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岳如意在夢境里，感覺身體很舒適，既不咳嗽也不胸悶，她願意停留在這片虛空之中。

夢影聽到她說檢查結果出來，鬆了一口氣，道：「早點發現、早些治療，不會有事的。」

岳如意連連感謝，如果不是夢影提醒，她此刻還沉浸在被出軌的痛苦中，完全忽視了自己的身體隱憂。若是任由其發展下去，會不會不可收拾？她忽然有點后怕，想到最開始夢影不停在她耳邊喊，讓她快點醒來，不然就來不及了，是不是在替她擔心？

原來，她並不是孤單的，還有一個人，哪怕只是在夢中出現，一直在關心、愛護著自己，無條件地支持著自己，這種感覺真的是太好了！她走近夢影，伸出手想要觸摸這個人，卻發現自己的手穿過了一片光影，什麼都沒有。夢影笑了，笑得很開心：「傻孩子，我只是一個夢中人。」

岳如意告訴了於明希，自己的身體狀況。到底是結髮夫妻，他還是有幾分難過，適度地表達了關心。他說了，如果明天單位沒事，他抽時間來醫院陪她做檢查。

省疾控中心距離城市中心有點遠，開車大約需要一個多小時，岳如意其實不太想自己開車去，她想讓於明希送。可是於明希要先送女兒，然後再去單位報個到，再麻煩他送，似乎有點不近人情，岳如意沒有開這個口。她一大早定了鬧鐘，6:30便從家裡出發了。

梧城的梧桐很有名，行道樹多是高大的法國梧桐。每年春天一來，梧桐的白絮到處亂飛，此時正值初夏，梧桐綠樹成蔭，枝枝杈杈伸展開來，遮擋在道路兩側，梧城大道成了真正的林蔭大道，非常好看。岳如意開車在這樣的路上走著，耳邊播放著音樂：「小城故事多，充滿喜和樂……」

夏日的陽光，來得比往日更早一些。陽光星星點點地從樹葉縫縫裡露出來，車裡岳如意瘦削的臉蛋忽明忽暗的，看著車前時隱時現的陽光，岳如意的心胸忽然為之開闊了一些：多麼美好的世界啊！

省疾控中心人不多，這是好事。岳如意按照要求做了一系列的檢測，安靜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結果。她身邊是一個乾瘦的中年婦女，她瘦得已經脫了形，喘息都有些困難，這讓岳如意心裡有點難受。那女人找她搭話：「你一個人啊？」

岳如意點了點頭。

她穿得比較隨意，表情質樸，應該是從鄉下或是縣城來的人，她咳嗽了幾聲，道：「我老公陪我來檢查的，我就怕病重，拖累了他。」

岳如意禮貌地回了一句：「你有先生陪著，這是好事。」

這婦女笑了笑：「我咳嗽了好久，一直不好。在鄉下衛生所條件也不好，吃了葯打了針總是不好。後來縣城的醫生說，讓我們來這裡看看。」

岳如意點了點頭，道：「大醫院醫生水平會高一點，沒事的。」

這個瘦女人估計也是沒人說話，憋狠了，見岳如意願意搭理她，便開始說話，把自己的家裡情況、得病後的艱難東一句西一句地說了。她在鄉下務農，老公在城裡打工，省吃儉用要為兩個兒子娶媳婦做房子。到了五十歲了，忽然就得了這個病，拖了有大半年了，越來越糟糕，已經開始咯血了。

這瘦女人形容起咯血，讓岳如意毛骨悚然。她說：「早上起來，忽然就覺得喉嚨里開始冒泡泡，咕咕咕咕地響，你知道嗎？就是那種氣管好像進了空氣，一股子血泡泡就這樣從喉嚨里吐出來了。」

岳如意不知道為什麼這樣恐怖的事情，她竟然可以如此淡定地形容。

瘦女人說：「一看到咯血，我就不知道不好了。我聽老人講，女人如果咯血，那就是不治之症，我估計我離死已經不遠了。我就是……我就是擔心老頭子，還是兩個兒子。」

岳如意安慰她：「不會的，就算是肺結核，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病，現在都有葯治。」

瘦女人笑得很純樸：「真的嗎？姑娘，謝謝你啊。我們鄉下人，也不懂什麼。」

岳如意道：「我也在等結果，我也害怕。我還不到四十，我家姑娘才十三歲，我還想健康地活到一百歲呢。」

瘦女人笑了，因為太瘦，她一咧嘴，顯得有點嚇人，她說：「一百歲我是不想了，能夠看到孫子出生，我就滿足了。你看著還好，你比我胖多了。我聽人說，這個病就吃營養，就得胖點才好治。」

這是第一次有人說岳如意長得胖，岳如意覺得挺有意思。她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腿，第一次覺得，好像是瘦了點。以後一定要多吃點、長胖點，要那種珠圓玉潤的胖，要那種玉鐲子塞不進手腕的胖，要那種一笑兩、三層下巴的胖。

結果不出所料，肺部陰影，結核菌檢測陽性。醫生對她說，馬上辦理住院手續。

岳如意有些害怕，她出來給於明希打電話，他似乎正在忙，沒有馬上接，過了幾分鐘回了過來，問：「檢查怎麼樣？」

岳如意的聲音里已經帶了哭腔：「肺結核，還有胸膜炎、胸腔積液。」

於明希在電話那頭皺眉，道：「這麼嚴重？」

岳如意此刻忘記了，這個人已經感情出軌，她依然把他當成自己最親近的人：「明希，我好害怕。」

於明希道：「不要緊，肺結核現在好治，你趕緊辦住院手續，我今天單位有事，走不開，明天去看你吧。家裡的事，你就別操心了。」他想了想，說：「你給媽媽打個電話，讓她來照顧你吧。」

岳如意掛了電話，心裡有點涼。她不敢給媽媽打電話，怕挨罵。

想都想得到，如果告訴媽媽，會是什麼結果。「你怎麼搞的？不是跟你說過，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你怎麼把自己照顧成了肺結核？這都是建國后差不多消失的疾病了，怎麼你就得了嘍？」媽媽總是這樣，她會一邊照顧你，一邊批評你，不斷地在生活上愛護你，從精神上打擊你。

就是因為怕挨罵，岳如意早就習慣了報喜不報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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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如意的習慣性反省自己，源於她的家庭教育。