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五年前父親病重之際,將她們家的老宅賣給了一個屠戶,從那以後,岳彎彎做夢都沒想過這塊地方她還能拿回來。而這一切的發生,僅僅是因為她機緣巧合之下在蒼鹿雪南山腳下遇上的一個男人,她救了他性命,然後,他也救了她。
江瓚和董允倆人將這裡簡單收拾了一遍,算上添置的桌椅木榻,已足可以住人,岳彎彎在家裡走了幾圈,將還有積灰的角落又仔仔細細地清理了一遍,床榻里側還有用石頭劃出的刻痕,記錄著她的身體一次又一次抽條、長高,阿爹每次都會欣慰而驕傲地摸她腦袋,笑眯眯地說,丫頭又長大了。
岳彎彎在房裡坐著,鼻酸想哭的感覺愈來愈濃。直到天快黑了,她恍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來,那便是她埋在陳家老歪脖樹底下的一包銀子!
幸好銀子還原原本本地被埋在那兒,沒人動過。岳彎彎有了新的落腳的地方,趁著四下無人之時,取回了那大包的銀錠子,重新藏好,就放在新的木榻底下的一個破舊米罐子里,並用層層疊疊的梁米將它壓實。
忙完這一切,天漠漠昏黑了起來,蒼鹿雪山頂上,皚皚的白雪收斂了最後一縷軟紅的殘光,算起來是又到了時辰了。
不待江瓚命人來催,岳彎彎換了身素凈的裳服,主動走出了家門。
紅帳在原野上結了有數日了,今日遠遠那麼一瞧,覺得不似那般如血鮮紅和綺麗了,但裡頭有一隻吸人精血的美艷畫皮鬼,這卻一點都不假。
她凝神定心,呼了口冷氣,朝著紅幔曼步走去,江瓚果然正要派人去尋他,就是他身邊的小五,不知為何,小五今日瑟縮著手腳,似乎被誰數落了似的,有些懨懨地,岳彎彎只隨意問了一句,江瓚也應付答了兩句,便催促她入帳。
再解救他家主公這件事情上,江先生他是從來都不走偏的。而且沒什麼,在他心底比他的主公更重要。
岳彎彎入了簾門,這一回,卻真真驚嚇住了。
她宛若木雞,獃滯地停在簾門處,不進不退地卡著,黑黝黝的眼珠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瞧。
她記得第一次來時,榻上的男人閉著雙眼,人事不省,除了那裡有感覺以外,等同於是個活死人。第二次就好點了,人是清醒的,但也只是睜著眼罷了,手腳尚且不能動彈,她用鞶帶輕而易舉地就「欺負」了他。好傢夥,卻沒有人告訴她,這一次,他居然起了!
那個俊美無儔,堪比志怪小說里那種妖艷美貌的畫皮鬼的男人,這回,他靠在榻里側,一膝微蜷,一膝側弓,手中捏著一本書卷似在靜讀。她突兀地闖了進來,他抬眼看了眼她,很快便又收回了目光。
隔了片刻,約莫是她還不動,他也無法裝作看下去了,身體內的燥意早一股股地冒了出來,元聿皺了漆眉將書卷扔到旁側去,冰冷的藍眸微闔,有些不悅。
岳彎彎連忙回過神來,「哦」了一聲,朝他走了過去。
「我家老房子的事,多謝你了。」
她的臉頰紅撲撲的,對他面露感激,非常真誠。
「謝我作甚,」男人不以為意,嗤了聲看向別處,「幫你辦事的是我的下人,與我有什麼關係。」
這油鹽不進、不解風情的臭男人!岳彎彎暗中鄙夷,氣得臉頰漲紅。
她笑了笑,「一定是你讓他們這麼做的。」
元聿道:「我並未授意他們這麼做,出錢的是江瓚,他的月俸,夠贖你的破屋。」
「……」
這什麼話?岳彎彎氣極了,隱忍不言,臉色卻越憋越紅。
元聿已漸漸無法忍受身上的燥熱之感,而這個女子竟還在磨蹭,元聿皺眉道:「時辰到了,你應該上來。」
他盯著岳彎彎,慢慢將身躺倒了下去。
岳彎彎錯愕地盯著他。有這麼無恥的人嗎?
要說之前,他也是不能動彈,不得已她才堅持自己動手的,如今他好端端的,還能拿話譏諷自己呢,岳彎彎氣極反笑。現在是誰求著誰救命呢。
那也好,岳彎彎迅速地把自己剝了,便也躺倒下來,一動不動。
元聿閉上的眼眸在久無動靜之後復又睜開,有些微詫異,皺眉,「你這是做甚麼?」
岳彎彎鼓著臉道:「我不是你的救命仙丹嗎?哪有讓仙丹自己跑嘴裡的,想要就自己過來吃。不吃就算,我自己回去了。」
元聿的臉色微微僵硬,怒意隱隱,但片刻過後,他試圖平復了呼吸,冷靜地道:「可以,你莫要後悔。」
「才不……」
話音未落男人便朝她覆了過來。
岳彎彎瞪大了眼睛,跟著他的一條臂膀便同時捉住了她的兩隻手,不容反抗地將她的兩條可憐的胳膊按到了頭頂,岳彎彎驚恐萬分,慌亂無措,掙扎了兩下沒有脫身,害怕極了,不期然撞上他猶如蘸了烈火的藍眸,那裡頭再也沒了什麼平靜深邃之感,變得有些可怕,甚至是猙獰。
元聿梗著脖子,臉色有些硬地居高臨下,盯著她。半晌,他用沙啞而低沉的嗓音,朝她道:「你莫犟了,受些委屈吧,我不會快的。」
「……」
什麼搬石頭砸自己的腳,這就是了。
岳彎彎用一晚上反反覆復的實踐證明,千萬不能得罪一隻驕傲的雄性動物。
反正她是聲嘶力竭,人如爛泥,他反而愈來愈精神。
她應該沒有說錯,她真的是他的仙丹妙藥。
也不知什麼時辰了,她第一次沒有趁著完事趕緊出逃,而是暈乎乎地睡了過去,不一會兒,粗重的鼻息聲就傳了出來,看樣子真是倦極了。
她的臉頰上還掛著一重重淋漓香汗,芙蓉俏面,半粉半白的,睡態嬌慵,極惹人憐愛。
元聿不知為什麼,竟真的捨不得再欺負她了,他伸手從一旁的水盆里取出了毛巾。叫了三次水了,結果到了這時,水還是有些涼了,元聿便知道自己確實是孟浪了點。
他單手擰乾了熱毛巾,看向岳彎彎。停了一停,他伸手將毛巾放到了她的額頭上,替他揩去面頰上晶瑩的汗珠。她若有所覺,滿足地哼哼了聲。
元聿不覺嘴唇的弧度大了一點。
岳彎彎夢見,懷裡鑽進了一隻毛茸茸威風凜凜的大狗,大狗狗長毛如毯,摸著舒適極了,她幾乎都想抱著它蹭它的軟毛。但這隻大狗很快就好像不那麼聽話了,開始用舌頭舔自己的額頭,她有點抗拒,它卻不通人性。
岳彎彎有點生氣,就朝它的臀上擊去——
啪!
元聿的臀部頓時一陣緊繃。
嘴唇的弧度也隨之瞬間僵硬。
「放肆!」
但睡夢之中的人又怎麼會知道,自己又被人威脅恐嚇了呢。岳彎彎只感覺到那隻捲毛大狗不再舔自己臉了,對它又愛憐起來,順手安撫,在它一定被打痛了的部位揉了揉。
「……」
元聿咬牙,動作敏捷地逃下了榻。
但足尖點地,元聿便意外地發覺,自己這一次是真的好了七七八八了,居然能夠下來了!此刻,他除了感到身體仍有些沉重以外,別的許多不適之感,似乎都已不復存在,雖然這種輕鬆感可能維持到明晚,便又要消失。
這一切,還都是因為她。
元聿忍不住再一次朝榻上的女子看了過去。
某種不算痛的古怪的觸感,還停留在某處滯留不去,似乎還有些微發麻。他臉色微微陰沉。從沒有人打過自己,二十年來都從沒有過,這個小婦人,竟不知老虎屁股摸不得么。
他嫌身上出了汗黏膩,欲出帳找人換水,榻上的女子砸吧了下嘴,呼了口氣,開始了囈語:「你這隻狗,真是最討厭的狗了。」
元聿差點膝蓋一軟。
他感覺到自己還沒完全的恢復,不宜出帳,於是他朝外喚了一聲董允。
已經送了三次水的董允立馬會意,這一次足足拎了一隻大桶進來。
不巧得很,董允的水桶才放下地,正待彎腰稟退,正巧發現,榻上的岳小娘子還在,這一次主公醒了,究竟是不同的。正待發笑,岳彎彎又似發出了一聲囈語:「可是我居然有點喜歡你這狗,嘻嘻——」
董允虎軀一震,沒想到這是玩的什麼情趣,主公居然自認為他是只狗了?他愕然地欲從主公臉上尋求真相,但現實是,元聿按住了水桶,陰著臉一把將董允推了出去。
董允一頭霧水地被推出了紅帳,直至險些一屁股摔地上,才終於興奮地發覺——主公這恢復得好快啊,岳小娘子果然是厲害厲害,難怪都起不來了呢。
元聿暗惱,這婦人居然還在喋喋不休。
她居然將他比作一隻狗!
元聿親自拎起水桶到了旁處,將身上上上下下地擦拭了個乾淨,才換上了軟袍。
這片紅紗帳中只有一方軟塌,此趟安西之行,一切從簡,當初就沒有過多的準備,露宿原野,也總不可能每人扛一張大床。僅有的這張木榻,已是顧慮他作為主公,必須有個尚且能夠休憩的床具了。
然而此時,這方木榻已被人心安理得地佔據了。而他也無可能出去與不愛洗澡的臭男人們露宿,皺了皺眉,元聿爬上了榻。再也不管岳彎彎,他閉上了眼睛,很快,亦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
帳外不知何時,密密匝匝地下起了雪,朔風卷雪,猶如鵝毛般披覆於整片南明大地。
睡夢之中的岳彎彎,畏冷,凍得手腳發顫,便朝著那方溫暖寬厚的懷抱,自己乖乖地朝他靠了過去,不顧他的拒絕,拼了小命擠進了他的懷裡。
果然,一經靠近,投身入懷,立刻就不冷了呢。岳彎彎睡得迷迷糊糊的,無意識地想。
雪簌簌地落著。
蒼山如簇,玉河封凝,靜謐至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