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那孩子一個激靈,渾身顫抖,忽然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趕會本就人多,如今發生了這一異狀,周遭好些人都漸漸停下腳步圍了上來。
小孩兒見著人多,哭的更是凄慘,一邊哭還一邊嗚咽,看起來十分可憐和委屈。
圍上來的人們看向沈庭的目光,漸漸變得不友善起來。
「怎麼了?」
蓮止雖也十分不解沈庭眼下的這番舉動,但卻仍舊下意識的轉過身,以一個相護的姿態站在青年的身旁。
「他偷了你的東西。」
沈庭冷厲的目光看著少年。
「我說,交出來。」
他手下勁道逐漸大了起來,少年疼的尖叫一聲,拚命掙紮起來。
「我沒有!我沒有偷!」
那一雙含著淚的雙目,可憐巴巴的看向周遭人群,似乎想要尋求幫助。
終於有一位老大娘不忍心的站了出來。
「他偷了你啥子?你這麼大個人怎麼能對這娃兒這樣?」
「就是,這麼大一人還和個小孩計較。」
「就算他偷你東西,你也不能打人啊,更何況這孩子不是說了沒偷嗎?」
周遭聲音紛紛附和,得了勢的少年紅著眼圈一副十足的委屈模樣,眼淚將他那張染滿黑灰的面頰沖得更為髒亂斑駁。
沈庭充耳不聞,目光沉沉,握著少年手的力道逐漸加大。
少年高聲尖叫,面上流露惶恐神色,多年偷竊的經驗告訴他,眼前這個面無表情的男人並沒有和他開玩笑,更不會因為周遭指責就此放過他。
於是他顫顫巍巍的,從懷裡掏出一個十分破舊香囊扔過去。
「一個破香囊還當個寶貝!」
蓮止本是想,如果只是些銀票錢財之類的,也犯不著同這小小少年如此計較,最多口頭訓上幾句就是。
可當那隻香囊出現在他眼下時,他委實一驚,下意識就往袖間摸去。
袖間空空如也,他心下驀然一涼,一股后怕的滋味兒湧上心頭。
沈庭接過香囊后就不打算再同少年計較,他剛鬆了力道,那少年就如同滑溜的泥鰍一般鑽入人群,再無蹤跡可尋。
周遭看熱鬧的人們面面相覷,似乎在為自己幫竊賊說話而感到羞恥,見少年轉頭溜走,個個也都裝模作樣了番,腳下飛快的溜了去。
唯有最先前的老大娘紅著臉,十分羞愧的同蓮止表達歉意。
這本就不是什麼大事,蓮止微微一笑,寥寥幾句溫和言語就將大娘送走。
他轉過身從沈庭手中接過香囊,溫涼的指尖不小心蹭過沈庭灼熱的掌心。
這本是他無心之舉,但卻不想青年手臂陡然一抖,彷彿被什麼滾燙東西灼到一般猛地收回了手。
雖然沈庭面上神情沒什麼變化,但蓮止卻還是微微生了些納悶出來,他手上莫不是沾了什麼髒東西不成?怎的就令這人這般避如蛇蠍?
他收回手瞄了兩眼,發現並沒有沾上什麼,於是就猜想,可能是方才沈庭抓少年時又裂了肩頭的傷口。
這般一想,他便深覺自己又欠了這位沈公子一次。
將香囊收回袖子最裡頭,蓮止這才轉臉又看向沈庭。
「你可知道這城中醫館在哪一處?」
沈庭的傷其實遠沒有看起來的那麼嚴重,所以包紮的過程幾乎沒有太廢什麼時間。
只是因為在尋醫的路程上太過耽擱,所以二人走出醫館的時候,申時已將將過了半。
天邊殘陽餘暉下綴著幾粒明亮星子,半輪彎月皎皎生輝。
沈庭這傷既是包紮好了,蓮止的愧意就消去了大半,他看了眼不早的天色,便想同這位沈公子告別了。
只是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聽得一聲腹鳴,他微微一愣,卻見對面青年抿了抿唇,從發間露出的耳尖悄然爬上紅意。
蓮止幡然醒悟,沈庭和他不同,乃是真真正正的凡人。
這一路行來未進絲毫水米,想是腹中空曠多時,卻又因錢財丟失不好開口,直撐到這腹鳴的窘迫境地。
有些可愛。
眼角微妙地一彎,帶著幾分趣意橫生的意味。
「沈公子,眼見要到辰時,尋個客棧一同用膳可好?」
就算現在同沈庭告別去尋馬車,怕是也要在路上過夜,不如在這城中將就一晚,待明日動身。
正好也可請這位沈公子用上一頓晚食,再偷摸著留些錢財予他。
他這樣的人,怕是不會輕易接受錢財一類的物什饋贈罷。
沈庭轉臉看向他,目光襯得比那晚暮還更顯溫柔。
「好。」
他輕輕應下,算是領了蓮止的好意。
曲陽城因著廟會緣故,大多客棧都早早的被訂滿,二人一直走到街頭,才終是看到了一家開在拐角處的不起眼小棧。
小棧中沒什麼人,大多都作的一副麻布衣裳打扮,其間混著幾名白衣的不知是哪裡來的遊俠亦或是修者。
蓮止和沈庭這般模樣的,一進來便吸引了眾多的目光。
店裡跑堂殷勤的迎上來,滿面諂笑。
蓮止撿了張靠窗的木桌不慌不忙的坐下,他看了一眼對面的沈庭,又掃了一眼他身後牆上掛著的菜牌子。
他難得做東家請人吃飯,本想著將菜牌子上的那些個風味都點一遍,以顯得他這人大氣,但是仔細想想卻還是歇了這個念頭。
他並不知道對面的這位沈公子是不是有什麼忌口,若是觸了人霉頭,倒是好心辦壞事了。
沈庭任憑跑堂在他耳邊嘰嘰喳喳的念著菜名,目光卻始終不離蓮止半分。
蓮止被他瞧的生出幾分不自在。
這位沈公子如此盯著他,莫不是他臉上沾了什麼東西不成?
正想發問時,卻忽而聽得一陣子哀鳴隨著叫罵由遠至近,他聞聲看去,只見棧內好事的眾人紛紛將目光投向門口。
門外走進來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手裡提著個竹簍子,簍子外頭罩著曾黑布,也看不清裡頭是個什麼東西,只是聽那仿若捏著嗓子般的細細哀鳴,倒像是只狐崽子。
「裴老大,你這是又打了什麼好東西?」
店中有同這漢子相熟的人笑著招呼道。
那被喚做裴老大的漢子隨手將簍子扔上桌,招呼跑堂點上了幾個小菜,這才嘿嘿一笑開口:「是個好東西,白狐子見過沒?」
那人訝道:「此次竟是打了個這東西么?那可當真是稀奇。」
又有一人道:「這幾日正巧是集會,明日背到市集,怕是能賣個好價錢吶。」
顯然這幾句話語逗樂了那被叫做裴老大的漢子,他哈哈一笑扯了簍上的黑布,眼中冒著精光無不炫耀道:「今日便叫你們開開眼。」
那黑布一掀,先是露了半截白尾巴出來,然後是一整個身子,一隻約莫兩個巴掌大小的狐崽子出現在眾人面前。
眾人驚呼一片。
那狐狸生的漂亮極了。
雪白的皮毛黝黑水亮亮的眼,除了長的有點過小外簡直就是上品。
「可惜嘍,可惜嘍,太小嘍,最多賣給公子小姐當個寵,這點皮毛做個手捂子都不夠。」
一人咂嘴嘆息。
那簍中白狐聽聞有人要拿他皮毛做手捂子,當下炸毛抑揚頓挫的嚎叫起來,又是引得眾人一片驚呼。
蓮止聞聲彎了嘴角,只覺有趣。
那狐崽哪裡是在哀鳴,分明是在叫罵著那人的十八代祖宗。
「叫喚什麼叫喚什麼?」
裴老大伸手拎著簍子劇烈晃了幾下,直晃的那狐暈頭轉向耷著耳朵趴在簍子中,身體一抽一抽的。
「哎呦輕點輕點,可別晃死嘍,這狐狸的皮毛得活著剝下來才有光澤,少是少了點,但瞧這一身油光水亮的,少說得有這個數。」
坐在蓮止旁桌的男人站起來沖著裴老大比了個二的手勢。
「兩個銀鑼鑼?」
裴老大咽了口口水,四周圍的人滿目貪婪羨慕的看向那簍子中的白狐。
「鑼鑼?」男人嗤笑一聲「忒不識貨,少說要有兩個銀錠子咧」
此話一出,滿堂靜寂,唯有裴老大喜上眉梢。
蓮止搖了搖頭收回目光,在跑堂的連聲推薦中又看向對面沈庭。
沈庭目光不移分毫,似乎並不在意周遭發生了什麼,他溫柔眸光看著蓮止。
「一碗蔥花……」
他這話音還未落地,卻被一聲響起的高亢狐鳴驀然打斷,沈庭朝著那端偏了偏頭,眉心一蹙。
見那視線移開,蓮止方才不動聲色的輕舒了口氣,他快要忍不住了。
不知為什麼,在被青年這般專註而又溫柔注視的時候,他總覺心裡驀然柔軟了一塊下去,就想探手去摸摸青年的發頂。
似乎在他以往的記憶中,也有同這青年十分相似的人……
嘶……是不是這頭頂少了兩個耳朵之類的東西?
淺淺舒了幾口氣后,蓮止轉臉看去,卻見那簍中狐一邊奮力掙扎,一邊拚命的伸出小短爪子,從簍子縫中往外朝他們這端伸來。
嗚嗚咽咽的,活像是受了委屈同大人告狀的孩童。
那漢子見狀又晃了晃籠子,直把那狐崽晃的暈頭轉向又摔了回去
蓮止輕笑一聲,見沈庭神情當其不忍,於是心下便想將這狐子買下送他。
他笑道:「既是朝這端呼救,那便同你我有緣,救上一救又有何妨。」
說罷,他站起身幾步近了裴漢子桌邊,自袖中取出薄薄兩張票子壓在桌上。
「你這個狐子我瞧上了,這是買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