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擊鞠賽上岳彎彎如得神兵相助,大勝了崔綾,不但如此,最後一球更是自己揮杆得分,也是令人有幾分刮目相看。
馬球賽后,圍獵徹底開了場,待明日進入山中,便可以開始射獵。
岳彎彎身體疲乏,連著幾日地獄特訓,加之這一場被崔綾纏得幾乎吐血的球賽下來,身子著實有些吃不消了。
她回了自己營帳之後,悶頭睡了過去。
睡到黃昏時分,卻突然驚醒,跟著,便見妝成守在自己的床邊低垂著面,似在懺悔,她一驚,忙坐了起來,扶住了妝成:「你這是做甚麼?我真的一點都不怪你呀,而且你看,我們都贏了!還贏得這麼漂亮!我也算揚眉吐氣了一回。」
妝成點點頭,「是,只是臣還是有些衝動了,連累娘娘差點失了先機。」
「這不怪你!」
岳彎彎沖她搖頭。
妝成也吐了口氣,「娘娘,那崔娘子輸了球,這會兒,正要約你在林中一見。」
「她怎麼還要見我?」
岳彎彎疑惑,但很快她想了起來。
「是了,她答應了我的,以後再也不能打元聿的主意!」
妝成聽到她對陛下直呼其名,怔了一怔,但很快想到了什麼,也只好付之一笑。
「嗯,諒她也不敢再有別的心思!」
岳彎彎被妝成攙起來,拾回了自己的綉履。
這幾日因為訓練,腳踝骨處都磨紅了,好在這一切終是過去了,見了崔綾這一面以後,以前種種,誰都不必再提起。
岳彎彎披上了猩紅狐毛小斗篷,踩上馬鐙,已十分利落熟練地翻身上馬,雙腿一夾馬腹,朝著崔綾所約的小針葉林行了過去。
崔綾果然在等候,她已騎在那匹白日所見的黑馬上,暮色昏沉之中,一襲還未更換下來的翠綠馬球服勁裝,翠竹針葉般的色澤,泛著幽幽宛如水華的嫩光,少女膚色白凈細膩,只是習慣了用下巴看人,那眸光始終是高傲的。
今日她輸球之時,也曾露出了喪氣神色,但只是短暫瞬間,她便又恢復了原狀。
岳彎彎知道,作為貴女,她的傲氣刻在骨子裡,不能丟,就算是一直到了現在,已經全無體面,然而還是要強撐下去。
否則,便像抽幹了氣的皮球,也無生氣了。
「岳彎彎,你勝了。」
她的口吻平淡,臉上亦不見慍色。
岳彎彎勒韁道:「是,我勝了,但我勝了,也不會落井下石,這點你可以放心,只盼你守著你的信約。」
日後,莫要再提元聿。
她真的很介懷這件事。
崔綾呵了一聲,俏面轉向別處,「我問你,你可是,把我視作你的勁敵?否則你何以如此迫不及待地便讓我離開?」
岳彎彎搖頭,「不是,你不是我的敵人。我的敵人是元聿。」
見崔綾露出微愕之色,翠羽般的秀麗長眉一折,她朝她靠近了幾步,道:「如果元聿真的變心,或者他想要你入宮,那他就是我的敵人,我會離開他,真的會離開他。但是對你,我不會做什麼。畢竟是你先認識了元聿,也是你的阿爹,先有了先帝的首肯。雖然在我看來,父母之命這些,都抵不上兩情相悅來得重要。」
父母之命,抵不上兩情相悅來得重要。
崔綾一怔,口中似在咀嚼著這句話。
岳彎彎雖是貧寒出身,但這話說得卻比貴女還要驕傲三分。
連她亦不敢說,兩情相悅,她自己的喜歡,要比爹娘和家族之中的安排更重要。
「我覺得元聿也是這樣想的。」岳彎彎又補了一句。
崔綾轉過面,見岳彎彎說起陛下之時,那深刻的自信神采,是當真刺眼!於是她又呵了一聲,撥轉了馬頭,「我會信守承諾,自今日以後,決不再惦記陛下了,就勞你告訴他一聲,臣女衷心希望,他將來有一日,因得不到臣女而後悔!」
說罷,她催鞭打馬,絕塵而去,只留下一道絲絛獵獵,宛如流星般的翠綠色背影。
岳彎彎在原地立著,立了許久,也吹了會風。
暮色降臨,周遭浮動著幽冷薄霧,在暗處,似有什麼吐著信子,逐漸地靠近,冷意沿著她的脊骨,幾乎要竄進心房。
她竟感到有些不安,立刻也想著要離去。
然而才回過身,正見一個人,負著雙手,沖她微笑著,不動聲色地立在身後,油光水滑的大長辮子,在冷霧之中顯得如此曜目。
「你……稚燕王子?你怎會在此?」
稚燕笑道:「小王等候多時,有一句話頗想問娘娘。」
岳彎彎不知為何,覺著周遭天色已暗,稚燕又守在這裡,實在有幾分詭異,她不欲與之糾纏,立刻警惕起來,道:「但不巧,本宮要回了,稚燕王子還是等本宮回了營地,有話以後再說吧。」
稚燕卻伸出一臂,攔住她的去路,「哎,娘娘何必如此心急,小王又不吃人,就想問問娘娘,不知……小王的容色,娘娘以為如何?」
記得小時候,第一次去南明城,見到的最漂亮的一個奶娃娃,她會用奶手捏他的臉蛋,笑眯眯地告訴他,他是這個世上最好看的,也是她最最喜歡的小哥哥。
然而,後來無論如何,他也再找不著她了。他尋遍了南明城,也一無所獲。噹噹年的記憶逐漸淡去之時,再想要找,便已難如登天。
在除夕夜宴上,他第一眼見到這位皇后,冥冥之中似有一種感覺,彷彿這個水眸清潤,面若芙蓉般的俏麗女子,活脫脫,就是當初的小女孩兒!
身份有別,他不敢貿然上前詢問。
但這一次,壓抑了這麼久,又在球場之上,見到她飛揚的身姿,他發現自己是在心癢難耐,已實在是受不了了!他這回必須要問出口!
岳彎彎未料到這王子竟如此唐突。
她隨口答道:「非中原人之貌,許在胡人里算是美貌的。」
雖然她是欣賞不來。
她不喜歡北胡人束得那鋥亮的大辮子。
稚燕似有些高興,立刻追問:「比起你們的大皇帝陛下,如何?」
岳彎彎又是一愣。
這下,她真的有些仔細地看了眼稚燕,覺他真不知哪裡來的厚臉皮,敢與元聿相比。
當下,她沒回答,而是道:「王子,本宮真該回了,就此別過。」
說罷,她揚起馬鞭,正欲一抽馬臀,令自己快步離開此地。
稚燕在她背後,驟然臉色沉暗。
她才走出了幾步,忽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莫名的哨叫,岳彎彎身下的這匹一向溫馴可愛的白馬,突然狀若癲狂,不受控制地揚起了前蹄!
是稚燕用的那種北胡人的骨哨!
那骨哨發出的聲音!
岳彎彎還沒反應過來,她的白馬突然馱著她,箭矢般沖向了她完全陌生的方向,直將她帶出了這片熟悉的林野。
「停下!快停下!」
岳彎彎無數的辦法都用了,冒開疆教的,元聿教的,那一瞬全都不管用!
難怪當初,那個崔綾帶了這種骨哨入宮之時,元聿也對此流露出了極大的興趣。
她的馬兒像是已經瘋了般,將她載著出了這片林野,一直不停。岳彎彎閉了閉眸,心知,若要自救,非得從馬背上跳下去不可。從疾馳的馬背上跳下,一定會受傷,但管不了那麼多了,她也不知,已經瘋癲的馬最後會載著她奔向何方。
打定主意之後,岳彎彎將心一橫,身體側翻了出去,砰地一聲,意料之中的碰撞的劇痛感從肩部襲來,那馬兒卻沒等她,一眨眼便消失不見了。
暮色四合,這周遭,已只剩下黑黲黲的月光,滲入這宛如深淵般的幽林,令人彷徨無措。她的肩膀已經受到了重創,似已脫臼。岳彎彎拖著半殘軀體,沿著身後的樹榦靠了過去。
身體的疲憊無力和劇痛之感,令她既昏沉,又清醒,她無法自己合上肩骨,咬咬牙,疼得眼淚直衝了出來。
那個北胡王子真不是東西!居然這麼坑她!等她出去以後,她一定把他大卸八塊!要他好看!
然而就在這時,這片黑魆魆的濃霧之中,突兀地,冒出了數道綠幽幽的冷光!
岳彎彎一激靈,她愕然抬眸。
那似是一雙雙冒著狠戾殺意、飢餓貪婪的綠眼睛。
岳彎彎害怕得腳指頭急遽地后縮,右臂堵住了自己的口,極力讓自己不發出聲音來,可是驚恐之下,人真的,已經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只剩下無聲的洶湧的淚水,兀自不斷地湧出。
那片浮動的綠光,漸漸多了起來。
二、四、六、八……足足十四道綠光!
……
元聿批閱完折章,終得輕鬆,這時,卻見妝成急匆匆地要闖御帳,帳外一陣喧嘩。
一道尖銳的大叫聲,驚動了元聿。
「陛下!娘娘不見了!」
元聿尚在手中的筆,驀然,因為施力而斷折。
他霍然長身而起,朝著外面衝出。
掀開帳簾,妝成神色惶急地推開了守衛禁軍,沖了過來,「陛下,不好了,方才崔娘子將皇後娘娘約了出去,可是這時候了,娘娘還沒回來,臣便帶著幾名宮人出去找,可是里裡外外都找遍了,卻沒見到皇后!然而,臣又問了巡防的將士,也說沒見到,陛下,娘娘……她不見了!」
她說得斷斷續續的,可元聿卻厲口打斷:「活人如何會憑空消失?」
一定是有人帶走了彎彎!
「崔綾所約何處?」
元聿朝著自己的馬大步而去,一面走,一面解去了身後的披風,扔落在地。
他立刻上了馬背,曳韁而待,妝成也走到了近前,「是針葉林,就是陛下常帶著娘娘跑馬的那處地方,如今都不見了人!臣又問了崔家那些人,都說崔娘子早就動身回京都那邊去了,根本也不知道娘娘在哪裡。」
元聿見問不出什麼,索性也就不問,「相里玉!」
金雕驀然從林間躥下,停在了元聿臂上。
元聿將拍他羽翅。
金雕與他十多年主僕情分,彼此之間心靈相通,立刻會意,這是要去找那個讓主人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到把自己都託付了出去的女主人了。
相里玉真是半點都不想跟這個無情無義的男主人計較,當下它振翅而上,朝著林外飛了出去。
元聿催馬跟上。
一人一馬,很快消失在了林中。
妝成如夢初醒,立刻想到,陛下萬金之軀,豈能有絲毫差池?
「快!你們速去請示冒開疆大將軍!」
眾人也知皇后丟了,陛下一人去尋,也許這是個圈套。
他們當即從命,分散奔去尋找冒開疆和他們的頭兒董允,速速調兵支援。
餘下幾人,都追著元聿適才消失的方向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