怠至極,眼底也冒出了黑影,人也靡靡不振了,她雖然還很想要,可也只好暗暗地咬牙忍著,決計不再給她的陛下添負擔。
好在這葯能熬過來,忍忍就好了。
但忍過了之後,副作用又開始明顯了。
藥性一過,她發現自己一點慾望都沒有了,每日對著赤身露體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她一點想吃的念頭都沒有!
元聿一緩過來,立刻就察覺到了,皇后對自己喪失了興趣!
面對皇后的冷淡,陛下每晚只好默默忍著摳牆。
岳彎彎是越來越察覺到,或許不是副作用作祟,而是,隱隱約約、迷迷糊糊……可能真的懷上了。
這個念頭讓她驚訝,羞怯,歡喜。在岳家村時,聽人恭賀結婚時都說什麼三年抱倆,好像這就是頂好的事了,沒想到如今竟真的讓她撞上了,要是這個節骨眼又懷上,那可不就是三年抱倆?
她在床幃之中滾來滾去,還不敢肯定,可是心裡好像又已經完全接受了這個預設的念頭,歡喜上來,是堵也堵不住。
好不容易,才挨在枕上睡了一會兒。
醒來時,擁著衾被坐起,按了會腦袋,正要找人服侍梳洗,把小公主抱過來,但妝成突然報了一個壞消息:「陛下在城中遇刺了。」
剎那之間一道黑光照著岳彎彎靈台劈了過來,人還沒清醒完全,差點兒一頭栽倒下去跌回被中,但幸而妝成反應極快,立刻補了句:「陛下無事,沒有受傷。」
岳彎彎重重地呼出一口氣,揉了揉額頭,連聲問道:「怎麼會遇刺?有沒有查到,何人所為,派了多少人?陛下身邊有無傷亡?」
妝成忙將打探來的消息一五一十和盤托出:「不知道是誰派的殺手,只知他們來勢洶洶,當時陛下的車才到南街,那街市上突然竄出來了十幾隻野貓。」
一聽到「貓」這個字,岳彎彎反應激烈地彈了一下。
怎麼辦,元聿最是怕貓,他就算沒受外傷,可是……
到底是誰,這京都之中還有誰知道元聿的弱點,想要置他於死地?
「不行,我要去宮門,我要親自去接陛下!」
岳彎彎著急地拾起了自己的絲履,伸手便胡亂地套在了腳上,起身欲往外走。
誰知還沒走到門口,便與趕回來的元聿撞了個滿懷,一陣眼冒金星之後,她捂住了額頭後退半步,正被元聿抱住了細軟腰肢,拖著帶著,送到了羅漢床鋪得精細一絲不苟的竹席上,查看她的額頭是否被他的胸骨撞出了紅印。
若是以往她早該嬌嗔著一記粉拳打過來了,此時卻只顧著上下看他有沒有傷,元聿心尖一暖,握住了她躁動的兩隻小手,在手背上吻了吻,「朕無事。」
岳彎彎不信,直至終於在他的衣擺上不起眼的一角發現了一絲血痕,「你看!」
元聿拎起袍服一角,有些暗恨今日便裝出行,著了身淺月白的錦袍,這猩紅的血跡印在袍角,猶如盤枝紅梅,凜凜怒放。
他看了幾眼,便無動於衷地道:「不是我的。」
應是方才殺了幾個刺客,不小心染上了血跡。
岳彎彎不信,非要扒了他衣裳檢查,元聿無奈地任由皇后脫去了外裳,她上下檢查,拿鼻子嗅著,看看可還有別的血腥。
檢查完了,仍是不信,狐疑地盯著元聿的面。
他嘆了一聲,再度將皇后的玉腕握住,將她扯回了自己的懷中,令她就著自己不得逃脫,就倚靠在他懷中,他用臂膀緊箍住她的小腰,貪婪地嗅著她發間馨香。
「彎彎,你是朕的救命恩人。」
「我?」
她疑惑地指著自己的鼻子,有些不信。方才的情況一定有些糟糕,她人根本不在他身邊,他縱然受傷了,都沒人心疼。
元聿微笑:「是你。」
這一縷熟悉的香,讓他心魂安定,免了他的顛沛流離,無所歸依。
要不是她,他真還會一直孤僻,緊鎖著內心深處那個自己,當那十幾隻貓一齊沖向他時,他便無力再抵擋刺客的長刀了。
是他的彎彎,在最危急的時刻,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此刻溫香軟玉抱滿懷,元聿不想再忍了,他打橫抱起岳彎彎,打算和小妻子親密溫存一下,彌補今日的驚魂,身後識趣的宮人都已經打算退去了,岳彎彎卻突然疲憊地閉上了眼睛,無力地垂落了原本勾住他脖頸的手臂。
元聿腳步一頓,晃了晃懷中的嬌軀,不動。
「彎彎?」
身後妝成等人更是停住了腳步,詫異地奔了過來。
「速去請太醫!」元聿原本胸中的柔情蜜意頃刻散盡,著慌起來。
妝成立刻折身命人去太醫院。
一番兵荒馬亂之後,太醫院的院首親自為皇后診斷,花白鬍子一顫,一縷喜色溢出眼眶。
「恭喜陛下,是喜脈,娘娘這是又懷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