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蓮止聞言虛虛鬆了半口氣,既是能說話,說明傷的並不是很重,只是不知傷勢如何,他將另外半口氣在喉頭悠悠懸好,只待合適時機舒出或是咽下。
他像青年走過去,離的近了方才嗅見,被草木香所覆下的淡淡血腥氣。
只是這事委實也不能完全怪他,誰能想到他轉悠了兩三個時辰都沒瞧見一人的破林子里,竟然、會那麼恰巧,就在他揮鞭時鑽出來個人呢。
若不是見這人穿戴不凡,蓮止就差些以為他是尋著機會,故意瞄著他來碰瓷來了。
方才離的遠,還不覺得,如今近了倒是令蓮止微微一吃驚,他自認為並不算矮了,但眼前的這個青年,卻足足比他還要高上大半個頭出來。
青年低下頭看他,黑沉沉的眸子里各種複雜情緒糅成一團。
他為什麼這般看著我?
蓮止心下生疑,正要細看,卻如曇花一現,那眸中又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一汪極為安靜又深不見底的潭水。
他沒做多想,只當這青年是受委屈了。
畢竟也是,平白無故的遭人抽了一鞭子,這擱誰身上誰也不痛快。
青年肩膀的玄袍被鞭氣劃開,裡頭白皙的皮肉被鞭勢刺的鮮血淋漓,看著就十分可怖。
那懸在喉頭的半口氣被蓮止悠悠舒了出去,但心頭卻驀然生起幾分惆悵來。
怎麼他這一鞭子下去,這人就破了點皮?莫不是真的躺久了,連靈力這種東西也生疏了嗎?
他輕嘆一聲,手下捏了個止血的法訣往上拍,其實他並不是很會掐治療類的手訣,但這種小傷多半是馬馬虎虎能治治的。
只是誰曾想,法訣拍上去的瞬間,那血不僅沒有止住,反而流的更多了,將那一片黑料子浸濕了好大一塊。
蓮止:……
他看向青年,青年也低頭看向他。
這場景委實有些尷尬。
蓮止輕咳一聲,十分誠懇道:「你不要亂動,許是……方才拍錯了地方。」
青年點點頭,那張臉上的神情十分認真。
蓮止甚少被人用這樣認真且信任的目光注視,當下心念一動,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認認真真的捏了一個拍上去。
心道是這一回總不會……
錯了二字還沒盤旋著出來,視線中就見一片血色,那傷口徹底崩裂,血液飛濺,竟是比剛傷時還要嚴重幾分。
蓮止:……
青年低頭看向他,柔順的黑髮順著動作從肩頭滑下。
「我沒動。」
那聲音中不知怎的,竟令蓮止聽出了些許的委屈來。
蓮止:……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沒動。
幾分無奈自心下生起,睡了這麼些年,不僅法力退步,竟然連掐手訣這種事情都生疏了不少,著實有些丟臉。
他轉手從袖間掏出方帕子壓上男人肩頭,又細細的繞上幾道打了個結。
「這傷看著雖……咳……小,但卻不能放著不管,你可知附近有無城鎮?我帶你去看醫師罷。」
責任總歸是他的,也不能將人扔在此處不聞不問。
青年聞言點點頭,又回頭向後望了一眼。
「從此處往北走,只需半柱□□夫就能到曲陽城。」
蓮止:……
在青年的領路下,二人沿著林間的一條小道往前走,小道旁栽滿了梨花,蜜蜂圍繞著嗡嗡采蜜,枝下落了一地繁花,一陣風過,枝頭花瓣隨之舞落,仿若下了一場香雪。
蓮止下意識伸手去接,白色的梨花瓣靜靜的落在他掌心中,他看了片刻,似有所感的一抬頭向前端望去。
多他幾步的青年落了滿頭滿肩的白意,白意里甚至還夾雜著些許碎葉枯枝,分明是方才那漫天的葉雨所致。
一陣輕風吹過,悄無聲息的拂去他同男人身上落下的花葉碎枝。
前方青年似有所感的轉過臉看他,蓮止收回掐訣的手,這才想起他還不知這人如何稱呼。
青年沖他微微一笑:「姓沈,單名一個庭字。」
「沈…庭?」
蓮止低喚了聲,總覺得這名字有幾分似曾相識。
青年頷首。
「公子又如何稱呼?」
「蓮止。」
「蓮…子?」
青年聲音有些許遲疑。
「是止非子,見蓮者,止步也,喻為不可近之意。」
「不可近?」
青年看著他微微遲疑,擰起的眉間似有不解。
蓮止自然知他疑慮在哪,他這名諱別說是放在凡塵,就是在神宮中也是極為奇怪的。
既不像君塵其名那般風雅,亦不像他其他好友,如鶴軒其名那般清雅,或是其他神君名諱那般動聽,是以他往昔也曾問詢過父神關於他這名諱的含義。
但……
想到那個男人一本正經的同他解釋說道,是因為他同兄長為並蒂雙蓮,是以便一個為蓮之因,一個為蓮之果。
但後來又所覺蓮果此名嬌意過重,便取了蓮子諧音,是為蓮止,又為觀蓮止步,可觀不近之意。
後來這番話不知為哪個多嘴之徒聽去,以至於小蓮子和蓮果果的稱謂一度被眾神君們樂此不疲的反覆提起。
收回雜思,蓮止對上青年的目光微微一笑,不願做多解釋,但此時卻又聽青年接著開口道:「蓮止,蓮止,禪庭一雨後,蓮界萬花生。」
「我同公子,有緣。」
他說這話的時候正偏頭看著蓮止,那雙像極了上好珠玉的眼眸明亮如星,像是要把蓮止整個兒的裝在裡頭。
蓮止心下一跳,訕訕一摸鼻尖,心道,是什麼緣?一鞭之緣嗎?這人的腦子莫不是出了問題?竟將這種倒霉事稱之為緣。
他無意繼續在說這件事,便隨便扯了個話來:「你為何會出現在那裡?」
沈庭待他走上前才又邁開步子道:「在林道中遇了山匪,僥倖脫逃,只是錢財包袱盡數無蹤。」
「如此說來,倒還要多謝公子救我。」
「我如何救你?」
蓮止納悶,他這分明是險些一鞭子送他直登幽冥,怎麼到這人嘴中,便成救命?
「公子方才鞭聲勢過大,足以嚇退追匪。」
青年神情認真,看過來的瞳孔中印著他的身影,沒有半分諂媚拍馬之意。
雖然蓮止不明白這二者間有什麼關係,但既然沈庭這般說,他便也就信了,不過是位倒霉的過路人,又何必對人刨根究底呢。
二人閑聊行走,一路下去倒不像是求醫,反而像是在結伴春遊。
這一路的交談下來,蓮止只覺沈庭此人談吐十分不凡,言語間自有一副上位者的睥睨之態,但相處間卻又令他極其舒服。
尤其當青年開口時,他總會下意識偏頭,那雙如墨深潭似的眸中印著他全部身影。
無論是衣著還是舉止都令青年看起來不像是普通人,這不由得令蓮止對他的身份生了幾分好奇。
究竟是什麼樣的家世教養才可養出這般的公子呢?
日頭漸漸往西時,蓮止才和沈庭從林間走上了大路,身側來往的行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不遠處青瓦飛檐,巍峨高聳的城門映入眼帘,竟是比蓮止預計的要早上一些,隨著他二人走近,城中熱鬧嘈雜聲清晰可聞,好似是在辦什麼慶典一類的活動。
迎面就見一隊舞龍蜿蜒而來,赤金色的鱗布在陽光下灼灼生輝,其周遭還圍著好些個頭大如斗的各色「仙神」。
那捧著金錠濃須長眉的似乎是財神,那青色髮髻,后垂布帛,一手拿星盤一手繞著一沓紅線的應當是司緣,那……
如此照葫蘆的辨認了幾個,蓮止便覺自己人緣雖算不上同君塵一般好,但這凡間常供的幾路仙神他卻也是能認出幾個的。
正想著,餘光處卻見一仙姑泥頭,上雕著垂鬢,斜插著兩隻珠釵,額邊垂下兩縷髮絲,很是精美。
蓮止辨認半天也沒記起這是哪一路仙神,於是他隨口向一旁行人問道:「不知那白裳斜鬢垂珠墜的是哪一位娘娘?」
他身旁那人正探身瞧著熱鬧,聽蓮止發問,隨口就道:「那是天妃娘娘,送子娘娘。」
蓮止琢磨片刻,也沒想起天妃娘娘是九天上的哪位仙君,後來想想,或許是中重天的仙家也未置可否。
九天顧名思義共有九重,一至三重為下重天,四至六重為中重天,七至九重則為上重天。
下重天多為剛飛升小仙所處,后或派遣或由中上重天的仙君仙尊點將而去往各個天界。
中重天則多為散仙所處,大多是被凡間神化供奉的仙,有一定的功德和香火。
而上重天才算是仙界的真正模樣,上天庭的仙多是有功德和仙績在身,掌管凡塵種種,各司其職,且由天君親自任命並賜予府邸名號的仙君。
故而身居上重天才蘇醒不久的蓮止其實是認不得幾位中重天的仙家的。
沖那人道了聲謝,蓮止再往前走時卻被一股力道撞了個踉蹌,他將將穩住身型,卻見沈庭忽而轉身襲來。
蓮止微微一驚,只見一隻白皙有力的手徑直從他身旁越過,青年身上一股極為好聞,十分清雅的香味徑直撞進他的鼻腔。
這味道……有幾分熟悉。
「怎麼了?」
蓮止抬臉,卻發現沈庭的目光沒有落在他身上,他轉過臉順著沈庭手臂看去,卻見那隻白皙的手,正牢牢的抓在他身後一個,約莫有半人高孩子的手臂上。
「交出來。」
沈庭冷冰冰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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