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那裴漢子聞聲一抬眼,見只是兩張薄薄的票子,遂橫眉冷眼的輕哼一聲看向蓮止,幾分鄙夷道:「我這個狐子,那至少得賣兩個銀錠子,若是背上市集,多尋幾位買主,只怕賣得更高些,你這薄薄兩張紙,當是打發沒見過世面的要飯乞丐嗎?」
蓮止看他一眼,幾分奇怪的道:「我簡裝出遊,身邊自然是帶不了那些重物,你且先看這上面戳印,若覺得當真不夠,再予你加些便是。」
裴漢子聞言,這才伸手摸過票子抖開,只看上一眼,當即嘴角咧開,樂了起來。
他手裡這票子上戳的,赫然是凡塵間頂頂有名的,司徒錢莊的大印。
這一張票子便可抵十枚銀錠也就是半枚金錠。
這兩張薄薄的票子,那可足足是二十枚銀錠,也就是一整枚金錠,足以抵上尋常人家的半年伙食!
他當即大笑出聲,頂著周遭人眼紅的目光仔細辨認了幾遍,這才喜笑顏開的,趕忙將票子揣在懷中,提起簍子雙手奉上。
「爺,您拿好,這狐子啊,是您的咧。」
蓮止勾著簍子微微一頷首,就轉身回了桌邊。
跑堂的見裴漢子這般欣喜模樣著實眼饞,自蓮止回來后,看向他的目光就愈發的殷切起來。
沈庭看著跑堂的目光逐漸冰冷起來,跑堂猛地一哆嗦,卻只聽一道摻著冰碴子般的嗓音冷冷道:「一碗蔥花面。」
他一噎,後面的菜名陡然報不下去了。
蓮止不明所以的看向沈庭,不知這人怎麼忽然就不悅了起來。
但他此時也的確不是很餓,沒什麼食慾,於是想了想,就對跑堂微微一頷首道:「勞煩,兩碗。」
跑堂看向他們二人的目光中逐漸有了失望和鄙夷,似乎是在說,連只畜生都買得起,卻不捨得掏錢吃飯。
接著他沒好氣的高聲往後廚喊道:「丙桌客人,兩碗蔥花面。」
喊完以後也不再管他們,轉身又對著剛進門的客人殷勤迎了上去。
蓮止收回目光無所謂的笑了笑,這種奉承諂媚之態他往昔也不曾少見,所以並不在意,他抬手將那裝有狐狸的簍子推到沈庭眼下,一雙鳳眸中盛滿悠悠笑意。
「想了想,今日這事還是應當有件賠罪禮才是,見你方才看它,想來是心喜,便自作主張將它買來送你。」
沈庭收回看著跑堂背影的目光,看了一眼縮在簍子里成團狀的白狐,隨後將簍子拎到桌下,對蓮止道了聲謝。
蓮止以他心喜,當下就暢快了許多,心道這人雖然面冷,卻是有一副柔軟心腸。
待那跑堂將面端了上來,蓮止便又同他開了兩間上房。
沈庭同他一道入城,想來是沒有落腳處的,他不如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了。
雖然明日就得分別,但至少今日還可以把酒言歡。
二人很快就將面吃盡,不大的瓷碗中飄著一層油花,蓮止拎起壺正要往杯中倒茶好漱一漱口,卻聽坐在他對面的沈庭忽而道:「阿止那香囊工藝難尋,不知是從何處所買?」
一時不慎,蓮止拎壺的手歪了歪,竟有一些茶水灑出了杯外,險些濺濕袖袍,他連忙取了布巾來擦。
沈庭放在桌面的手指微微蜷起,神情間多了幾分緊張和忐忑,他輕聲道:「若是不便,不必告知也無妨。」
「倒也並非如此。」
蓮止知他誤了意,聞言放下小壺,心說這般難看的東西,也的確算得上是「工藝獨特」了。
他輕咳一聲笑道:「只是說起來你可能也不大相信,這香囊是一件舊物,但說來的確是有些慚愧,我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這是哪裡來的了。」
蓮止在這世間活過的年歲太長,有一些人有一些事,多多少少的都記不大清了。
但這香囊卻好似埋藏在他記憶的最深處,每每提起時,總有幾分動容。
雖然早已經記不清這香囊來歷,但蓮止自發現它以後,心下就隱約覺著,這應當是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
可,這也實在是太丑了。
蓮止伸手入袖,指腹輕輕摩挲香囊表面粗糙的針腳,有些哭笑不得。
這位沈公子的眼光著實令人擔憂啊。
他自顧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有發現坐在他對面的沈庭眸中滑過一絲,顯而易見的欣喜。
等蓮止再度抬起臉時,卻只見沈庭眉梢微微一皺,他只道是沈庭不信他的那番說辭,但仙神的那些個事又豈是能同凡人說道的呢。
思此,遂端起茶盞搖了搖頭的望向窗外。
此時已過了晚暮,街邊的喧囂都漸漸淡了下去,連客棧中也沒有幾人了。
蓮止同沈庭閑話幾句就覺得有些睏倦,遂起身同沈庭告別回了房中熄燈歇下。
沈庭在他房門外站定,黑沉沉的眸子中燭光明明滅滅,好一會兒他才提著那隻裝有狐狸的簍子,走進一旁房間。
昏黃的燭火驅走了室內的昏暗,白狐蜷縮在籠子里,小心翼翼的打量站在窗前的男人。
片刻,竟然口吐人言,清脆的童音在不大的房間里響起。
「小叔叔,我……」
一道冰冷的視線掃過去,那白狐當即夾住大尾巴噤了聲。
沈庭神情冰冷,指尖之上一抹幽光明滅跳動,他抬起手,在虛空之間繪出一道陣法來,他將那陣法收攏住,身型一晃。
再出現時,卻是悄無聲息的,站在了隔壁蓮止的榻邊。
床榻上蓮止似有所感,眼睫顫了顫就要醒來,沈庭當下抬手,一點幽光匿入蓮止眉心。
那長睫如蝶翅般撲顫了兩下,似蝴蝶最終抵不過夜深的蜷意,合攏了翅膀再度在花間安睡。
沈庭的目光沒有白日里那般冰冷駭人,反而十分的溫柔眷戀。
他看著榻上睡得安穩的人,單膝跪地矮下身去,托起隱在那寬大袖間的半截白皙小臂。
只見一陣幽光閃爍,那空無一物的小臂上竟然有隻玉環憑空的逐步顯現出來。
那玉環通體純白無暇,但內側卻藏有一條顯眼血痕緩緩流動,沈庭目光柔和,指腹不住的在那玉環上摩挲,片刻,他自指尖逼出了一點血液來。
赤紅的血液沾上玉環,竟在一瞬間就被其如數吸納,不留半點痕迹。
玉環似乎對這血液有所感應,表面漸漸泛起溫潤的白光來,但不過眨眼間功夫,那白光又逐漸消退。
只是那隻環子看起來,竟是要比原先的光亮許多,連那其中的血痕也變得更為鮮艷亮麗。
沈庭又捏訣將那隻白玉環小心隱去,替蓮止理了理雜亂的袖口和衣襟,又將他溫涼的手納入掌心裡暖了一會兒,方才小心翼翼,萬般不舍的放入錦被底下。
他目光溫柔,內心波濤卻洶湧起伏。
蓮止睡著的時候不似白日那般疏離,他陷在幾層厚厚的被褥中,顯得身型尤為纖瘦。
眼下儘管已是三月春中,可眼前這張床上卻仍舊堆的很厚。
沈庭知道原因,那是因為靈池中的寒意侵蝕了他神魂整整上千年。
他盯著蓮止,喉嚨滾了滾,內心迫切的想要將這個人擁入懷中。
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將他多年的渴望和空虛徹底填滿。
就像是餓到極致的狼見了毛髮雪白的獵物,儘管腹中飢餓,垂涎三尺,卻仍舊怕驚跑了獵物,而不敢擅自動彈。
只能用饞的發慌,滿是猩紅和慾望的眼一遍遍的去盯著。
呼吸聲漸漸重了起來,沈庭用力閉了閉眼,手臂停在了半空,臂上肌肉痙攣,指尖不住顫抖,似乎用盡了全身的氣力和意志在和心中的那股渴望抗衡。
再等一等,等一等。
他睜開眼,眼裡的血絲幾分駭人,他看著蓮止安詳的睡顏,一聲無奈嘆息,終究只是放輕了動作,仔細的替他掖了掖被角,而後轉身從房間中離開。
他怕他多呆一分,那股渴望就多上一分。
而這一切,睡夢中的蓮止一無所知。
一夜好夢。
蓮止睜開眼的時候,天才蒙蒙亮,他望著頂上素雅的青帳子愣了一會神,才萬分不情願的從舒適被榻上起身。
他簡單的做了一番梳洗,就輕手輕腳的合上門下樓去了。
底下跑堂起得早,此時已經手腳麻利的開始忙活起來,見了他,不冷不熱的招呼了聲,而後就繼續自顧自的忙活自己的事情。
「咳咳,勞煩,將這個錢袋子,轉交給昨日同我一道來的那位公子。」
他從袖中掏出一個白底綉有蓮花紋路的精緻錢袋來,而後又掏出幾枚銀鑼鑼一併遞了過去。
那跑堂見了橫財,當下就停了手中活,隨即拽下肩上那條灰撲撲的白布抹了抹手,眉開眼笑的接過來。
「是天字房的那位黑衣公子是吧?小的一定給您送到,爺,您還有其他吩咐嗎?今日後廚備了米粥,可否要用上一點?」
蓮止眉梢微微一揚,感慨這跑堂變臉水平簡直比法術變得還要快,他開口道:「米粥便不用了,替我備一些糕點,再尋一架上好的馬車罷。」
「公子這是要往哪裡去?」
「北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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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幣:
十枚銅鑼=一枚銀鑼
十枚銀鑼=一枚銀錠
十枚銀錠=半枚金錠
只有銀錠及以上可以用票據。
一個雞蛋=一枚銅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