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北境中有城名凌岳,以山聞名,地處要道,本繁盛榮華,卻因異事淪為一座枯城,城中人丁凋零,再不復昔日繁華之景。
伴著噠噠的馬蹄聲,蓮止靠在窗邊有些睏倦的閉著眼。
捲軸叫他隨意的扔在一旁小几上,隨著馬車的行駛一起晃晃悠悠。
一旁的香爐中氤氳著絲絲縷縷的安神清香。
自他從休眠中醒來后,便落下了害冷易乏的毛病,想來是被那不知放了多少年的靈池水,給凍出了毛病出來。
食指揉了揉眉心,他不免有些頭疼。
他的這副身子,什麼時候竟變得如此嬌氣起來了,想當年把酒言歡,夜宿荒野時,是何等的肆意暢快,如今倒真是年歲大了,萬事都覺得倦怠。
昏昏欲睡中,只覺車速漸漸慢了下來,隨即便聽車夫朗聲開口:「蓮公子,外面有個攔車的公子想借個位兒,說是這荒山野嶺走的發累了。」
這一聲落在蓮止耳中仿若蚊蠅,他懶懶一抬眼,卻又抵不過周公的熱情相邀,只又垂下眼皮,溺在半睡半醒的朦朧中。
幾聲模糊應聲被車夫當作應答,當下熱情撩起車簾,請這位黑衣的俊俏公子哥兒上車,還不忘仔細叮囑一番。
「車上的這位公子喜清凈,他若不出來,你便待在外間,莫要衝撞了。」
黑衣公子微微一頷首,連動作都放輕了幾許,那車夫見狀才滿意放下帘子,又一揚馬鞭,車子便又走了起來。
蓮止本身是個貪圖享受的人,所以從不在有條件的情況下委屈自己,故而連出行,都是租了架頂好的雙室馬車。
朦朧中,只覺一陣腳步聲越發的近了。
衣袍布料摩擦地毯的簌簌聲響在耳邊被無限放大,似是中間隔斷的布簾被掀起又放下,偏他還溺在半睡半醒的朦朧中辯不得真假。
一隻帶著涼意的手輕輕的從他額間撫下,溫熱的指腹貼上面頰,由眉至眼再到鼻到唇,最後輕輕替他撩起散落在面頰旁的髮絲,帶著笑意的呢喃嗓音,如驚雷一般將他徹底炸醒。
「你又丟下我,師尊。」
蓮止腦中嗡的一聲,猛地睜開眼,不大的車廂內空無一人。
是夢?他微微擰起眉。
可方才那溫熱指尖在他面上遊走的觸感,似乎還未完全消退,他茫然的撫上唇面,隨即起身猛地撩開隔簾,卻是微微一怔。
帘子后的確是坐了個人,那人一身玄色袍子,腳邊竹簍子的白狐狸正睡得香甜,他手握書卷,聞了聲遂抬頭朝著蓮止看來。
「真巧。」
那人如是說。
「……真巧」
蓮止面不改色,點點頭打了個招呼就鬆開帘子退了回去。
好巧不巧,那人竟然是叫他拋在客棧中的沈庭。
絲絲疑慮從蓮止心底升起。
他今日走時並不算晚,還交代店家將錢袋子轉交於他,怎麼只不過半日的功夫,這人竟跑到他前頭去了,莫不是抄了什麼近路不成?
這種本事,蓮止委實有幾分羨慕的,但這真的,是巧合嗎?
一聲輕嘆。
對於將沈庭拋下的這件事,蓮止心中是沒有半分愧疚的。
橋歸橋路歸路,他二人本就是陌路之緣,可當真見了這人時,卻又從中生了幾分窘迫和愧意出來,也不知究竟是為何。
晚些時候,蓮止正借著燭火再度翻閱君塵給的捲軸。
腳步聲響起在帘子後頭,他沒有在意,直到一陣風來,他抬起頭,恰好見沈庭掀簾進來,掌中托著個綠瑩瑩的玩意兒。
他怔了怔,看著遞到眼下還氤氳著熱氣的東西,十分不解的嗯了聲,心道這是個什麼東西?
沈庭道:「糯米蜜棗糕。」
「給我的?」
蓮止咦了一聲,接過來,竟還有些燙手。
這荒郊野嶺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你……」他有些遲疑。
「車夫捎的。」
沈庭言簡意賅。
蓮止的餘光從車簾被風吹開的縫隙里,瞄到不遠處的星星火光,這才瞭然的輕哦了一聲。
他解開頂上扣住的紅繩,一層層的散開,熱氣騰騰的糯米染上荷葉的清香,十分誘人。
低頭咬上一口,香糯軟甜恰到好處。
沈庭就站在他邊上不言不語,一直到蓮止將米糕吃完,他才將那團綠葉裹了裹拿出去丟掉。
放下的帘子阻了他的身影,蓮止向後靠在軟枕上打了個哈欠,有些犯倦的昏昏欲睡。
直到他眼皮已經垂的很低了,沈庭才又掀簾走了進來,在他對面坐下。
「嗯?還有事?」
忽聞聲響傳來,蓮止眼睫微微一顫,昏黃的燭光下,一片陰影,如古老神秘的圖騰,直接繪在了白玉似的皮膚上。
「你要去何處?」
「北境。」
「去北境做甚?」
衣袍摩擦的簌簌響起在不大的車廂,蓮止換了個舒適的姿勢徹底瞌上眼,似乎對沈庭沒有半分警惕。
「春色正濃,恰是遊玩之機。」
「同行可好?」
低啞輕顫的聲音響起,蓮止睜開眼,目中無一點睡意。
他歪頭看去,青年俊秀的容顏被燭光描上一層橙黃暖意,似那黑黝鐵面具的尖銳稜角也溫柔了下來。
拒絕的話到嘴邊,又被悄無聲息地咽下,好半晌,一聲輕嘆,蓮止才又重新合上眼,帶著倦意的鼻音輕輕嗯了聲,算作應下。
他無法拒絕這個青年,似乎他身上就有這樣一種令人無法拒絕的魔力,只是這人著實有些奇怪。
不過好在,他一人上路也確是無趣,若有同行可閑話幾句,倒也不錯。
一個凡人,他多少還是能護得住的。
不多會,一陣淅淅索索的聲音再度鑽進蓮止耳中,接著他身上驀然一暖,門帘被撩起又放下。
睜開眼,視線里是一襲銀邊的玄袍,他微微一怔,好半晌,才輕笑一聲又閉上了眼。
馬車在路上行的平穩,忽而一陣風捲起了紗簾,持著書卷坐在外間的沈庭目中寒光一閃而過。
青色的人影憑空出現在了他面前,還沒站穩就嚷嚷起來。
「我說,你這丟三落四的毛病……」
話音戛然而止,一時間氣氛劍拔弩張。
「沈君安。」
君塵臉色陡然陰了下來,他目中殺意閃現,一字一句念出青年的名字。
「你怎麼敢再出現在他面前的?當真是狗鼻子尋肉味,萬里不松啊你。」
「我從未說過不見他。」
君塵一向最見不慣他的這般態度,當下也不多費口舌,手中握著的長劍青芒閃動,氣勢如虹。
沈庭的目光掃過青色長劍,陡然柔和了半分,而後偏頭看了眼后箱,一道幽光結界在瞬間成型,籠住了整個車廂。
他沉聲開口:「要打出去打。」
君塵冷笑一聲,長劍直直襲來:「你這小畜生還怕擾了他?」
青光幽光碰撞,在一瞬間炸裂開來。
……
次日清晨,蓮止緩緩睜眼,頂上的□□,讓他恍惚了好一會兒。
怎麼了這是?昨晚上車頂讓人掀了?
他坐起身,一件眼熟的外袍從身上滑落下來,正是沈庭昨夜披在他身上的那一件,他拎起抖了抖,折了兩折掛在臂彎處,轉眼打量起四周來。
四周枝繁葉茂,鳥鳴不絕於耳。
「沈……」他張嘴正欲喚聲,卻在看清不遠河中站著的人時停了下來。
金色的陽光灑落,青年一身玄色中衣站在波光粼粼的河中,前襟被撩高系在腰上,褲腿和袖子卷高,露出半截膚色白皙,肌肉卻精壯有力的小腿和手臂。
他手中拎著桿竹槍,露在外面的半張臉上神情認真,忽而長肩聳動,小臂肌肉繃緊,竹槍急速入水,再提起時,槍頭插著只還在掙動的鮮美蘆花。
他隨手向後一拋,那魚順著手臂力道在空中滑過優美弧線,陽光下,灑落的水滴和鱗片灼灼生輝,花了蓮止的眼。
似是聽到那一聲截斷的話頭,青年轉過身來,沉澱淀的目光中飛速劃過一抹暖色,像是隆冬中的暖流。
蓮止微微一愣,正疑心看錯,忽而肩頭驀然一沉,一個白色毛茸茸的小腦袋從後面探了出來,蓮止扭頭同他對視了三秒,忽而見其嘴巴一咧,笑容滿面。
「嗷嗚~~~」
火焰燃起枯枝,炊煙帶著絲絲縷縷的鮮香被風吹遠。
蓮止看著遞到他眼下的兩條魚有幾分犯難。
他並不是很喜歡吃魚這種生物,其味腥臭且刺多,吃起來委實麻煩的很。
可……
一掀眼皮,他看向魚后的一隻手和一雙毛茸茸的白狐爪子。
沈庭和狐狸都在看著他。
「嗯……我…」
推辭的話將將開了個頭,就見對面青年就垂下眼帘,嘴唇緊抿,幾分失望道:「沒有刺的。」
蓮止:……
這兔崽子是不是知道他拒絕不了?
話都被說到了這份上,蓮止只能伸手,將他遞來的魚送到嘴邊,他心想,要是實在難吃,在推脫自己不餓就是。
魚肉入口,他眼前驀然一亮,肉質鮮嫩爽口,脆而不焦,無絲毫腥味不說,還隱隱帶有幾分甘甜,很為爽口。
他又接連咬上幾口。
沈庭見蓮止吃得開心,神情才有了幾分柔和。
一旁被忽略的白狐見狀,低聲嗚嗚的抱怨叫喚幾聲,蓮止笑了笑,伸出手將它撈進懷裡,指腹用力揉亂它兩耳間的絨毛。
似乎被揉的舒服,那狐子又嗷嗷的叫了兩聲,在他臂彎中撒起嬌來。
一旁沈庭輕飄飄的看過來一眼,那狐子猛然一僵,隨即從蓮止臂彎中一躍而下,低下頭捧起一條魚大口啃了起來,直撐的兩邊狐腮圓鼓鼓的,看起來十分好戳。
蓮止有點手癢,忍不住蜷了蜷手指笑道:「這般模樣,也不知化形后是個可人的姑娘還是個風度翩翩的君子?」
「許是個頑劣的小子。」
一旁陡然沉下臉的沈庭悶聲答道。
那白狐聞聲扭頭竄到蓮止身後探出小腦袋,仗著有人撐腰的模樣沖著對面齜牙咧嘴,看起來極為兇悍。
沈庭清冽的目光掃去,卻見他立馬又縮回蓮止身後,嗚嗚咽咽的哼唧著。
蓮止只覺好笑,待將手中魚吃了乾淨,才抬頭沖沈庭緩緩道:「昨夜是發生了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